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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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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身躯固然不能从狗洞子里爬出,但金莲却浑不在意。狗洞,这说法听来竟有些刺耳。
她继续往前爬,此时对自己说:不听、不说、不看!
若听了,或许就能听见窸窣作响的小动物,那些翕动的嘴。
或许是一只蜥蜴,在水里啪嗒啪嗒响,又或是一只脏兮兮的水老鼠,打着哈欠。
雨声沙沙不绝,那一刻,她几乎生出一股想回头的冲动。她会想:男朋友会不会在那儿呢?是不是正在那个窄小的洞口外面看着?那个小流氓,不会是想过来,还想掀她的裙子往里瞧。
她曾经为此质问过男朋友:“啊,你是不是小时候跟蜡笔小新一个德行,就那么流氓招人烦啊?”
男朋友忙不迭摇头,说:
“怎么说呢?谁说蜡笔小新招人讨厌,你想想,蜡笔小新多可爱,多少女老师都喜欢他,年龄大的姐姐。”
他有时那般玩世不恭,真叫人拿他没法子。
她真想回头冲他吐舌头,可是,她还是摇头赶走,他已经不在了。此时,忽然所有这些甜蜜,仿佛都被雨水淋得透湿。
她苦涩地笑着,继续往前爬行,伴随着源源不断思念。
她的腿磨破了,生疼。爬着爬着,一只高跟鞋也不知丢哪儿了。待她从狗洞中钻出时,虽然模样瞧着还算漂亮,脸颊却沾了泥水,头发也有些散乱,珍珠手包倒是攥着,却污渍斑斑。
她站身起来,能听见前方人语。再往前便是那座漂亮的白庄园,门口已站了不少年轻男女,个个光鲜亮丽,撑着透明小伞在地上交谈。
再往前便是大宅,宅子正中的巨大会客厅已被布置成灵堂。
她大抵能想到,灵堂总是这般,大部分是黑幔还是白花,包括黑白的遗像。遗像上的人表情都很一致,不笑,但也不哭。
她跟男朋友曾聊过关于死亡的话题。是男朋友主动提起的。他有张证件照拍得格外英俊,他说:
“要是哪天我忽然不在了,就拿这当遗像好了,到时我的子孙后代看了都会感叹,哎呀,我爷爷怎么这么帅。”
她跟男朋友不同。他百无禁忌,能坦然地谈论死亡。他说得平常:“人都会死的。”
可她不依:“以后不许说这种话,我不爱听!”
但西门安却说:
“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必须在今天做好准备。今天就想象明天人可能不在这世上了,你就会特别珍惜今天,不会胡思乱想,不会搞些没用的内耗。能够活着就已经很幸福了,只要想到这点,就没什么能让人痛苦,会快乐每一天。”
她极不喜欢这话题,尤其那时他们还在游乐园,知名的主题乐园里,大家围着小黄人转来转去,坐在摩天轮上穿越时空。这家伙却偏在这时,跟她提起这么丧气的事。
她当时把那照片撕了。西门安双手插兜,语气淡然:“你又在干什么?”
她说:“以后不准再提这个。”
他说:“想我提什么就提什么,你管不着。”
她跟他讲:“再提一次,我打你一次。”
不料那家伙说:“干嘛呀,还没结婚呢,就这么暴力,那以后怎么办?你天天打我,我不成你奴隶了,整天趴地上。”
她也不知为何,怀疑她男朋友或许有点变态的倾向。但对方却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一副实习大学生般的表情说出来的。所以她也不知道,那种无处不在的变态,居然让她心动。
打他的胳膊,他没生气,反而情不自禁笑了。为掩饰笑声,她就命令他:
“去给我买个冰淇淋。”
男朋友摇头。他这人极不乐意服从别人,就是差劲,服从性差。“不去了,人太多。”
她们正走在冰激凌车旁边,她想了想:“你不去,那我去给你买冰淇淋。”
她便往前走去。后面男朋友慌了,说:“得了,得了,我去。”
她知道怎么拿捏这男朋友了——他就是那种,你叫他往东,他偏问“我为什么要往东?”就偏要往西;但你要是跟他说“好吧,你往西去吧”,他自己就往东去了。
就这样,这只大型猫科动物,被这只小狗拿捏得找不着北。
他不情不愿地去买了冰淇淋,看见她笑容那般甜美时,他忽然意识到:“我说你,你是不是想驯服我?”
