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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前路何所向 ...

  •   接下来的两日,“故纸”铺仿佛真的被世界遗忘了一般,再没有不速之客登门。

      漆故纸提心吊胆地守着铺子,一边指挥着伤势稍愈、但依旧虚弱得只能做些递东西、看炉子轻省活计的王清,一边手脚不停地收拾残局。她找了块厚实的木板,勉强钉在窗户的破洞上,挡住了大部分风雪,虽然丑了点,但胜在实用。

      “歪了歪了!左边再抬高一点!”漆故纸扶着梯子,仰头指挥着正在钉木板的王清。王清脸色苍白,举着锤子的手微微发颤,每敲一下都牵动着伤口,龇牙咧嘴:“漆、漆姑娘…在下…在下实在有些力竭…”“力竭什么力竭!”漆故纸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干活抵债,更是理所应当!快点钉,钉完了还得把这些碎纸都清理出去,看着就心烦。”她嘴上凶巴巴,却还是下意识地瞥了眼他额角又被微微渗血染红的纱布,心里嘀咕:可别真累死了,我的医药费和被子钱就真打水漂了。王清苦着脸,不敢再多言,只能咬着牙继续抡小锤。

      收拾间隙,漆故纸也没闲着。她看似随意地整理着被翻乱的货架和账本,实则在不动声色地检查有无更多类似上次那本“别致”账册一样的、可能惹祸的东西。同时,她耳朵一直竖着,留意着门外的任何风吹草动。然而,街面上似乎并无异样。邻居张大娘依旧每日出来倒水,还会隔着门板跟她抱怨两句天气;货郎的叫卖声准时响起;偶尔有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平静而琐碎的日常。但这种平静,反而让漆故纸心里更加没底。那北府军的校尉,真的就这么算了?还有王清那骇人听闻的预言…难道真是她倒霉,碰上个特别能惹事的疯子?她摸向怀里,那枚墨玉牌一直贴身放着,温润的触感似乎能稍稍安抚她不安的心绪。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除了上次那校尉莫名放过她,似乎也没显出什么神通。

      第三天下午,漆故纸觉得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铺子里存的伤药快用完了,王清那家伙虽然死不了,但伤口愈合得慢,总是个隐患。更重要的是,她急需出去探听点消息,老窝在铺子里,跟瞎子聋子没什么区别。“我出去一趟,”她一边裹上头巾,一边对正坐在小火炉旁看着药罐、一脸病恹恹的王清吩咐道,“你看好铺子,有人来买东西,就按我教你的价码卖,别算错了!要是遇到…”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遇到穿官靴或者看起来不好惹的,就躲后面去,别出声,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王清立刻紧张起来:“姑娘要去何处?城外风声紧…”“买药!再买点吃的!”漆故纸打断他,“不然指望你伤口烂掉,然后把我这铺子熏臭吗?老实待着!”她检查了一下门闩,又从门缝里小心观察了片刻巷口,确认无人盯梢,这才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溜了出去。

      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漆故纸低着头,尽量混在人流里,先是去相熟的药铺抓了药,又去粮店买了些米面。她故意放慢脚步,在各个摊位前流连,竖起耳朵捕捉着人们的交谈。“…听说了吗?前两天晚上,北府军好像在城南搜捕什么江洋大盗呢!动静不小!” “是吗?没听说啊…怪不得那晚好像有马蹄声…” “嗐,估计又是哪家贵人丢了东西吧?跟咱们小老百姓没关系…” “也是,这年头,安稳过日子就不错了…”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偶有提及北府军,也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并未听到任何关于“钦犯”、“祭天”之类的骇人字眼。官方似乎将那次追捕压了下去,并未大肆声张。

      漆故纸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那根弦依旧绷着。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她拎着东西,正准备往回走,经过一个茶摊时,却无意中听到了两个穿着体面的管家模样的人的对话。“…你们府上近日采买用度没受影响吧?” “影响大了!你是不知道,宫里传出消息,说是要筹备一场极大的‘祈福大典’,光是所需的一应器物、绸缎、香烛纸马,就是个天文数字!各家都在想办法凑呢,价格都涨了三成!” “祈福大典?往年不都是秋后吗?今年怎么提前这么多?而且这规模…” “谁知道呢…听说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极其重视,要求务必在…咳,反正时间很紧。连琅琊柏氏那位才名远播的‘玉郎’,都被召入宫中参与筹划了呢!真是隆恩浩荡啊…”

