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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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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落尘只当皇兄是在发牢骚,淡淡道:“皇兄说笑了,不过是寻常宴饮,何至于此?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萧墨玉被他放血死了一次,这丧气话也不是冲他去的,心里头冒火,“孤同你说话了吗?”
萧落尘抿唇,盯着他哥,也不说话,怄气似的。
萧墨玉也没正眼瞧他,只望着陆戟道:“你倒是不怕,只怕陆将军没能把孤的病医好,落下个大逆无道罪可就不好了。”
“我朝重刑,冒犯太子是重罪,《大胤律》了记载了流放、终身役刑、凌迟、车裂、枭首等极刑……陆将军,”
冷风一吹,萧墨玉难掩咳意,拢紧了外袍领口,续道:“孤实在不愿亲眼看见我大胤的好男儿死于酷刑,吊首在城楼之上啊,届时孤该去哪里为你烧纸钱呢?……难不成要在城门口找一队孝子贤孙?可惜了,陆将军弱冠之年,没死在战场上,反倒是死在了皇宫里,没能享尽人间至乐,人家哪怕是牡丹花下死,也能落得个风流鬼的美名,你这转世的柳下惠,无妻无妾,无子无孙,连女子的手都没摸过,实在是活得没意思透了……难不成,是好男风的?”
陆戟猛地抬眸:“……”
暗处的褚悬思:“……”
萧落尘:“……”
男风只在民间盛行,说陆戟好男色,简直是侮辱。
再者,大胤朝重文轻武,到了皇宫里,武将一说不过文臣,二来,文臣为了垄断编纂史书的权力,以内阁首辅傅厌危为首,极力推行文武分割治国。
因此,兵权独立,却因武将没有虎符,始终逃不过庙堂的把控。
陆戟是唯一一个有虎符、有文采的将领。
但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在崇文馆读书时便能言善道,陆九那时候就说不过他,如今长大了,更是说不过他。
陆戟闭嘴,深邃眉宇下,黑眸暗如烟云。
萧墨玉似笑非笑的,冷冰冰望回来:“怎么不说话,陆、无、绪?”
陆无绪。极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陆戟,字无绪,家里排行老九,亲近的属下称一声九爷。
都说这个名字音律不好,没有后续的子子孙孙,家里头要断子绝孙,香火后继无人了。
萧墨玉却觉得,像陆戟这种没人性的狗东西,断子绝孙正合适。
陆戟就是个好男风的!
当年那一小壶暖身酒,怎能喝醉?
陆九不还是对他……做出了那种难以启齿的事?!
针尖对上麦芒,刀锋对上剑戟。
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陆戟习惯了霸道,萧墨玉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的,一怒之下,吐血吐的更厉害,扶着一旁的廊柱,血喷洒了前襟。
最终,陆戟在这场无声的暗杀中败下阵来,他后退一步,缓缓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气的半死了,悠悠道:
“多谢殿下提醒,末将定不会死得那么难看。就算要死,也死在太子胯/下,做逍遥快活的亡魂,亦是不枉此生为朝廷效力一回,更是不辜负殿下与末将四年同窗的情谊。”
“情谊”二字,被他念得百转千回。
就连萧落尘都诧异,瞥了他一眼,“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如此刻薄?”
陆戟垂眸不语。
萧墨玉气死了,咳得眼角泛红,用绢帕拭去唇边血迹,冷冷道:“东宫之内叫孤不舒服,东宫外面,更是是非之地。”
他裹紧了大氅,仿佛要将所有寒意和纷扰都隔绝在外,对暮竹轻声道:“回了。”
说罢,不再多言,由暮竹扶着,朝着暖轿走去,背影单薄却挺直,如同风雪中一枝孤绝的寒梅。
什么一杯薄酒就喝死在望江楼?他就算是要病死了,也没那么脆弱!
再说那陆戟岂是怕鬼之人?
萧墨玉心里清楚这人的冷血残暴,可就算是知道,也忍不住要刺他一两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积压了太久的恨意。
陆戟也没有再去看那道离去的身影。
只是低头,看见雪地里一行离去的小猫脚印,暗自出神。
……这小小的梅花脚印可爱极了,就像那人,一生气就不愿意说话,最爱冷战,转身撅着尾巴就走,怎么顺着毛捋都不管用,再想抓住就难了,不费点心思哄着,那是猫毛都碰不到。
陆戟收回视线,侧身,对着一直作壁上观的萧落尘抱拳,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听不出丝毫波澜:“殿下,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萧落尘旁观了一场龙虎斗,悠然颔首,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你去吧。望江楼那边,好生安排。”
和想象中的没有差别,陆九与兄长一重逢,仍然是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这潭水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深些。
不过无妨,水越浑,他们二人之间的嫌隙就越重,于自己而言便越有利。
他理了理袖口,举步向宫外走去,心情颇佳。
*
另一边,萧墨玉坐上暖轿,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靠在柔软的垫子里,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恨声道:“陆无绪,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你怎么没死在雁门关?偏要来这里作践我,找我的不痛快!天上怎么不下刀子,扎死你个没长心的?掉几条狼狗咬死你也好!”