她会甜甜一笑:“不是,我是犬系的,我这样的容易被驯服,您可不一样了,您是高贵的猫咪,谁都得匍匐到您脚下。”
两个人吃着冰淇淋,她没有留意,瞥了几眼她的嘴唇,她舔冰淇淋像小狗似的可爱又性感,男朋友余光看过来,又把眼睛转到边上去了。他哼了一声就说:
“你是小狗啊?你要是小狗,对,你是坏的小狗,整天就欺负我,该打屁股。”
她紧张起来,说:“你最好别有什么变态想法,不然我一脚把你踹到北海道去。”
两人打闹的回忆,常在脑海浮现。
她告诉自己:不行,不行了,不能在这里胡思乱想,得往前走才是。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那些潜伏在暗处的人发现了。
其实,最先发现她的是个男安保。他在门口站了半天,除了金莲之外,也不会有谁来闹事,他自然也没当回事,当时想解手了。
但洗手间在大宅里面,距离很远。这样的男人都很随意,总想找个墙角撒尿。所以,他解裤子时,正瞧见她从狗洞里钻出来,还抬起脑袋狗狗祟祟。
他想了一阵,大叫一声:“那坏女人!那疯女人像猴子一样钻进来了!”
糟了,她当时一抱脑袋: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可完蛋了。赶紧跑。
于是她跳起来,一边跳一边扯裙子,这都是她的下意识。她是这么想的:平常时候,就可以随意一点,可今天是葬礼,一会到灵堂这边看她男朋友最后一面,还会见到他的母亲,也不能不修边幅。
若是之前,两个人同居时候,她总是很随意。
西门安会躺在沙发上面,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眨巴眼睛,就说:“你知道吗?你这样不像个女人。”
她穿着小背心晾衣服,回头看他:“我不像个女人?难道你像个女人?”
她觉得这比喻挺不错,说:“是,还是从你跟我住一块之后,越来越女人,不猫咪化了。”
而且她还喵了一声,把这男朋友气得够呛。
“哼,你还挺狂妄,好了,从今天开始,男权大门已然展开,就由你来做饭洗衣服了。”
她如遭雷击:糟了,对方拿捏了自己。这男人太可恶。
她一边假装没听见:“什么,今天衣服是我自己晾的,你也没干。”
男朋友哼:“你洗了一天,我洗了一周,我洗了八十件衣服,你洗了一件衣服。你那时候还得给你晾衣服,难道我是你请来的男保姆吗?你家男保姆这么帅也不给钱。”
她就说:“我也没想过要你在这儿,你不满意可以走,你非要赖在这,肯定还是觉得这地方不错。”
男朋友绝望,显得懒得理她。自尊心受挫。
她说:“你作为一个男人,不能总是斤斤计较,要上进,不要不思进取。”
男朋友丢来个毛绒玩具,说:“老婆婆,我怎么不思进取的。”
为了转移话题,他很快的抽出商业杂志,他说:“你看到没有了,巴菲特。你看巴菲特是怎么投资的,你看这本马斯克,没有梦想是不对的,你要立志成为一个大的企业家。”
男朋友说:“我不要,你要去你去,加油。”
她说:“你还是不是那人,你看人家马斯克,我必须给你讲讲那马斯克为什么成功,因为他有个远大目标,就是宇宙,到火星上去,成为霸主,你看你有这样的远大理想吗?”