      “祈福大典”…“提前”…“极其重视”…“时间很紧”…“柏氏玉郎”…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猝不及防地刺入漆故纸耳中!她拎着袋子的手猛地一紧,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王清那嘶哑绝望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祭天…他们要用柏公子祭天!就在钟山…时间不多了……两年…最多两年……”

      难道…难道那疯子说的…竟然…?!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

      漆故纸脸色微白,再也无心听下去,拎着东西,几乎是脚步踉跄地快步往铺子走。她的心乱成一团麻。如果…如果王清说的不是疯话,那这场突如其来的、规模空前的“祈福大典”…其真正的目的,简直令人不寒而栗!柏璀炘…她那光风霁月、才华横溢的好友,被召入宫…是荣宠?还是…羊入虎口?她越想越心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回到铺子,她猛地推开门,又迅速关上落闩,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正靠着柜台打盹的王清被惊醒,看到她脸色不对,忙问:“姑娘,怎么了?可是外面…”

      漆故纸将手里的东西往柜台上一扔,也顾不上压低声音了,盯着王清,语气急促地问道:“你之前说…祭天!到底是什么时候?具体在哪里举行?有什么征兆?!”王清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惧,立刻明白了什么,神情也变得无比严肃:“姑娘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别废话!快说!”漆故纸催促道。王清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具体时日,天机混沌,难以精确。但应在…明年冬至前后!地点必是钟山最高处的祭天台!征兆…征兆便是皇室会以‘祈福’、‘延寿’等名目,提前数月甚至一年便开始大肆筹备,耗费巨万,规格远超历代!且…且被选为‘祭品’之人,通常会在此阶段被以各种理由软禁或严密控制起来,美其名曰‘斋戒’、‘筹备’!”

      她听得手脚冰凉!全对上了!明年冬至、钟山、提前筹备、规格超高、柏璀炘被召入宫…全都对上了!王清看着她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和急切:“姑娘现在可信了?柏公子他…他已身处险境!我们必须…”“我们什么我们!”漆故纸猛地打断他,心烦意乱地踱步,“我就一个卖纸的!我能做什么?去皇宫门口喊冤吗?还是去劫狱?那是送死!”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原本只以为是个麻烦,没想到竟真是个能淹死人的滔天巨浪!“可是姑娘!天命所示…”
      “去他的天命!”漆故纸几乎要吼出来,她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凭什么是我?!我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有什么错?!”她气得眼圈都有些发红,不知是怕的还是怒的。王清被她吼得沉默下来,只是用那种带着悲悯和一丝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铺子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漆故纸喘着粗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浑身发冷。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王清的话,八九不离十。柏璀炘有危险,而她,阴差阳错地被卷了进来。逃跑?能跑到哪里去?北府军真想找她,易如反掌。更何况…她能眼睁睁看着柏璀炘去死吗?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真心欣赏的朋友。不跑?难道真要掺和进这掉脑袋的勾当里?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两个念头激烈地打架。最终,她长长地、无力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走到柜台边,拿起刚买回来的伤药,扔给王清,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认命:“…先把你的伤养好再说。”王清接过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姑娘!你…”“我什么我!”漆故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眼神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全然排斥,“伤不好,就是个累赘!什么都做不了!”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但是我警告你,王清。这件事,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全都听我的!不准再自作主张,不准再说什么天命不天命!否则,我立刻把你扔出去!听到没有?!”

      王清立刻点头如捣蒜:“在下明白!一切但凭姑娘吩咐!”虽然前路依旧渺茫,危险重重,但至少,漆故纸不再完全否定和逃避。这已是巨大的进展。漆故纸看着他一副“找到组织”的激动模样,心里更是堵得慌。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直接救人肯定是痴人说梦。当务之急,是必须确认柏璀炘在宫中的真实处境,以及…那场“祈福大典”更多的细节。她需要信息。可靠的信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怀里那枚温热的墨玉牌。

      “灵枢”…金石匠…或许,不止能提供一个藏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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