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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囚机】炸死债主后,遇上最佳合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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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热带着刺鼻硝烟味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爆炸中心的残骸,并迅速向四周蔓延,将黄昏的天际染上不祥的橘红。
惊恐的尖叫、杂乱的脚步声、物品倒塌的碎裂声瞬间撕裂这座小镇的宁静。
人们像受惊的蚁群,从各个角落涌出,本能地朝着远离那团吞噬一切的烈焰的方向奔逃。
在一条被阴影笼罩的狭窄巷里,特蕾西贴着冰冷的砖墙站着,她看着眼前汹涌的人潮,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只有事不关己的平静。
当最后几个仓皇的身影也消失在巷口,汇入那逃命的洪流时,她动了。
不是跟随,而是逆着人流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她的步伐起初有些迟疑,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即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轻快。
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感从她身体飘出,像温暖的潮水般淹没了她。
那笔日日夜夜压在她脊梁上,让她喘不过气的沉重债务,那笔几乎要榨干她未来的债务,就在刚才那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随着那栋建筑一起化作火星的灰烬。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真实带着解脱的弧度。
真是太棒了!
这感觉比最烈的酒还要醉人。
她带着虔诚的确认感,将手伸进外套口袋,指尖立刻触碰到那张被体温焐热的硬纸。
那是一张通往伦敦的火车票。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将她牢牢困住的小镇。
她的梦想,终于不再是画在破旧墙壁上的幻影,而是握在她手心的真实。
特蕾西就带着这种近乎眩晕的快乐,挤上那辆摇摇晃晃的公共马车,颠簸整整十八英里,抵达那个拥有火车站的大型镇子。
即使抵达时,暮色早已将天地染成一片浓稠的墨蓝,即使她的胃袋空空如也,因为饥饿而发出鸣叫。
但那股支撑着她,仿佛能抵消一切疲惫与不适的快乐,依然像无形的翅膀托着她,让她脚步轻快地登上那列喷吐着蒸汽的火车。
她在一个靠窗沾着些许油污的三等车厢硬座上安顿下来后,从随身的旧布包里掏出那块早已冷透的面包时,嘴角那抹纯粹而满足的笑容都没有丝毫褪色。
她小口地啃着那粗糙的食物,目光投向窗外飞逝被夜色模糊的田野轮廓。
就在她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时,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的突兀声音,从她对面的座位上传来。
“嘿,小姐。瞧你这副藏不住笑的模样,该不会是私奔成功,正赶着去大城市会见你那甜蜜的小情人吧?”
特蕾西嘴角的笑容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干瘪消失。
她抬起头,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善与警惕,射向声音的来源。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
他与这充斥着汗味、廉价烟草味和疲惫气息的三等车厢格格不入,仿佛是一件被错放在杂货铺里的精致古董。
他身上那件深灰色的西装,布料在昏暗摇晃的煤油灯光下,隐隐流动着昂贵丝绸般的光泽,剪裁更是无可挑剔,完美地贴合着他比例修长,甚至称得上优雅的身形。
就连他那头略长本该显得有些散漫的深棕色头发,也被一丝不苟地打理整齐,五官英俊得近乎锐利,皮肤是养尊处优的白皙,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私奔?会见情人?”
特蕾西的声音清脆而冰冷,目光里带着审视和鄙夷,毫不避讳地上下扫视着对方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讽刺笑容,语速不快,却句句带刺。
“先生,恕我直言,以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去给专登罗曼史的杂志社投稿,写三流浪漫小说,简直是浪费您的‘才华’。”
“还是说,您是想用这种轻浮的搭讪方式,来掩饰您坐错车厢的尴尬?这是您常用的伎俩吧?”
