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宴席重启,丝竹再响,歌舞升平。
      官员们轮番上前敬酒,说着冠冕堂皇的祝词,目光却不时在太子与陆将军之间逡巡,带着探究,擎等着看好戏。

      萧墨玉以茶代酒,应对得体,神色始终淡漠,哪怕在场的没有一位是太子党,都等着看萧落尘伙同陆戟羞辱他,也丝毫没落了下风。
      只是这副身子孱弱的很,他偶尔咳嗽几声,用绢帕掩唇,神情松懈,目光一直在菜饭中流连。

      萧落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打算撕破脸,掀桌子?
      然而他伸出筷子夹菜,慢条斯理开始吃。
      ……显然是单纯吃饭来了。

      东宫连饭都吃不饱吗?那群死奴才,都应该砍头杀了。
      萧落尘面上不走露凶光,执壶为陆戟斟满一杯烈酒,笑道:“陆九,你与皇兄亦是旧识,今日重逢,岂能不敬皇兄一杯?皇兄以茶代酒便是,你需满饮此杯,方显诚意。”

      他将酒杯推向陆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戟身上,陆戟也不推辞,端起酒杯,站起身,动作稳如磐石。

      他走到萧墨玉席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萧墨玉笼罩其中。
      “臣,陆戟。”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敬殿下。”
      “愿殿下……身体康健,福泽万年。”

      陆戟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萧墨玉拖着下颌懒懒看着他,待他满饮此杯,方才缓缓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笑得清闲:“陆将军的祝愿,孤,收到了。”

      他声音轻缓,久病沉郁,却异常轻柔,微微抬手,虚虚一敬,然后,将杯中已冷的茶水,缓缓倒掉。
      “诶呀,手滑了。”
      动作优雅,姿态从容,萧墨玉一笑。
      既然听不出真心还是假意,照单全收便是。

      陆戟怒极反而平静,回到坐席坐下。

      二皇子党羽见太子殿下态度如此鲜明,愈发肆无忌惮,各种明枪暗箭直指东宫。
      这很正常,遗诏既然决定了二位皇子只能留一个,长脑子的都知道要投靠二殿下,这病秧子太子说不准哪天就死了,这时候不表忠心,到棺材里再表?

      先是户部一位侍郎,“关切”询问太子对西南粮仓连年亏空的看法,言语间设下数个陷阱,只等萧墨玉出错。

      萧墨玉面色苍白地倚着桌案,声音不高,看似虚弱,对每一个诘难却都能四两拨千斤,一边咳血,一边吐血,一边剖析粮仓弊政的根源——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各级官吏层层盘剥,与地方豪强勾结,甚至指出了几条隐秘的贪腐链条,还要笑,可真是难为他了。

      那侍郎冷汗涔涔,哑口无言,心道太子久居东宫却知晓这等事,思虑之深,原以为是众矢之的,土埋半截了,没想到还有反击之力,不可小觑。
      原本还轻视他的官员暗暗心惊。紧接着,二皇子党核心人物、掌管苏南段漕运事务的张忠,许是酒意上头,竟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起身,走到萧墨玉席前。
      “太子殿下深居东宫,对我等外朝事务倒是了解颇深,只是不知,殿下可知南方漕运连年亏空,究其根本,是哪些蠹虫在作祟?若殿下能指明,下官……不,我等必定心服口服!”

      这话已是极为不敬,将太子置于被审问的位置,张忠就怕太子不接招,他不能在二皇子面前秀一秀本事。

      楼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萧墨玉身上。

      萧墨玉打量他一眼。
      张忠?
      他也有脸问这种问题,不是贼喊捉贼么?
      一个月前,这厮伙同下属制造一起漕船倾覆事故,将罪名栽赃给苏南太子党关联的官员,同时卡住运往京畿的部分粮草,意图引发民怨,动摇太子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

      此事极为隐秘,张忠自认做得天衣无缝。
      可他府中的与地方官员往来密信、贪墨账本的抄录件,证据确凿,此刻老老实实躺在东宫的书案上,贪墨国帑、意图不轨、动摇国本,三罪当诛。
      若是请出宗正寺与刑部会审,以雷霆手段,将张忠问斩于市口,其家产抄没,充入国库,这一刀,便是又快又狠!

      只可惜,不可。
      斩的不仅是一个贪官,更是二皇子党在漕运上的重要爪牙。
      太子不受宠,手上无实权,连上朝都上不得,更有摄政王党与二皇子联手、亲王党坐山观虎斗,帝党大半被握在内阁首辅手里,就连陆戟都带着虎符站到二皇子身后,萧墨玉在群狼环伺中尚且自身难保,权限更是有限制,杀张忠必定遭到百般阻挠,最后还不是偃旗息鼓,放虎归山?

