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杰园】初见 ...
-
杰克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脑中的迷雾,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双手上。
那是什么东西?
几片沾满鲜血的锋利金属薄片,牢牢附在他的指骨处,鲜红的血沿着指缝缓慢淌下,在骨节上挂着几丝碎肉般的东西。
他完全不记得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远处,大本钟低沉的报时声碾过街道,闷闷地传来。
时间不多了。
他缩回手,血珠甩落,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耽搁下去,撞上巡警!
杰克喉咙发紧,他咽下口带铁锈味的唾液,这满手的血色,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像只被追捕的猎物,在迷宫般的小巷里溃逃,随意堆放的箱子被他敏捷地越过,角落伏卧着几个酩酊醉汉的轮廓。
刚拐过一处墙角,脚步还未落稳,前方路面的下水道铁盖,哐当一声向上掀起!
杰克及时收住脚步,身形向前微微一晃。在那黑黢黢的洞口里,一张涂抹着污泥的陌生面孔探了出来。
那双镶嵌其中的翠绿色眼睛转动着,像暗渠里幽幽的磷火,机警地扫视四周,那冰冷的光落在他的身上。
心口一下子被攥紧,顶到喉咙上。那片熟悉恼人的迷雾又汹涌而至,贪婪地攫取着他的神智,就在他感到阵阵晕眩浸透思绪的当口。
一股带着腐水与污物的刺鼻恶臭,蛮横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费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模糊。低头看去,那个从洞口里钻出来的小东西,无声地爬到了他眼前,缓缓地站起身。
那小东西浑身裹着淤泥,衣衫褴褛像块浸透污水的破布。杰克眉头本能地一蹙,一股厌恶夹杂着怜悯的情绪涌上来。
杰克几乎未经思索,左手便高高抬起,痉挛般伸向装着零钱的内兜,只想快些用几枚银币将这小乞丐打发走。
“先生,”一个并非孩童该有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女初成的清脆,在这污浊的空气里显得格格不入,“您也是在被人追赶么?”
“没有。”杰克回答得短促干脆,手指一弹,几枚银币划出道冷光,叮当落地,滚到她沾满污泥的脚边。
“捡起来,”他声音沙哑,带着强硬的命令,“快走。别让这些白晃晃的东西招祸。”
那瘦小身形顺从地弯下了腰。污渍斑驳的粗布领口垂落下去。刹那间杰克的目光一滞。
在那片凌乱衣襟下,露出稚嫩未长成的曲线轮廓,纤细能看到骨头的腰肢处,缠绕着几道刺目的暗红勒痕,像某种残酷的烙印勒进肮脏的皮肤上。
一种连他也不甚明了的迟疑,绊住他的脚。他没有立刻转身逃开这令人窒息的角落。
杰克清了清因紧张而发干的喉咙:“你、你说了‘也’。谁在追你?需要我告诉你,哪条路通向警署么?”
那只瘦骨嶙峋的沾满污秽的手停在半空,她抬起头,翠色的瞳孔瞬间缩紧,像野猫般直勾勾对上杰克的目光,里面藏着冰冷的提防。
杰克抬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疲倦的喑哑:“别琢磨太多。那只是个建议。要不要采纳,在于你。”
“噢,先生心肠可真好,”那脏污的脸上绽开一团笑容,像是污水中飘起的花。
话音未落,她忽然矮下身,飞快地抠起地上余下的几枚银钱,塞进自己破洞的衣兜里。直起身时,她朝杰克扬了扬沾泥的下巴,声音清脆,带着古怪的轻松。
“只要、只要您不去跟别人提起,见过一只小可怜虫,”她顿了顿,那双翠绿眼睛飞快瞟过他沾着暗红的手和衣襟,嘴角往上弯得更大些,“那我么,也绝不会多嘴,说碰见过,一位这样体面又心善,偏偏身上沾点红的先生呀。”
真是个难缠的怪胎。
杰克勉强地点头,下巴几乎要戳到自己衣领。他立即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动作带着急于摆脱仓惶。
可属于少女的清亮嗓音却像湿冷的蛛丝,黏黏糊糊地从身后缠上来,又轻飘飘钻进耳里。
“先生呀,看在那几枚钱币的份上,”她居然真像提供好心建议似的,腔调拖得长长,“我提醒您呢,可别往白教堂那方向走啦,这会过去。”
她仿佛嗅到了什么腥甜气味,哧哧地笑出声,“兴许赶巧,就撞上开膛手先生,趁热乎的艺术杰作呢?”