话说多了,又要呕血。
萧墨玉彻底没力气了,临窗而坐,裹着素色薄貂裘,他畏寒,肩膀也跟着微微缩着,侧脸在窗棂投下光影,人看上去格外单薄。
坐轿子看书不太好,书页上的字似乎总要看许久,萧墨玉抬手揉按眉心,罢了,今日不看了。
指尖都是血,粘腻难受。
萧墨玉冷冷淡淡地舔掉。
可是,陆戟那双冰霜之下暗涌着滔天巨浪的眼眸,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殿下,你确定要奔赴这场鸿门宴吗?那可是陆戟啊!】
暖轿里,系统吵起来。
他妈的灵帝逆天系统!把超级单兵陆戟所有的属性点满,放到了萧落尘阵营,这下子,权、名、利、军,二皇子都齐了,这还怎么玩!
【我看到了未来!陆戟会杀了你祭旗,血洒东阳门,拥立二皇子为帝!】
“哦。”萧墨玉没精打采地说,懒懒地倚着窗框,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帘子上的流苏穗子。
【什么?哦?哦就完了?我建议你,你要么杀了他,要么招募他,没有第三条路……他可是个杀胚!】
萧墨玉懒懒抬眸,望向宫门外喧嚣的方向:“这确实出乎我预料,他居然一直在想着要杀了我……?原来,我与他拆缘那日,他嘴上说着‘不要丢下他不理’,还哭得那么心碎,心里竟然是这样恨我的?”
系统吃惊:【所以你们……是情债?】
萧墨玉疲倦合眸,“是曾有一段昔年情爱,那之后第二天,他就从崇文馆退学,进了定北军,一直到现在……咳,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如今我们各执一党,他想杀了我,我想杀了他,这种要命的情况下,我岂是会纠结于过往的人?”
暖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这个负心汉……】系统,【原是你负了他!】
“也不算我负心,”萧墨玉认真道:“那天晚上,他也欺负过我,他那么大一个,我又每天病着,怎么打得过他?我今日所为,不过是睚眦必报。”
【……】
怎么欺负的?细说。
但是萧墨玉已经睡着了。
系统只好关机。
耳边只有车轮碾过宫道的辘辘声,规律地响着。
系统给出的两条路——杀了他,或者招募他。
以他如今势单力薄、病体支离的境况,杀他谈何容易?
一想起陆戟方才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的眼神,招募他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该怎么办?
……想不出来,不想了,先吃饭再说吧,饿了。
萧墨玉缓缓睁开了眼睛,微微直起身,抬手,用指节轻轻叩了叩轿壁。
太监们立刻放缓了速度,暮竹关切的声音从轿外传来:“殿下?有何吩咐?”
萧墨玉的声音透过轿帘传出:“不回东宫,去望江楼。”
【殿下!】系统发出警告的嗡鸣:【真的不行啊!您怎么能去呢?他们一定会做局杀了你的!】
萧墨玉却仿佛没有听见。
他重新靠回软垫,目光透过晃动的轿帘缝隙,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天空,那被宫墙分割的天空。
既然避无可避,既然注定是你死我活。
那便……去吧。
去看看,那鸿门宴上,究竟是谁的刀更快,谁的命更硬。
也去看看,那曾说过“我喜欢你”的人,是如何将刀锋亲手递到他脖颈之侧的。
他倒要看看,陆无绪如何亲手杀了他。
*
望江楼畔,夜色初临,华灯已上。
这座临水而建的三层朱楼,向来是京安城达官贵人宴饮的首选。今夜因二皇子包场,更显戒备森严,甲士林立,将喧嚣的市井隔绝在外,只余楼内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透出,伴着江风,飘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萧落尘早已在顶层最好的临江雅间落座,凭窗俯瞰着灯火阑珊的街景,指尖悠闲地敲着桌面。
宴席设在此处,视野开阔,无论楼内楼外发生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此举只为了陆戟将归来的消息散播出去。
陆戟已换下戎装,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气质冷峻。
他坐在萧落尘下首,面前酒杯满溢,却并未沾唇,只沉默地望着窗外漆黑的江面,周遭官员们的奉承与寒暄,似乎都未能入他耳中。
“殿下,太子殿下的轿辇到了。”一名内侍低声禀报。
萧落尘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笑意,抬手示意丝竹暂歇。
楼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楼梯口。
陆戟执着酒杯,手指头收紧了一瞬,直到脚步声响起,他才回头。
暮竹小心地搀扶着萧墨玉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殿下,仔细脚下的木梯。”
萧墨玉拍了拍他的手背,“不妨事,你下去吧,我自己进去。”
暮竹担心,但身为侍卫,确实不好随侍。
他退下了,留太子殿下只身赴宴。
萧墨玉一个人上楼,夜里风寒,他换了件墨狐皮袄,脸色在楼内暖融的灯火下,非但没有红润,反而更显出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的嘴唇唇色浅淡,唇心含着一颗明珠般圆润隆起,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清冷地扫过在场众人,这双眼威仪、疏离。
“皇兄果然还是来了!”萧落尘起身,笑容满面地迎上前,语气热络,“快请入座,就等皇兄了。外面天寒,皇兄身子可还撑得住?”
萧墨玉淡淡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在萧落尘安排的、与陆戟相对的位置上坐下。
陆戟在看他,山雨欲来般,却一言也不发。
萧墨玉抬腕饮茶,就算知道今夜可能要把命丢在这儿,心中也毫无紧张的情绪,亦是不在意周遭群臣神情各异的目光。
平时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也就罢了。
若是在这种场合上顾及旧情,那才真的是分不清时势,连脑袋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