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对我说谎》候鸟不见

8、夜半行车（六）

　　“滴——滴——”大巴带着夕阳的余晕朝着站台驶来，司机不断按动着喇叭，催促游客们上车。
　　杨一川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那两个女的给阴了！但此刻她们正一左一右把杨一川给夹在中间，他刚想侧身逃掉，两人立刻把他挤在中间；尤其是林静一，她颇有余味地把玩着手中的发尾，遐好以待地瞧着心虚的杨一川：“干嘛？想跑啊？”她接着挑了挑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不是说好了这次循环跟着我们上车吗？怎么，又不敢啦？”她逼近杨一川，吓得他连连后退。
　　又撞上一个人的身体，他回过头，是瞪着眼的庄妍。女孩脸上笑意全无，死气沉沉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双眼，竟让他回想起几年前那片漆黑的油菜花地，还有那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水库。他的身上冒出冷汗来，很快一颗一颗的汗珠就顺着额头滴落，他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把脸上的恐慌都掩盖下去，语气中竟不自然带上一股谄媚，“没……没……就是感觉你们俩站太挤了，靠着人，有点热，哈哈哈……”
　　没人去接他的话，他的笑声就带着尴尬的意味飘散在空气里。只有林静一挑明了他的企图，“我还以为你打算逃跑呢？”她放过自己的那一缕长发，自下而上，却带着一股蔑视的意味，“我还以为你连一个女孩子的npc都害怕呢？怎么怕她死后变成鬼来报复你啊？”
　　“怎么会怎么会！”他下意识提高了音量，嘴部抽搐着，试图做出一个微笑的动作来，却显而易见地失败了。他的脸上半是惶恐，半是讪笑，“我和那个npc无冤无仇的……她怎么可能报复我……”
　　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庄妍终于开口了，她拿手肘捅了捅杨一川，面无表情道，“你真的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她话中的语气仿佛早已洞悉杨一川的一切想法。杨一川紧了紧拳头，咽了口唾沫，“没有没有……我一生行善积德……”
　　“嘘——”林静一竖起手指，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大半的乘客都已上车，四周熙熙攘攘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此刻，少女的话如银针落地，又如掷地惊雷，“请千万千万，不要对我说谎。”
　　她别过头，不去看此刻杨一川的表情，只对着两人招招手，“走吧，该我们上车了。”
　　******
　　杨一川最终还是跟着她们上了车，被庄妍用刀逼着走上来的。
　　林静一也没想到庄妍会在这种时候就把刀拿出来。
　　一开始杨一川还是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样子，甚至挽上了衣袖，一副试图用暴力来制服她们两人的样子。没时间多想，庄妍下意识就把那柄握在手心的匕首亮了出来，直逼杨一川的咽喉，冲着杨一川喊，“你再动一下试试？”杨一川看向她的眼神中一开始是恐惧，接着又是震惊，“这，这就你的能力？”疑惑中不乏羡慕。
　　“对，”庄妍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了，掩盖了自己原有能力的事实，“这就是我的能力，随时随地召唤我想要的物品。看见了吧，你要是不肯上车，我就用这个……”匕首的刀锋离杨一川的咽喉更近了些，“划烂你的喉咙。”近乎天真又残忍的语气。
　　杨一川是连动也不敢动，他只能对着林静一发问，“这个能力，是在上一次循环中发现的？”
　　“对呀。”林静一笑了，用看乐子的眼光看着他，“谁叫你不来？”
　　杨一川彻底泄了气，“我上我上，我上这车还不行吗？”他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状来。他是彻底拿这两人没招了，早知道去上一次循环能激活能力，我也跟着去就好了……但是为什么对这辆车的到来如此恐惧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只是在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着他悄声道：“不要上车……不要上车……”所以在上一次循环中，无论林静一怎么说，他都不肯上这辆车——他向来无比坚信自己的直觉。
　　但是这一次，面对已经展示能力的庄妍和能力成谜但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林静一，他最终还是退缩了，他捏死了那个在心里偷偷发声的小人，被刀逼着上了大巴。
　　等他坐稳，林静一和庄妍二人就在他周围坐下，开始寻找另外一个“杨一川”。只要以那个少女npc为中心，向四周辐散开来，很快会发现，此刻另一个稍显青涩的“杨一川”就坐在少女的后座，此刻正掏出手机，不着痕迹地开着摄像头，对着少女拍摄着什么。
