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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被世界遗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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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支付父亲那天文数字般不断累积的医疗费。
以及那利滚利、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高利贷债务。
林晚几乎将自己榨干。
她像一台透支生命的机器,疯狂地连轴转着,同时打着三份工。
每一份都浸透着汗水、屈辱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清晨4点半。
城市还沉浸在浓重的夜色与寂静中。
闹钟尖锐的铃声如同催命符,将林晚从短暂而不安的睡眠中狠狠拽出。
她挣扎着爬起来,脑袋昏沉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
匆匆用冷水拍脸,试图驱散睡意。
但那冰冷的刺激只能让她更加清醒地感受到身体的透支。
她骑着一辆吱呀作响的二手自行车,穿梭在空旷无人的街道。
赶往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她的工作是从卡车上卸下沉重的货箱,然后将商品一一上架。
那些装满了饮料、啤酒的箱子,往往比她的体重还要沉。
她咬着牙,纤细的手臂爆发出不符合外表的力气,艰难地拖拽、搬运。
粗糙的纸箱边缘,常常在她本就粗糙的手上,留下新的划痕和淤青。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清理货架、擦拭地面…..在清晨第一缕曙光透进来之前。
她必须将一切都整理完毕。
汗水浸湿了她廉价的外套。
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
狼狈不堪。
店长是个精明的中年男人。
总是用挑剔的目光扫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偶尔嘟囔着:
“动作快点”、“别磨蹭”。
上午9点,快餐店的后厨已经人声鼎沸。
弥漫着油炸食物,和洗洁精混合的怪异气味。
林晚几乎是跑着赶来的,勉强咽下便利店过期打折的冰冷饭团当作早餐。
她迅速套上沾满油污的围裙,戴上橡胶手套。
站到了那几乎永远,堆砌如山的油腻碗盘前。
热水哗哗地流着,混合着刺鼻的化学洗涤剂,形成一层油腻的泡沫。
她必须飞快地清洗、冲刷、消毒。
双手即使隔着橡胶手套,也能感受到那热水的温度和化学剂的侵蚀。
长时间浸泡之下,她的双手变得红肿、敏感。
手套下的皮肤开始发痒、开裂。
甚至脱皮,稍微一动就带来钻心的疼痛。
耳边是厨师们的吆喝声、油炸的滋滋声、以及其他洗碗工麻木的闲聊。
她不敢停歇,因为稍有怠慢,苛刻的厨师长就会大声呵斥。
腰背因为长时间站立弯腰而酸痛难忍。
但她能怎么办?
只能忍着。
脑子里不断计算着,今天的工钱够不够支付父亲ICU一天费用的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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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7点,华灯初上。
“铂宫”高级私人会所的金色招牌熠熠生辉。
与林晚疲惫不堪的状态形成残酷对比。
她躲在后门狭窄肮脏的更衣室里,换上了那套极不合身的服务生制服——
一条面料廉价、剪裁紧绷的黑色短裙,和一双鞋跟过高、磨脚至极的黑色高跟鞋。
脚踝早已被磨破,贴上创可贴依旧疼痛。
她对着模糊的镜子,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却发现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浓重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揍了两拳,眼神空洞得吓人。
她拿出廉价的唇彩,试图增添一点气色。
却发现只是徒劳。
“铂宫”内部,灯光暧昧,音乐舒缓。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酒精的味道。
客人们衣着光鲜,举止优雅(或故作优雅),低声谈笑,觥筹交错。
林晚端着沉重的、摆满了昂贵酒水玻璃杯的托盘,小心翼翼地穿梭其中。
高跟鞋让她脚步虚浮,本就疲惫的身体更是摇摇欲坠。
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露出训练过的、模式化的微笑,应对客人们各种要求。
某些客人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那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打量。
从她的脸到脖颈,再到被短裙包裹的身体,充满了占有和玩味。
有时,会有“不经意”的触碰,滑过她的手背、腰肢甚至臀部。
每一次,林晚都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
然后胃里一阵翻腾,感到无比的恶心和屈辱。
但她不敢声张,只能飞快地躲开,然后继续维持那脆弱的笑容。
因为她知道,在这里,客人就是上帝。
而她们这些服务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背景板。
甚至是可以随意轻薄的玩物。
领班王姐,一个穿着紧身套装、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角刻薄纹路的中年女人,像幽灵一样在场地内巡视。
她的眼睛锐利得像鹰,总能抓住任何一点小差错。
她对普通客人和经理谄媚逢迎。
但对林晚这些底层服务生,则极尽苛责之能事。
“林晚!笑!哭丧着脸给谁看?影响客人心情!”
“动作那么慢!没吃饭吗?要不要我去跟经理说说给你‘加加餐’?”(加餐意味着加班或扣钱)
“13号桌的客人叫你呢!耳朵聋了?快点滚过去!”
