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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摄香】猎物 ...

  •   葬礼的肃穆低语在教堂穹顶下回荡,空气里弥漫着香烛与哀伤的沉重气息,约瑟夫站在人群边缘,目光扫过一张张哀伤或礼节性悲伤覆盖的面孔。

      大多数灵魂在他眼中不过是模糊缺乏辨识度的光团,直到一个‘有趣’的灵魂突兀地闯入他的感知。

      这‘有趣’绝非比喻。

      在他构建‘永恒国’的宏伟计划过程中,意外获得一项副产品。一种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质的能力。

      正是凭借这双眼睛,他才能更精准地甄别那些有资格,或者说,有‘价值’踏入‘永恒国’的羔羊。

      当然,这是后话。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新发现的灵魂牢牢吸引住了。

      那灵魂属于一位年轻女士。她身形纤细,站在稍远处,衣着是葬礼上最不起眼的简朴黑色,几乎要融进背景的阴影里。

      然而,在约瑟夫那独特的视野中,这副刻意低调的皮囊之下,却燃烧着甚至堪称瑰丽而可怖的存在。

      它不像寻常灵魂那样是温和的光或稳定的火焰,更像一片被剧毒藤蔓绞杀的古老沼泽。

      饱含阴郁的泥浆在深处翻涌,嫉妒的毒刺在腐叶下闪烁着幽光,而在这片污浊之上,却蒸腾着色彩斑斓的致命雾气。

      最核心处,则是一种贪婪永不餍足的欲望,如同沼泽底部永不停止吞噬的漩涡。

      如此扭曲热烈的灵魂,自然包裹着拒人千里的外壳。果然,在随后短暂试探性的交谈中,这位年轻小姐像一只警惕竖起尖刺的刺猬,言语间滴水不漏,带着疏离的客套。

      约瑟夫那洞悉人心的目光,最终也只从她紧抿的唇线间,撬出一个名字。

      ——‘克洛伊.奈尔’。

      这名字与她的灵魂,被他如收藏家对待稀有畸形标本般,不动声色地镌刻进记忆深处。

      一个极具潜力,需要深入谨慎评估的‘用户’样本。

      回程的马车上,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单调声响,也无法打破薇拉喋喋不休的盘问。

      “克洛伊,亲爱的,”薇拉的声音带着压低的兴奋,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分享一个重大的秘密,“葬礼上那位主动找你说话的绅士,他是谁?我远瞧着气质真是独特。”

      她纤细的手指绞着裙摆上的蕾丝,“虽然那身衣服,啧,老气横秋得像是从祖父的衣橱里翻出来的,完全不是时下年轻绅士会穿的款式...”

      克洛伊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试图屏蔽姐姐的声音。但薇拉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

      “可那张脸真是年轻得过分,不是吗?矛盾得让人好奇!”

      薇拉自顾自地分析着,语气里带着克洛伊熟悉对‘猎物’的评估意味,“还有他跟你说话时的样子,那份优雅,那份从容简直像是从旧画像里走出来的老派贵族....”

      “我不认识他。”克洛伊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丝紧绷。

      薇拉的描述,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针,精准地刺中她心底那份挥之不去的不适。

      是的,就是不适。

      她或许不像薇拉那样热衷于周旋各种社交场合,但这绝不意味着她分不清年轻男性的本质。

      她见过太多被荷尔蒙和家族光环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无论表面装得多么彬彬有礼,骨子里都刻着自以为是,清高又盲目自大的烙印。

      那份属于年轻人未经世事打磨的桀骜,像一层洗不掉的底色,总会从他们精心修饰的言行缝隙里透出来。

      但约瑟夫.德拉索恩斯却截然不同,他像一具被强行塞进年轻躯壳里的古老灵魂。

      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庞下,没有丝毫属于年轻人的躁动或轻浮。他的优雅谈吐、平淡眼神,每个细微动作,都透着一股被岁月沉淀后的稳重,像是步入暮年者对一切的倦怠麻木。

      这份迟暮的沉稳严丝合缝地覆于年轻外表之上,制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割裂感。

      这份割裂,才是她不适的真正根源。

      那不是对陌生人的警惕,而是对某种非人存在的本能排斥。

      “他叫约瑟夫·德拉索恩斯,”克洛伊最终只吐出这个名字,“我知道的就这些。”