男朋友考了一阵:“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也不是没有这理想。”
她问他什么理想,他说:“我不想到火星上去。”他扯了一下她的裤衩,“反正我这个人,就是对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比较感兴趣。”
用书拍脸,她把这些书都扔到他脸上:“从明天开始,把这些书一本一本地给我背熟。一个男人如果像你这样不思进取,你永远都不能指望他成为大人物。”
男朋友说:“你不想做饭就不做饭,扯这么多干什么啊,小妹。”
她假装没听到:“对了,我还没洗澡,走了。”
还没等她说完,男朋友懒懒的站起来。他拿起她的手,又把签字笔放到她手上去,引着她的手到墙上:“咱们两人当时不是约法三章了吗?一号都二十几号,都是我来做家务扫地,对不起了,今天是三十号,跟你了,我睡觉了,收拾桌子。”
她非常绝望,在日历画了一道,男朋友走到卧室门口:“衣服都要洗干净了之类的,都要晒好了,对了,晚饭要吃炒饭了,要炒出小当家的味道,我这个人嘴巴很刁,到时候破口大骂。”
越想眼泪直接往前流,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得往前边走。
“她在那里,快追!”
她使劲往前面跑,后面那些还在追她:“给我站住了,你这混蛋的给我站住!”
她还在往前跑,前面有几个安保人员拦住她的去路,朝自己冲了过来。
她实在没法了,她也不想这样。可那一想到那些年轻女性用那种眼神看她,她这人容不得别人用轻蔑眼神看她,于是她鼓足所有力气,就像炮弹似的冲进这些淑女的人群中。
她们都很漂亮,想象一下就知道了,她们从来不会做任何不得体的事,她们温柔,每一个都如同高贵的猫咪,很有气质。为能不让安保拦住自己,她钻入人群中,唰地一下。
贵妇人们腰下一凉,裙子好像花伞一般已经飞扬了起来。
想象一下,这里全是美女,就算不是那么美,她们还有钱打扮自己,装点出市场华丽,那么不同寻常。此时,裙子都飞起来了,这些安保人员本来好像闯入鸡窝抓黄鼠狼的农夫,这些农夫体格很大、很强壮、很凶,看着黄鼠狼闯进去在追过。
哪知道在鸡棚里根本不是母鸡,是优雅孔雀,孔雀突然在眼前开屏,尾巴照亮出七彩光芒。所以这些粗鲁的农民们,都停下来了,望着美丽的裙底风光。
这些女孩子们自然得好像梦露一样不得不双手按裙,她们本可以把裙子压下,这时不知哪来一股邪风,裙子竟一直飘着落不下去。
这些安保没办法,男性对女性群体的裙底爱好,超越这世上所有一切,所以能停在那里,他们都流口水,眼睛都变成了心形。
她说:我不想要这样的,谁让你们看不起我?
她回头吐舌头之后拼命跑,像炮弹一样加速。她想着就算刘翔来到这里,恐怕也不如她,到最后甚至像艺术体操似的翻了个跟头,啊,那她双脚踏入这灵堂时,她说棒极了。
她当时翻进了这灵堂,本想把两支胳膊一撑,好像那了不起的体操运动员终于抵达目的地。两个胳膊举起来,想说运动万岁了,第一万岁!
可迎接而来的是一记巨拳,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该想到,但确实没想到,在这灵堂中,会有一个最强壮的安保。
当时婆婆想到,万一出什么意外,外面那些都傻子一样,她把他贴心的心腹、他的保镖放这里。
她说:“若有些奇怪的人在这儿,你不用犹豫了,一律驱逐!”
安保平常时候人很好,从不打女的,但这婆婆跟他下令了。这保镖之所以能成为世界顶级保镖,是因为他的思维跟AI一样。
只要不违背伦理道德,对于主人下的命令,他就会一丝不苟地执行。所以当她闯进来时,姿态都很漂亮啊,如同盛开黑色小莲花似的,但毫不客气的一拳飞了过去,击中她的脸。
她只觉身体往后仰,黑头发散开瀑布般,蓝色发带落到水吧里去了。脚后跟绊倒在门槛上,咚的一下落摔在门口的水洼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