“你——!”
他的脚步钉在原地,脊椎处突然窜过一簇冰冷的刺芒,碎片般的意识顷刻炸开,待声音挤出喉咙,拔高成怪异刺耳的亢奋,裹着溺水般的狂意。
“那你就不怕,我就是你说的开膛手!”
身后的沉默只持续一瞬,传来很短促的呼吸。接着,那声音穿过潮湿巷道,带着清晰嘲弄:“呵,开膛手先生哪,可不会慌张忙忙地给我们这种人撒钱呀。”
‘杰克’慢慢地转过脸来。那苍白的面庞上,嘴角勾起的弧度似有似无,仿佛皮肉底下有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动。
灰暗小巷中,这抹表情像夜枭般阴鸷。
“也许,” 他的声音滑腻得像是沾着黏液,“这些叮当作响的小玩意啊,是买命钱呢?”
少女并没有瑟缩。那张污浊的小脸反而漾开心照不宣的得意笑纹:“啧啧!看来那些传烂的闲话,还真不是刮过耳边就没的风呀?”
她踮了下脚尖,脖子扭了扭,声音脆亮,却像被毒液的包裹。
“原来我们那位尊贵的开膛手老爷,动手剖开那些可怜的妓女的肚皮,不单单是为了练练手艺。是舍不得给那几个子,心疼得只好亮出刀子,给自己省下嫖资呀?”
寒光一闪!
少女几乎在指刀触及破旧衣衫的刹那,压低身形,湿滑的发丝擦着凶器扫过墙缝的青苔。
她后撤半步停住,那双翠绿的眸子紧咬住‘杰克’不放,瞳孔深处跳动着火焰般的狡黠。
那影子般的闪避,轻快得不像在刀尖上跳舞,倒像一阵嘲弄人的烟雾,这让杰克的动作一僵。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被戏耍的恶意,如烧热的细针刺入他的神经。
他停了手,高瘦的身影像一把突兀折断的黑伞,杵在小巷湿冷的暗影里。
‘杰克’开口,声音像是从结霜的铁管里磨出来的,“练过?”
“嗬?”
少女喉咙里逸出一声短促的低笑,她悠闲地把一缕散下油腻的头发别到耳后,尽管那耳尖也沾着污灰。
“没劲,这就停了手?”她歪了歪头,那翠色眼底闪过一抹冷光:“我都在盘算着,待会儿你跪倒在泥地上。”
“该问您要多少药钱,才够抵得住,您这双贵手上沾的腥气呀?”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片子。
‘杰克’阴沉的目光压下来,寸寸刮过那女孩瘦骨嶙峋的肩膀、沾着污泥的细小手腕、膝盖上几乎磨破的布料。
而少女也仰着那张污痕斑驳的脸,翠绿的眸子毫不客气地回敬着,像荒野上紧盯腐肉的幼隼,同样将他苍白的面孔、紧绷的下颌、深陷的眼窝纳入眼底。
“名字。” 他的声音干裂,像跟被折断枯枝。
少女的指尖悠然点了点自己。“艾玛.伍兹,”她报出来,声音清脆悦耳。
那双翠眼珠子狡黠地朝四周幽深的巷道口溜了一圈。末了,嘴角又弯起一道细小的弧度,“您呢,先生?”
她慢条斯理地用靴尖蹭着地上的湿苔,双手堵着耳朵:“算了,您还是别说,我怕听了,记到耳朵里,就见不到太阳啦。”
‘杰克’喉咙里发出类似老旧齿轮卡住的咯咯声,似乎想挤出几句刻薄话。
但下一秒,盘踞在他颅内那团灰白的雾气,被一阵巨大力量撕扯得无影无踪。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高瘦的身躯在艾玛冰冷的注视下,像一截被抽空木屑的朽木,毫无预兆地向后一折。
‘砰!’
‘杰克’的躯体砸在湿冷的泥泞地上,再无声息。一动不动。
只剩巷子深处,积水里荡开几圈细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