      她再次将脸转向窗外,用沉默筑起一道坚固的墙,彻底阻断薇拉所有后续的探询。

      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跃动的火光在约瑟夫.德拉索恩斯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慵懒地靠在一张高背软椅中,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略显陈旧的相片。

      照片上是两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穿着相似的裙装,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精致五官。

      那是奈尔家的双生姐妹,然而,两张如此相似的脸庞上,气质却大不相同。

      左边的女孩直视镜头,笑容自信得近乎张扬,下巴微微抬起,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即将踏上的舞台。

      而右边的女孩则微微侧身,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肩膀带着一丝瑟缩,整个人透着一股想要躲进背景里的怯懦。

      约瑟夫指尖带着审视标本般的专注,轻轻摩挲过照片上右边那个女孩的影像。

      冰冷的相纸触感下,他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不久前在葬礼上见过的那个身影。

      冷淡疏离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每一个眼神都写满戒备。

      “双生子...”他低语道,壁炉的光在他幽蓝的瞳孔里跳跃,“在同一环境下成长,差异会那么大吗?”

      这并非纯粹的疑问,他通过流连于沙龙和茶会的贵妇们,不动声色地打探过奈尔姐妹的风评。

      结果如他所料,对姐姐薇拉.奈尔,几乎是一边倒的赞誉。

      活泼、甜美、富有魅力,是舞会上最耀眼的明珠。

      而对妹妹克洛伊.奈尔的评价则吝啬且刻薄得多。

      冷漠、阴沉、缺乏亲和力,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一丝玩味的弧度,缓缓爬上约瑟夫的嘴角。

      这些肤浅的评价,与他‘看’到的那个瑰丽而剧毒的灵魂,形成多么讽刺的对比。

      更让他感兴趣的,是一名贵妇无意透露的信息:克洛伊,那被社交圈视为怪胎的女孩,正试图复原传说中的“忘忧之香”。

      约瑟夫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闪过一丝兴味的光芒。

      忘忧之香,那个能精准剥离特定记忆,诱使灵魂沉溺于虚假幻梦的禁忌之香。

      它的完整配方,早随着上一个掌握它的调香大师的离奇死亡,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长达一个世纪。

      一个出身富商之家,在社交场格格不入的年轻女孩,从何接触这等被遗忘的知识?

      家族秘藏残卷?奇遇?还是恶意指引?

      “看来.....”约瑟夫将照片轻放膝上,目光似穿透墙壁,落向奈尔家宅邸方向,“是时候亲自拜访这位天赋异禀的克洛伊.奈尔小姐了。”

      说服她?

      不,是引导她,利用她。让她那份才华,为她那被世人误解的灵魂,也为他的‘永恒国’,找到最合适的归宿。

      实验室里弥漫着各种香料混合的气息,浓烈而复杂。

      克洛伊正全神贯注地俯身在工作台前,指尖捏着一支细长的玻璃滴管,小心翼翼地让一滴琥珀色的精油坠入锥形瓶中的无色基底。光线透过高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轮廓。

      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克洛伊没有立刻抬头,直到那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再次响起。

      “克洛伊小姐?”门外传来女仆压低的声音。

      克洛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从某个精密的思维迷宫中被打断。她抬起眼,目光却还残留着对瓶中化学反应轨迹的追逐。

      “进来。”她的声音带着工作被打扰时特有的清冷。

      门被推开一条缝,女仆躬身站在门口,姿态恭敬:“小姐,夫人请您立刻去一趟会客厅。有客人到了。”

      克洛伊放下滴管,动作带着一丝被打断的烦燥。她利落地扯下沾着香料痕迹的薄棉手套,走到角落的铜盆前,将双手浸入微凉的水中,水流冲刷着指间残留的芬芳,也带走了几分实验状态的余温。

      她一边仔细搓洗着手指,一边侧过头,看向并未立刻退下的女仆,问道:“是哪位客人?”