出乎特蕾西的意料,对面的男人脸上并未浮现出她预想中的恼怒或窘迫。
相反,他唇边那抹玩世不恭的戏谑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更专注的兴趣,他的眼睛亮起来,里面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探究欲。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几分,带着重新评估后的认真:“看来,我犯了一个相当有趣的错误。我误将您这只猛禽,错看成屋檐下温顺的家雀。”
他微微颔首,姿态优雅,“我为刚才的冒昧道歉,小姐。请原谅我的失礼。”
道歉的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瞬间拉近两人之间那本就不宽裕的距离。
车厢昏暗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阴影,那双眼睛紧紧盯着特蕾西,里面燃烧着一种非要得到答案不可的固执。
他追问道,声音不高,却穿透了车轮的轰鸣:“现在,我真正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拥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让一个人在啃着冷硬的食物,面对着窗外无聊的夜色时,嘴角还能挂着仿佛拥有全世界的笑容?”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坦诚的弧度,补充道:“我承认,此刻我的好奇心,已经远远超过刚才那点无聊的猜测。”
“探究陌生人的隐私?”特蕾西重复着这个词,身体微微后靠,紧贴着椅背,脸上的警惕加深,“先生,您似乎对此道格外热衷?”
对面的男人明显一愣,仿佛被这直白的质问戳中某个未曾留意的角落,真实的窘迫迅速掠过他英俊的脸庞,白皙的皮肤上甚至泛起极淡的红晕。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那动作带着点不自在的笨拙,与他之前侃侃而谈的自信形成反差。
“啊....这个....”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局促,“实在抱歉。这、这大概是根深蒂固的习惯。”
他试图解释,眼神诚恳地看向特蕾西,“您要知道,在追求科学的道路上,好奇心就是驱动我们前行的唯一燃料。如果失去了它——”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神圣的敬畏,“那活着,与一具停止思考的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特蕾西沉默地听着,对方话语中那份对科学的自豪感,以及那种近乎虔诚的真挚态度,意外地穿透她筑起的防备之墙。
刚才因被冒犯而升腾起的愤怒,在这份纯粹的热情面前,消融了一小部分。
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但笼罩着她的那股冰冷气息确实淡去些许。
“科学?”她开口,语气里保留一丝疏离感,换上一副稍显平和的探究态度,“那么,请问您所研究的是哪一方面的科学?”
研究这个词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身上的某个开关。
他刚才的窘迫瞬间被灼热的光芒取代,那双深邃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同通电的灯丝,闪烁着纯粹几乎能灼伤人的兴奋。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全然没有考虑对方是否理解,便如同吐露信仰般脱口而出:“电学!”
这个词被他念得铿锵有力,充满了力量感。
“那看不见摸不着,却蕴藏着改变世界伟力的神奇能量!我目前所有的热情和思考都倾注于此!”
他身体前倾,仿佛要更靠近那无形的真理,“我正是为此才奔赴伦敦求学!那么您呢,尊敬的小姐?”
他的目光再次热切地聚焦在特蕾西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您这趟旅程,是去哪位名家门下学习吗?我实在好奇,是哪位慧眼识珠的导师,能吸引您这样一位特别的求学者?”
“求学?”
特蕾西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她又彻底恢复最初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仿佛刚才短暂的平和从未存在,她将手中最后一点干硬的面包用力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先生,”她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您似乎忘了,这里是大英帝国,不是充满幻想的小说世界。”
“这个国家,对女性敞开学术殿堂的大门?呵……恐怕还没慷慨到那一步。”
她咽下口中粗糙的食物,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才用公式化的语气补充道:“也祝您学业顺利。”
他呆愣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又猛地摇头,睁大了眼睛,里面充满难以置信的困惑,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
“不是求学?!那、那你一个年轻女性,独自一人,深更半夜,跑去伦敦干什么?!”
又来了。
特蕾西心底涌起一股熟悉的厌倦和无力感。
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一个上等人,对着明显不属于他那个阶级的陌生女性有着不合常理的关注,居高临下刨根问底的‘关心’。
这很难不让她多想。
特蕾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烦躁,耐着性子,用刻意放慢的语调说道:“去伦敦,找一份跟机械相关的工作。用这双手——”
她戴上沾着油污的手套,在昏暗的光线下晃了晃。
“去打磨、去组装、去修理那些铁块,不是捧着那些昂贵的书本,待在有壁炉和地毯的房间里,由体面穿着长袍的老师指导着,去精湛机械方面的学识。”
特蕾西微微歪头,眼神里挑衅的讥诮,直视着他那双因震惊而圆睁的眼睛:“怎么,尊贵的上等人先生,您这副下巴都快掉下来的样子……是您觉得一个‘女人’干这个,特别新鲜?”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摆了摆手,动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张。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连说了三声,声音里带着急于撇清的意味,身体重重地靠回那并不舒适的硬质椅背,仿佛被抽走力气,目光有些失焦地投向车厢顶棚那盏摇晃的煤油灯。
车厢里只剩下车轮碾压铁轨的单调轰鸣。
在一片嘈杂的寂静中,他失神般的喃喃自语,清晰地钻进了特蕾西的耳朵。
“好可惜啊....哎.....真是.....太可惜了.....”