      萧墨玉缓缓抬眸,没有看张忠,反而将目光投向主位的萧落尘:“二弟,你这属下,喝多了。”

      萧落尘笑道:“皇兄勿怪,张大人也是为国事心急。”

      萧墨玉点了点头,视线这才转向面红耳赤的张忠,语气平淡无波:“张忠,好忠心的名字。景和十四年,你任漕运司副使,私改船引,贪墨白银三万两;景和十六年,升任转运使,与江南米商勾结,以次充好,侵吞官粮差价五万七千两;去岁至今,你更是在漕银、脚费上做手脚,前后共计八万两。此外,你为掩盖罪行,暗中在漕船上动手脚,意图制造倾覆假象,嫁祸他人,怎么,今天是来转嫁给孤的吗?”

      他每说一句,张忠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这些事他做得极为隐秘,太子如何得知?

      “污、污蔑!这是污蔑!”张忠嘶声喊道,色厉内荏。

      萧墨玉却不理他,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陆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冰冷的嘲讽:“陆将军,你麾下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粮草辎重便是性命。可知就是这等蠹虫,在后方啃食国本,甚至意图断送前线将士的生路?”

      陆戟墨黑如死般的眼眸盯着张忠,张忠连声解释,言语间已经有暴怒寻死之意。

      萧墨玉不愿再听,咳出一点血,目光扫过全场惊愕的官员,最后定格在面沉如水的萧落尘脸上,看着他的双眼,薄唇轻启:

      “要死?孤成全你。”
      “张忠,杀。”

      在楼口的褚悬思已然会意,身形如电,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寒光一闪!
      “噗——”
      血光迸溅!
      张忠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头颅已被斩下,滚落至窗棂边,半截颈骨卡在缝隙里,头发垂下高楼!
      腥热的鲜血如同泼墨,瞬间染红了精美的地毯,更有大量鲜血喷溅到窗棂上,顺着朱红的栏杆,滴滴答答地流淌下去,落在楼下围观百姓的惊呼声中。

      楼内死寂。歌舞早已停歇,官员们目瞪口呆,看着那具无头尸身缓缓倒下,看着太子殿下依旧苍白却冷峻如雪的侧脸。

      “太子殿下息怒!”
      太子在陆将军的接风宴上直接斩杀二皇子党的核心官员,众人跪下,心中各有心事,不敢抬头。

      萧落尘死死盯着萧墨玉,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兄长,而消失在黑暗里的褚悬思,显然已经背叛了他。

      陆戟看着那蜿蜒流下的鲜血,看着萧墨玉那双仿佛凝着冰霜的眸子,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最终却只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灼烧着喉咙,也把他的双眸染红。

      萧墨玉拿起雪白的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溅到薄裘上的几点血珠,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他抬眼,看向萧落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二弟,宴席之上见了血光,不吉利。孤身子不适,先行回宫了。”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在一片死寂中,缓步下楼。

      太子于望江楼怒斩贪官张忠!血溅五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京安!

      更让人心惊的是,太子是如何在信息闭塞的东宫内,精准地掌握了张忠的阴谋与罪证?此等料事如神、于濒危之境反手扼杀对手的手段,令无数观望者脊背发凉。

      “太子殿下……好像并非庸碌之辈啊!”
      “隐忍二十年,一朝出手,便是如此狠辣决绝!”
      “漕运之事,殿下似乎早已洞若观火……”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不少原本倾向于二皇子或持观望态度的官员,心中开始重新权衡。

      太子的声名,借着张忠的人头,鹊起于京安城。

      *
      当夜,摄政王府,书房内。

      乌锦夜听着内阁首辅傅厌危的禀报,指尖缓缓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太子真的杀了张忠?”

      傅厌危虽与乌锦夜年岁相仿,不过而立,却已是三朝老臣,气质沉稳,在党争中始终保持中立。
      按照朝制,每每有要事方式,他需得找摄政王禀告相商。

      “千真万确。”
      傅厌危声音平稳,“王爷,太子殿下此举,看似鲁莽,实则精准。当众斩杀张忠,既立威,又得了民心,此等手段,不容小觑。”
      “如今朝野震动,太子声名鹊起,再将其困于后宫,已无可能,反而会激起更多变数。”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臣提议,不如顺势,请太子殿下临朝听政,可示朝廷公允,安抚清流。”

      乌锦夜没有说话,书房内只余灯花偶尔的噼啪声。

      他想起那日在东宫,萧墨玉那双琉璃珠子一般的猫儿眼,以至于他一时心软,同意了放虎出柙。
      但那么个小家伙,居然敢在宴会上杀人,是为了杀给所有人看的。

      也好,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他在暗处伺机咬人要好。
      而且,他也想亲眼看看,这只被他亲手放出笼子的“鹊奴”,究竟能飞多高,又能扑腾出怎样的浪花。