      女仆微微摇头,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夫人没有说明,只说…那位客人是指明要见您的。”

      “见我?”克洛伊的动作顿住了,水滴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滑落。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在干净的布巾上擦拭,脑海中却飞快地掠过一张张模糊的面孔,那些在社交场上点头之交的淑女们。

      随即,她几乎是自嘲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

      那些淑女要找,也只会找薇拉,那个在舞会上光芒四射,长袖善舞的姐姐。

      谁会特意指明要见她这个在社交圈里以冷淡阴沉,不讨喜而闻名的奈尔家次女?

      会客厅内,奈尔夫人涂着厚厚脂粉的脸在约瑟夫眼前晃动,喋喋不休的话语正消磨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这女人的灵魂如镀金鸟笼里聒噪的鹦鹉,散发庸俗贪婪的油光,而她正不遗余力推销着引以为傲的大女儿薇拉。

      他的目光礼貌落向薇拉,这女孩的灵魂确如精心打磨的珍珠,散发柔和乳白光晕。

      可惜了。

      约瑟夫敏锐捕捉到光晕表面蒙上一层跟她母亲相似的平庸尘埃。

      是这浮华浅薄的环境正污染这本应更纯粹的灵魂么?

      这念头让他下意识对比起那个更令他着迷的存在。

      那扭曲热烈的灵魂,与眼前母女格格不入,他垂眸,思考带克洛伊离开的可能性。

      想法成型瞬间,会客厅笨重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克洛伊.奈尔走进来。

      她身上套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旧式紫色长裙,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那张冷淡缺乏表情的脸,在目光触及约瑟夫的瞬间,眉头狠狠皱起。

      那双独特紫眸深处,一丝清晰尖锐的恐惧如闪电掠过,快得几乎似错觉。

      约瑟夫微微一怔。

      他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他们唯一的那次在葬礼上的会面。

      他的举止堪称无懈可击的典范,温和有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那么,这只敏感的小羊羔,为何会对他流露出恐惧?

      这不合逻辑的警惕性,反而更激起他的探究欲。

      一股浓郁复杂的独特气味强势地打断他的思考,这气味来自克洛伊,是她长期浸淫在香料世界留下的印记。

      她刻意选择离他最远的那张单人沙发坐下,仿佛那是唯一的安全距离。

      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她,克洛伊几乎敷衍地履行最低限度礼节,微颔首,背脊笔直:“日安,德拉索恩斯先生。”声音清冷,毫无温度。

      紫眸蒙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礼节性招呼结束,她便立刻移开视线,目光投向姐姐薇拉,带着一丝求助。

      薇拉立刻心领神会,脸上绽放出最得体的社交笑容,殷勤地为约瑟夫空的骨瓷茶杯续上热茶:“真是抱歉,德拉索恩斯先生,我妹妹她过于含蓄,请您千万别见怪。”

      “无事。”约瑟夫端起茶杯优雅抿了一口,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锁在克洛伊身上。

      他决定切入正题,抛下诱饵:“听闻克洛伊小姐在调香方面造诣非凡。”

      克洛伊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抬起眼,直视约瑟夫,语气谨慎试探:“是的。冒昧问一句,先生今日特意前来,是需要香吗?”

      她似乎更希望这只是一场简单的交易。

      约瑟夫敏锐捕捉到,当话题触及她擅长领域时,那热烈扭曲灵魂外围笼罩的阴郁防备,竟散开一丝缝隙。

      仿佛拨开荆棘,露出其下瑰丽危险的核心,这变化让他眼底掠过兴味。

      “是的,”约瑟夫放下茶杯,声音放得更低沉柔和,带着追忆往昔的怅惘,“我想要一款能唤醒对故人深刻回忆的香氛。不知克洛伊小姐,能否为我重现那份逝去的气息?”

      “回忆故人的香?”克洛伊重复着,紫眸中冷漠冰层,似乎被这专业而富挑战性的命题撬动。

      约瑟夫清晰看到她灵魂深处那团幽蓝火焰猛地跳跃。

      “您需要什么样气味基调?花香?木香?还是更独特的?比如雪松、烟草,或类似旧书页的气味?”

      她语速明显加快,身体微前倾,显露出沉浸专业思考的专注。

      “还有,您希望它能唤起具体哪方面回忆?视觉,还是触觉?如果能提供一些与故人相关具强烈个人印记的气味线索,会更有助于配方完善....”