那叹息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特蕾西紧绷的心弦上,没有激起波澜,只留下讽刺的凉意。
可惜?
他在可惜什么?
可惜她是个女人,就活该与书本和‘高贵’的导师无缘?
可惜她那双本该优雅地拈着绣花针的手,却要去摆弄肮脏油腻的扳手和齿轮?
还是说,他只是在可惜,她这样一个有趣的异类标本,却要浪费在低贱的体力劳动上,而不是去装点他们那个充满‘理性’光辉的上流世界?
一股荒谬和被冒犯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她的头皮。
这声叹息,比任何轻浮的搭讪或直白的质疑,都更让她感到侮辱。
特蕾西胸腔里那点被对方的科学热情勉强压下的怒火,此刻被彻底引燃,烧得比熔炉里的锻铁更旺更烈。
那冰冷的讽刺,从她的眼睛里刺向他。
特蕾西张开嘴,准备用最刻薄的语言将眼前这个不知人间疾苦,只会空谈理论的少爷钉死在傲慢的耻辱柱上。
然而,就在她发声前的一刹那,他猛地从失神状态惊醒过来。
似乎仅凭野兽般的直觉,他从特蕾西抿成一条锋利直线的唇线里,敏锐地意识到自己那句无心之言引发的可怕误解。
“不!等等!请别误会!”
他嘶哑急切的辩解,身体又一次向前倾,双手慌忙地抬起,像是要抓住并扳正那个错误的认知。
“我指的‘可惜’绝非您所想的那样!绝对不是!”
他语速快得几乎有些磕绊,那双因为谈论电学而熠熠生辉的眼睛里充满焦急,试图穿透特蕾西筑起的厚厚冰墙。
“我不是在可惜您的性别,或者您将要从事的工作!天呐,如果让您产生那种想法,我、我真是这世界上最无可救药的蠢货!”
他的急切不似作伪,那几乎要捶胸顿足的懊恼。让特蕾西已经到舌尖的话语暂时咽回去,她用更加冰冷的审视目光盯着他,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用力揉了揉眉心,似乎在整理如何准确表达淹没他的复杂思绪。
他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罕见与他年龄和养尊处优外表不相符的凝重。
“我的叹息,是因为、因为我仿佛看到一颗本该璀璨发光的星辰,却因为某些该死的规则和偏见,不得不走上一条艰难的路,甚至可能永远无法抵达,她本可以轻易触碰到的天空。”
他的目光不再飘忽,而是重新聚焦在特蕾西脸上,这一次,里面没有了轻佻,没有了探究,只剩下纯粹的学者式痛惜。
“您热爱机械,对吗?从您提到‘打磨、组装、修理’时,您的手指下意识的蜷缩,还有您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光亮,我能感觉到。”
他尝试着描述,语气变得极其认真,“您的手是为了创造和理解机械而生的,而不仅仅是‘工作’。”
他指了指自己,露出一抹掺杂着自嘲和无奈的苦笑,“而我,幸运地拥有的资格,可以系统地学习理论,接触最前沿的知识。我知道那里面有多少令人惊叹的智慧,有多少能让人豁然开朗的原理。”
“可您呢?”