王姐似乎尤其“关照”林晚,或许是因为她年轻。
即使疲惫也难掩清丽,吸引了某些客人的注意,让王姐觉得不快;
或许仅仅是欺软怕硬,找个人发泄她自身的不满。
林晚每次听到王姐尖利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心脏都会下意识地缩紧。
睡眠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每天不足三四个小时的零碎睡眠,根本无法缓解她极度的疲惫。
她常常在往返打工地点的公交车上站着睡着,坐过站是家常便饭。
然后不得不惊醒过来,疯狂地奔跑赶去下一个地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吃饭更是凑合,常常是便利店临期打折的冰冷饭团,或者快餐店客人剩下、还没来得及倒掉的食物。
饥饿感时常伴随着她,但更强烈的是对债务和父亲病情的焦虑。
让她食不知味。
她迅速地消瘦下去,体重锐减,锁骨突出,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脸色永远苍白,眼下是浓重得无法化开的青黑。
原本清澈明亮、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眼睛,变得空洞、麻木,深处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恐惧。
那张被她小心翼翼珍藏起来、几乎要被揉皱了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成了她深夜独自蜷缩在廉价出租屋角落时,才会敢拿出来看一眼的、遥不可及的梦。
指尖抚过校名和专业,心脏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被迫放弃梦想的无奈与痛苦,刻骨铭心。
即使这样拼尽全力,燃烧生命般工作。
挣到的钱对于那巨大的债务窟窿和每天都在飙升的医疗费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医院的催款电话语气越来越不耐烦,最后通牒的时间一次次提前。
话语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
高利贷的追讨更是变本加厉,他们开始跟踪她。
在她打工的地方附近蹲守,眼神凶狠。
如同盯着猎物的鬣狗,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今天,所有的压力、疲惫、屈辱和恐惧,终于累积到了顶点。
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铂宫”,因为连续熬夜和精神高度紧张,林晚感到一阵阵眩晕,脚下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她端着摆满酒杯的托盘,走向一桌重要的客人时。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或者是她自己实在撑不住了,身体猛地一歪!
“哐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响起!
一杯斟满了昂贵洋酒的水晶玻璃杯从托盘上滑落,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洒出来。
精准地溅在了中间一位穿着昂贵定制西装的男客人身上。
瞬间染红了一大片!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巨大的“完了”两个字。
那位男客人猛地站起来,看着自己西装上的污渍,脸色铁青,当场暴怒:“你他妈没长眼睛啊?!这衣服你他妈赔得起吗?!操!什么垃圾服务!”
污言秽语劈头盖脸地砸来。
周围的音乐似乎都停顿了一下,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带着惊讶、鄙夷或看热闹的戏谑。
领班王姐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冲了过来。
她甚至没先安抚客人,而是第一时间用她那尖利得能刺破耳膜的声音。
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林晚进行狂风暴雨般的辱骂:
“林晚!!”
王姐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晚的鼻子上,唾沫星子飞溅。
“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是出气的吗?!”
“你知道这位先生是谁吗?你知道这衣服多贵吗?!”
“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你这个笨手笨脚、脑子里灌了水泥的蠢货!”
林晚浑身发抖,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掐进掌心。
试图用疼痛来抑制住快要决堤的眼泪和恐惧。
她想道歉,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
王姐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声音愈发尖刻。
“你这个月的工资、奖金全扣了!不够赔的就从你下个月的工资里扣!要是还不够,你就等着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们‘铂宫’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林晚,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现在!立刻!给我滚蛋!”
“你被开除了!收拾你的东西,马上消失!”
冰冷的判决,不容置疑。
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也彻底断绝了。
林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保安推搡着赶出后门的。
冰冷的雨水瞬间再次将她浇透,混合着再也抑制不住的屈辱和绝望的泪水,肆意横流。
身无分文,唯一一份收入稍高的工作丢了。
父亲的医药费明天就要彻底中断。
家?
那个被泼满红色油漆、窗户破碎的家早已回不去。
天地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更让她恐惧的是,口袋里的手机再次疯狂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那个如同恶魔咒语般的号码。
高利贷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铃声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如同厉鬼索命。
她不敢接,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对方就不依不饶地连续拨打。
很快,一条短信弹了出来,文字恶毒得像淬了毒的匕首:
【臭婊子,敢不接电话!】
【今晚之前再不还钱,老子就带人去医院把你那死鬼老爸的氧气管拔了!】
【顺便把你妈卖到山沟里去!让你后悔一辈子!】
紧接着又是一条:
【最后通牒!躲?看你往哪躲!掘地三尺也把你挖出来!】
绝望,如同冰冷彻骨的海水。
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夺走了她最后一丝呼吸。
她像是疯了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冰冷的雨夜里奔跑。
高跟鞋早已不知道丢在了哪里,赤脚踩在冰冷的积水和碎石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只想逃离,逃离这无处不在的恐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力和绝望。
最终,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一个昏暗肮脏、堆满腐烂垃圾的后巷角落里,猛地停了下来。
她蜷缩下去,像一只被世界遗弃、伤痕累累的小兽。
再也无法承受,失声痛哭。哭声嘶哑而破碎。
被轰鸣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无情地吞没。
饥饿、寒冷、疲惫、恐惧、屈辱……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和理智。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逐渐失去温度和知觉,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
也许……就这样死在这个冰冷的雨夜里……也是一种解脱吧……
她绝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