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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绝望的沼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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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毫无征兆。
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雨水不是落下,而是倾倒,冰冷刺骨。
无情地冲刷着这座霓虹闪烁、却冷漠异常的都市。
每一滴雨都砸得人生疼。
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污秽与不幸都暴露出来。
在这片钢筋水泥森林的缝隙里,一条肮脏、逼仄的后巷深处。
林晚缩在一家早已打烊的便利店,那窄小的屋檐下。
这屋檐聊胜于无,斜刮的雨水依旧能肆意地侵袭她。
女孩单薄的身体尽可能地向里蜷缩,脊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印满污渍的玻璃门,
仿佛那是这世上,唯一能给她一丝微不足道遮蔽与依靠的实体。
女孩身上那件廉价的、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早已湿透。沉甸甸地裹着她。
布料变得硬冷,摩擦着她冰凉肌肤。
雨水顺着林晚凌乱粘腻的发丝滑落,淌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最终汇入脖颈,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颤。
女孩瑟瑟发抖,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牙齿却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也许连林晚自己都分不清脸上肆意横流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或许也都有。
绝望早已淹没了林晚的羞耻感。
明明十八岁的生日才刚过没多久。
林晚却觉得已经耗尽了人生中所有的运气。
蛋糕的甜味似乎还在记忆里残留着一丝虚幻的影子。
那时,林晚刚刚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父母的笑容,家庭的温暖,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然而.
仅仅几个月而已,
天地翻覆。
林晚甚至却觉得,已经在这短短时间里,耗尽了一生所有的运气,甚至透支了未来几十年可能拥有的微光。
“爸…妈…”
林晚翕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喃喃自语。
声音微弱得立刻被狂暴的雨声和轰鸣的雷声吞没。
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绝望在胸腔里疯狂滋长。
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坑洼不平、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溅起浑浊肮脏的水花。
打湿了她早已湿透的裤脚和那双破旧开裂的运动鞋。
林晚的脚趾冻得麻木,已经失去知觉。
十八岁,本该是人生中最绚烂、充满无限可能的年纪。
校园、朋友、梦想、初萌的心动……这些词汇曾经离她那么近,触手可及。
然而,对于林晚而言,过去的几个月,如同一场永无止境、层层坠落的噩梦,将她拖入不见底的深渊。
一切的崩塌,始于父亲林建国那个被所谓好友描绘得“稳赚不赔”的投资项目。
父亲一辈子老实本分,经营着那个小小的建材店。辛苦支撑着家。
却在那天花言巧语和对“老友”的信任下.
押上了所有——多年的家庭积蓄、抵押了赖以生存的小店和唯一的住房。
甚至……甚至鬼迷心窍地,去借了高昂利息的地下钱庄贷款!
结果呢?
血本无归。
那个名叫赵志强的“好友”,卷走了包括她家在内所有投资者的血汗钱。
人间蒸发了!
家庭瞬间破产,负债累累。
原本温和讨生活的日子被彻底砸碎。
讨债的人随之而来,如同附骨之蛆,日夜不休。
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受害者,他们只要钱。
鲜红的油漆像血一样泼洒在家门口、墙壁上。
触目惊心;
玻璃被砸碎的刺耳声响,常常在深夜响起。
伴随着粗暴的砸门声和污言秽语的威胁电话。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母亲张慧芳本就身体孱弱,经年累月的辛劳落下不少病根。受此惊吓和打击,彻底一病不起。
她整日躺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卧室床上,以泪洗面。
眼神空洞绝望。
时常需要人寸步不离地照顾,连倒杯水都显得困难。
而最大的打击,是父亲林建国。
这个家的顶梁柱,在得知被骗光所有且无力偿还巨额债务,并被讨债人堵门辱骂之后。
情绪激动之下,突发脑溢血,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在了那些冰冷的咒骂声中。
如今,他躺在市中心医院ICU(重症监护室)里,靠着冰冷的机器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体征。
每一次探视,看到父亲身上插满的管子,听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林晚的心都像被刀绞一样。
而比病痛更可怕的是,每一天,医院的催款单都像索命符一样准时送达。
护士的语气从最初的同情逐渐变得公事公办,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催促。
那纸上的数字,对林晚而言是天文数字,
足以让她窒息…
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恨父亲那个所谓的好友,是他害了自己原本幸福的家庭。
可是,恨有用吗?
恨,就能让一切回到原来的样子吗?
为了筹钱,林晚卖掉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家具、电器、甚至她心爱的几本书籍。
连母亲偷偷藏了多年、唯一一件陪嫁的银镯子,林晚也没能留下。
摸着那冰冷的镯子,林晚哭了一整夜,
最终还是咬牙送进了典当行。
那点钱,对于巨额债务和医疗费来说,
不过是杯水车薪。
林晚也曾放下所有的尊严,求遍了所有能想到的亲戚。
起初,还有些许虚伪的叹息和微薄的资助。
但当讨债人的电话同样打到那些亲戚家里,威胁和骚扰接踵而至后。
换来的只有迅速的划清界限、冰冷的拒绝和毫不犹豫紧闭的大门。
电话里,那些曾经亲切的声音变得陌生而冷漠:
“小晚啊,不是叔叔不帮你,实在是……唉,我们家也难啊。”
“林晚!以后别再打电话来了!你们家的事跟我们没关系!那些人都找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也要过日子!”
甚至还有更过分的:“女孩子家,长得又不差,想想……别的办法吧……”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林晚年轻而脆弱的心。
每一次拒绝,每一次闭门羹,都让林晚身上的伤口更深一分。
林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地、无情地抛弃了。
雨,还在下。
仿佛永远都不会停。
巷子外偶尔有车灯闪过,短暂地照亮这片肮脏的角落。
然后又归于黑暗。
林晚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冰冷的湿意透过布料渗透进来。
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还能怎么办。
还有父亲的医药费,
明天又该怎么办?
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那些追债的人,会不会真的像他们威胁的那样……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
缠绕住林晚的心脏。
越收越紧。
林晚此刻只剩下无助的颤抖,和淹没一切的绝望。
她孤独地,蜷缩在这冰冷的雨夜里,好像一切都在等着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