      “准了。”乌锦夜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明日朝会,知会礼部,太子临朝。”

      “是。”傅厌危躬身退下,面庞隐匿在烛光的阴影里,看不清喜怒哀乐。

      乌锦夜沉吟片刻,叫来侍卫,吩咐道:“去东宫,传本王的话,让太子来一趟。”

      *

      萧墨玉接到传召时,正在翻阅暮竹新找来的几卷杂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梅太傅总是勒令学生们每三日要熟读一本书,这个习惯自他识字起一直保留到现在,杂书也是书,总比春宫连环画要正经。

      对于乌锦夜的召见,他并不意外。
      他这番动作,势必会引起这位皇叔的注意,只不过来的有些快了。

      在这京安城中,他唯一真正忌惮的,便是这位心思深沉、手握重权的十三叔。

      他整理衣冠,依旧是一身素净常服,外罩狐裘,乘坐暖轿来到了摄政王府。

      “侄儿见过皇叔。”萧墨玉依礼参拜。

      依旧是那间充斥着松墨冷香的书房,乌锦夜坐在书案后,并未像上次那般带着压迫性的亲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走进来。

      “起来吧。”乌锦夜打量着他,“望江楼上,太子好大的威风。”

      萧墨玉垂眸:“为国除害,分内之事。”

      乌锦夜轻笑一声,“你这‘分内之事’,可是搅动了半朝风云,梅太傅把你教的很好,杀人见血,也恰是帝王之道。”

      梅尽雪是位合格的太傅,就是喜欢打手板,性子一起还爱打屁股。
      萧墨玉一想到他就屁股疼,“……太傅教授侄儿君臣之道,恪尽职守,并无错处。”

      乌锦夜道:“紧张什么?本王又没说要罚他,更何况,皇兄的遗诏不也在他那里?杀了他,本王成什么了?”

      萧墨玉就知道这秘密瞒不住,怕是半壁朝堂都知道崇云帝这养蛊一样的法子了。

      乌锦夜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力,抬手,几乎要触碰到他冰凉的脸颊,却又在毫厘之差停住,低声道:“傅首辅提议让你明日开始临朝听政,本王准了。”

      萧墨玉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谢皇叔。”

      “谢倒是不必,”乌锦夜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把头仰起来一点,大拇指擦过他的眼尾,慢声道:“鹊奴,告诉皇叔,你想要什么?”

      萧墨玉抬起头,直视着乌锦夜深邃的眼眸:“侄儿虽叫鹊奴,却不想做笼子里的金丝雀。侄儿想要活下去,想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十三叔可否愿意成全?”

      乌锦夜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你想要的,包括这江山吗?”

      “包括这江山。”萧墨玉一字一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侄儿无悔,那样活着,不如死了。”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石火。

      乌锦夜看了他许久,忽然收回手,留他一人跪坐在承欢殿的台阶下。
      “阿奴,天色已晚,宫门想必已经下钥,今晚就留在王府歇息吧,本王已让人收拾好了客院。”

      萧墨玉一怔。
      赐他在摄政王府过夜?难道是要半夜杀了他?
      留在摄政王府,如同与虎同眠,但他别无选择。

      心念电转间,他已俯身应下:“侄儿遵命。”

      留在龙潭虎穴,固然危险,但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他这位皇叔,寻找其弱点的机会。

      乌锦夜看着他顺从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
      “出去吧,会有人带你过去。”

      萧墨玉再次行礼,退出了书房。

      看着萧墨玉在侍从引领下离开的背影,乌锦夜眸色深沉。
      这只他亲手放出笼子的鸟儿,羽翼渐丰,獠牙已露,从明日踏足朝堂开始,才算是真正踏入了权力斗争的核心漩涡。

      后悔放他出东宫了吗?
      可又能如何待他呢?总不能敲断了腿,囚在龙榻上日夜狎昵吧?

      乌锦夜走出承欢殿,外面夜凉如水,陆戟在台阶下等着见他。
      “十三王爷,太子殿下可在王府?”

      乌锦夜驻足高阶之上,墨月金枝的长袍在夜风中微拂,“陆将军何时成了东宫的守门人了?”

      陆戟不卑不亢,独自站在清凉的夜色里,“臣有事要和太子殿下私下里说。”

      乌锦夜轻笑一声,缓步走下台阶,直至与陆戟平视。
      “陆戟,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二皇子的人。”
      “阿奴是本王亲手放出笼子的雀儿,他的羽毛,他的命,乃至他将来要落于何处枝头,都由本王来决定。还轮不到一个背弃了他的人来操心。”
      “夜深了,将军请回吧。若真想表忠心,明日朝会,自有你站的位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