他的视线落在特蕾西那双戴着油污手套的手上,眼神里的惋惜要溢出来。
“您只能依靠零碎的经验去摸索,去花费数月去解决一个在教科书上早已被阐明的问题,可能会因为一个基础理论的缺失而走无数弯路,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触及,那些能让您的天赋得到发挥的核心奥秘。”
“这难道不可惜吗?”他的声音里带着愤懑,这一次,不再是居高临下的评判,而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对知识壁垒本身发出的抗议。
“对于求知者而言,最痛苦的或许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明明拥有攀登的勇气和潜力,眼前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您的天赋和热情是真实的,但通往真理的道路对您而言却布满不必要的荆棘。我惋惜的是这个,仅仅是这个。”
特蕾西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解释。
没有同情,没有施舍,甚至没有对她性别的特别关注,有的只是对“知识获取途径不公”的纯粹愤慨。
特蕾西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的讽刺淡去,虽然保持着距离,却多了一份探究:“那么,按照您的说法,我就该认命,因为那堵‘高墙’而放弃?”
“不!当然不!”他几乎是立刻反驳,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带着科学狂人特有的兴奋光芒,“认命是对智慧最大的亵渎!高墙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被翻越,或者被炸开吗?”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带着惊人的力量感,甚至让特蕾西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炸开?这个词对她而言,有着太过特殊的意义。
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多么危险的词汇,继续快速地说道,语气变得热切。
“我的意思是,或许、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比如,如果您不介意。我是说,在我求学期间,如果我学到什么有趣的机械结构或者动力传导方面的理论,或者看到什么新颖的设计图,我可以分享给您?”
他说出这个提议时,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有多么冒昧和逾越。
对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小时,并且明显对他抱有敌意的陌生女性,提出分享学识。
他的脸颊再次泛起那抹极淡的红晕,眼神有些躲闪,语气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当然,这只是个非常不成熟的想法。毕竟我们素不相识,您完全有理由怀疑我别有用心。我只是觉得如果放任这样的天赋在黑暗中独自摸索,而不是递出一根火柴…”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嘟囔,显得有些笨拙,与他之前那种自信满满谈论科学的样子大不相同。
特蕾西静静地看着他。
她看到他脸上的窘迫,也看到他眼中尚未熄灭想要分享的光芒。
没有施舍的姿态,没有优越感,只有天真的对知识应该被用于启迪的信仰,以及害怕被拒绝的忐忑。
她再次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的手套。然后,她慢慢地将它们脱下来,露出底下那双有些许细小伤痕和薄茧的手指。
她抬起眼,迎上那有些紧张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出奇:“分享?用您那些写在纸张上的理论,来交换我摸爬滚打换来的不值钱的经验吗?先生,您觉得这笔交易,公平吗?”
她的问题像一把尺子,衡量着对方的诚意,也划出两人之间那道现实的鸿沟。
他怔住了,似乎从未以这个角度思考过分享的含义。
几秒后,一种更加明亮的光彩点亮他的脸庞。
“公平!当然公平!”他几乎是欢呼出声,仿佛解决了一个重大的科学难题,“这简直是最完美的互补!理论需要实践的验证和打磨,而实践经验需要理论的指引!这是共生!是协同!是——”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试图找出最准确的词汇来形容他所构想的图景,最后只能用力地点头,眼神灼灼地看着特蕾西。
“小姐,我认为,这非但不是不公平,反而是最极致的公平!”
特蕾西看着他因为兴奋而发红的脸颊,看着他那头打理整齐的头发因为激动而滑落下一缕,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狂喜。
许久,在一片嘈杂的蒸汽与铁轨的轰鸣声中,特蕾西.列兹尼克的嘴角,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一次,不再是讽刺,也不再是冰冷的距离。
那是一个真正的微笑。
“自我介绍一下。”她率先伸出手,声音融入了车轮的节奏里,“我叫特蕾西.列兹尼克。接下来请多多指教,未来的大科学家。”
“卢卡斯.巴尔萨克,”他立刻回握住那只带着薄茧的手,脸上那抹因窘迫而起的红晕仍未完全褪去,“以后请多多指教,搭档。”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窗外。
夜色浓稠如墨,覆盖在疾驰而过的原野,偶尔掠过的零星灯火,像是散落在无垠黑暗中的星火,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就像他们脚下这趟驶向未知的旅程,以及他们之间这刚刚萌芽前途未卜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