      克洛伊沉浸调香师专业领域,问题接连不断,带着近乎忘我的专注。

      “克洛伊!”

      一声严厉呼唤打断她思绪,一直沉默旁观的奈尔夫人终于开口,锐利目光如钉子般钉在女儿身上,令她所有未出口疑问噤声。

      然而当那目光转向约瑟夫时,又变脸般换上无可挑剔的歉意微笑:“真是抱歉,德拉索恩斯先生,”

      奈尔夫人手中羽毛扇优雅展开,恰到好处遮住下半张脸,只露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

      “您看,我一深居简出妇人,对制香这等精细活计产生的费用和定价,实在一窍不通。这样重要的事,恐怕您还需和我丈夫当面详谈才更妥当。”语气温和,却带着送客意味。

      约瑟夫脸上笑容纹丝未动,甚至加深些许:“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冒昧打扰了。”

      他微颔首,姿态依旧优雅,“那么,请问奈尔先生在府上吗?我这就去向他请教细节。”

      “父亲去巴黎谈生意了,”克洛伊抢在母亲前回答,声音恢复冰冷,甚至比进门时更添刻意疏离。她垂眼帘,不再看约瑟夫,仿佛刚才热切讨论香气的女孩只是幻影。

      会客厅陷入诡异沉默,一阵强烈‘不受欢迎’的气息弥漫,几乎令人窒息。

      约瑟夫察觉再停留只会徒增难堪,从容起身,抚平礼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他拿起手杖,目光最后落向克洛伊。

      在他灵魂视野里,那团热烈燃烧的灵魂,此刻被冰冷灰雾严实包裹,再也窥不见瑰丽危险的核心。

      看来这次会面不仅未留好印象,反彻底关上刚撬开缝隙的门。

      他想起克洛伊进门时那一闪而逝的恐惧。

      或许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建立‘好印象’的可能。

      约瑟夫身影消失在门外。薇拉这才困惑转向母亲和妹妹,眉头微蹙:“那位德拉索恩斯先生只是想找克洛伊制香而已,为什么一定要跟爸爸谈?克洛伊自己就能决定啊。”

      奈尔夫人放下羽毛扇,脸上温和笑容褪去,露出精明严肃本色。她看着单纯的大女儿,声音带着引导式耐心。

      “薇拉,一个与我们家毫无交情的陌生绅士,初次正式拜访,就绕过所有社交礼仪,指名道姓要找克洛伊,还立刻提出让她制作私人定制香氛。你觉得,这背后会是什么单纯意图吗?”

      话语点到即止,却足以让薇拉陷入深思。

      “母亲,我先告退了。”克洛伊声音干涩。她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想面对姐姐可能投来的探究目光。

      奈尔夫人点头,挥手示意仆人撤下茶具,同时压低声音嘱咐:“今天的事,不必向老爷提起。”

      克洛伊提起累赘紫色裙摆,如沉默影子快速掠过仍在思考的姐姐和母亲,推门而出,走入通往房间的幽长走廊。

      走廊一侧是巨大落地玻璃窗,午后阳光毫无遮拦倾泻,却驱不散克洛伊脸上阴霾。她懊恼咬住下唇。

      该死的!

      她竟因有人对调香表现出兴趣,就完全忘记对他的恐惧和警惕!她像愚蠢学徒般被专业话题勾走心神,甚至差点在母亲面前失态!

      一股毫无预兆的刺骨寒意猛地窜上脊椎,让她不由打了个冷颤,脚步瞬间楞在原地。

      仿佛被无形力量牵引,她的头僵硬地一点一点转向旁边那扇巨大玻璃窗。

      窗外,奈尔家气派大门前,约瑟夫.德拉索恩斯正独自站在他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马车旁。

      他并未立刻上车,而是静静站着,面朝宅邸方向,刺眼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却充满压迫感的剪影。

      克洛伊看不清他此刻神情,但那股粘稠如毒蛇缠绕上来的寒意,却无比清晰地穿透厚玻璃,扼住她呼吸。

      强烈绝望预感攫住她心脏。

      他不会就这么甘心被打发。

      这次短暂碰壁,绝不会消磨掉他那莫名其妙的关注。

      他还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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