　　“啧。”目睹这一幕的庄妍，咬了咬牙，不知是在说给林静一听还是说给在场的两个杨一川，“真是下流！”音量不大，但能明显地听到话语中的厌弃。不知是不是被青年“杨一川”有所察觉，他收起了手机；此时这个“正版”杨一川也心虚地收回了自己打探的目光。
　　一句话吓死了两个，该说庄妍聪明呢，还是该说杨一川做贼心虚？林静一在心里窃笑着。
　　大巴摇摇晃晃，追赶着落日的余晖，朝着乡村公路驶去。夜色一点一点加深，真正的半夜即将来临。而此时此刻，座位上的杨一川，身形开始不断变淡，他闭紧了眼，仿佛陷入了梦魇中，双手在空中不断地抓握着什么，但手的颜色在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看不清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直到夜幕彻底降临，那个坐在林静一身旁的杨一川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那个一直闭眼假寐的青年“杨一川”睁开了眼。
　　林静一换了座位，挨着庄妍坐下，望着“杨一川”的方向，轻声道：“他已经被替代了。”“我知道。”庄妍点点头，说完话抿了抿唇，环顾了一整圈这个驶向黑暗中的大巴车，最后带着担心又紧张的语气问林静一，“我们要杀死杨一川吗？”“这取决于你，”林静一耸了耸肩，“我已经把匕首交给你了，它的使用与否都在你自己身上。”换言之，她不会干涉庄妍接下来的任何举措——即使是杀人。
　　“我们真的要杀死他吗？”庄妍皱着眉头，不断抚摸着匕首上精致的花纹，仿佛能减轻她的一些心理负担一般，又缓解了她的紧张感，“难道没有别的解法吗？”
　　林静一支着下巴看向她，“你还想要哪种解法呢？”
　　看似简单实则矛盾的问题。这场游戏中，不是庄妍死于杨一川的暴行，就是杨一川死于她的刀下。
　　如何阻止暴力？如何让双方都能存活？庄妍不安又焦虑地思考着。林静一望着她，轻声笑了出来，庄妍不由得回头看去，少女的笑颜配上她不带感情的黑目，却是别样的亮眼。庄妍不禁呆住了，她看见宛若天使般光辉圣洁的林静一，嘴中却吐出了比恶魔还要恐怖的字眼，“没用的，庄妍。罪恶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扎根发芽，你想要活下去，除了挖出那颗种子，就只能杀了他。”
　　庄妍听完她的话，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只不过不再摩挲匕首，而是装作一副假寐样。
　　过了半晌，她才悠悠开口，带着些许疑惑的语气：“小一，你很恨他吗？”她睁开眼，看向那个白毛少女。
　　林静一歪了歪脑袋，一缕银发贴着她的脸从肩处滑落，看似疑惑，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庄妍，你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并且杀害了你的人。我只是这件事情的旁观者。”
　　言下之意是：要做出抉择的人是你。
　　“我给了你匕首，你可以借助我的力量杀了他。当然，你也可以和上次一样束手旁观，然后再一次重复剧情。”她摊开手，莹白色的光芒在她手中流转，缓缓汇聚成一条蜿蜒的线，渡入少女藏着的匕首中。
　　庄妍再次摸了摸匕首，冰冷的，毫无温度——就和林静一的体温一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杀人……”庄妍揉了揉自己皱起来的眉心，颇有些疲惫地开口，“到时候再说吧……”
　　林静一闻言，又靠在了车椅上，闭上了眼睛，同时也关闭了自己的能力。这个少女的心声完全不用她去探索，她的一举一动都表现了她的内心。
　　少见的，如此坦诚的人。
　　******
　　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颠簸的道路上，树林茂密，田野上的庄稼沉默着，等待着最后一趟车的到来。
　　等车过后，又是无限的黑暗与寂静，它们在等，等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等新的光辉洒满大地，等新的生命诞生。
　　但有人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这个黑夜里。
　　“吱嘎——”大巴停稳，乘客们一个接一个开始下车，庄妍就跟在“杨一川”后面，颇有些担忧地摸着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林静一在队伍的末尾，看着乘客背上他们沉重的包袱；看着老人牵上小孩的手，说笑着，我们到家了；看着有中年男人伸了个懒腰，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蹬了蹬脚，一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林静一遥遥地站在队伍末尾，看着即将归家的行人，又看着揣揣不安的庄妍和若无其事的“杨一川”。
　　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