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棋不言》云涌执笔封万疆

7、阴光绕玉牌

　　决定既然做了，再唉声叹气也是无用。

　　漆故纸是个务实的人，或者说，是个被迫务实的咸鱼。她很快压下心头那点悲春伤秋，开始盘算起眼下最实际的问题——怎么搞到情报？皇宫大内，祈福大典，这些都是离她这个小纸铺老板十万八千里远的事情。寻常打听消息的渠道，根本摸不到这等层面的边角。她目光幽幽地转向正小心翼翼给自己换药的王清。王清被她看得一个激灵，纱布差点掉进药罐里：“…姑娘？”

　　“你说，”漆故纸摸着下巴，眼神里闪烁着精打细算的光芒，“你这能掐会算的，除了预言别人要祭天，还能不能算点实用的？比如，哪家王府的采买管事贪财好说话？哪个宫门侍卫轮值的时候喜欢打盹？或者…内务府采购单子放在哪个屋？”王清被她问得目瞪口呆，随即苦着脸：“姑娘…在下…在下窥探的是天命轨迹，并非…并非市井琐事…此等细节，天道岂会…”“那就是没用了？”漆故纸毫不客气地打断，嫌弃地撇撇嘴，“就知道指望不上。”王清羞愧地低下头，感觉自己这个“天命先知”当得确实有点废。漆故纸叹了口气，视线又落回自己怀里。她掏出那枚墨玉牌，在指尖反复摩挲。温润的触感依旧，但这玩意儿除了暖手，还能干嘛？

　　“ ‘灵枢’…”她低声念叨着，“金石匠说这是‘旧物’，能挡麻烦…那除了挡麻烦，还能不能…换个消息什么的？”她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眼下似乎也没别的路子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她站起身，对王清道：“你看好家，我再去趟西市。”王清立刻紧张起来：“姑娘还要去寻那金石匠？此番是否太过冒险？北府军或许…”“闭嘴。”漆故纸打断他，“就是因为北府军可能盯着，才更得去弄明白这玩意儿到底能干嘛！不然等着他们下次来，我们俩一起手拉手去菜市口吗？”她换上一身更不起眼的旧衣，再次把自己裹得亲娘难认，揣好玉牌，又从柜台里摸出几枚舍不得花的银角子，这才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再来到西市那条偏僻小巷，漆故纸的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少了些误打误撞的茫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期望和忐忑。那间不起眼的铺子依旧在那里，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熟悉的、有节奏的“叮叮”声。

　　漆故纸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的景象与她上次来时别无二致，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散落却有序，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石粉的冷香。那位清瘦的金石匠依旧伏在工作台前，全神贯注地雕琢着那个复杂的金属圆环，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有了上次的经验，漆故纸也不打扰他，自己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站着，耐心等待。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清脆的敲击声才告一段落。金石匠放下工具，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身上，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再来。

　　“先生。”漆故纸上前一步，客气地行了个礼，然后掏出那枚墨玉牌，双手递了过去，“晚辈再次叨扰。此物…前辈当日所言，可挡麻烦。但如今，晚辈或许…还需知晓些别的。”金石匠的目光扫过玉牌，并未伸手去接，只淡淡问道：“你想知什么？”他的直接让漆故纸愣了一下。她斟酌着用语，压低声音：“晚辈想打听一下…关于宫中即将举办的‘祈福大典’…以及，琅琊柏氏柏璀炘公子的近况。”她紧紧盯着金石匠的反应。然而，对方那张清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眼神依旧古井无波，仿佛听到的是“今天天气怎么样”之类的话。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漆故纸以为他会拒绝或者追问缘由时，他却忽然朝她伸出了手。不是接玉牌，而是指向她腰间那个装着几枚银角子的小钱袋。

　　“……”漆故纸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不是吧？高人也要收钱？还这么直接？她默默解下钱袋，递过去。金石匠掂量了一下，似乎嫌少，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还是收进了袖中。然后，他转身，走到另一排木架前，手指在几个隐蔽的机括上按动了几下。只听一阵极轻微的齿轮转动声，木架下方弹出一个扁平的抽屉。里面并非什么机密文件，而是堆放着一些看似普通的信件、账本副本、甚至还有几份过时的官府邸报抄件。但漆故纸一眼就看出，这些纸张的质地、墨迹的新旧、以及记录的方式，都绝非寻常市井之物。

　　金石匠从里面抽出薄薄两页纸，递给漆故纸。她接过一看，心脏猛地一跳！一页纸上，简要记录着内务府近期的几项超大额采购，品类、数量、要求送达的时间，都清晰在列，其规模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庆典！另一页纸，则像是某位入宫官员随从的零碎见闻笔录，上面提到“柏公子深得陛下赏识，常召于御前议事，然居于西偏殿，守卫甚严，等闲不得近。”

　　言语简略，信息却惊人！这无疑佐证了王清的预言！大典规模空前，柏璀炘被“软禁”深宫！漆故纸压下心中惊骇，抬头看向金石匠：“这些…？”“三日前的旧闻了。”金石匠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价值五两银。你那点，只够看这些。”漆故纸：“…” 好吧，果然是明码标价。她咬了咬牙，将墨玉牌又往前递了递：“那…以此物，可能换些更…更新、更详细的消息？”她试图挖掘这玉牌的深层价值。

　　金石匠终于瞥了那玉牌一眼，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嫌弃的神情？“此物抵的是‘麻烦’，不是消息。”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持此物来问消息，价格可酌情…略减一二。”漆故纸顿时有种亏大了的感觉。这玉牌感情就是个打折卡？还是有限期的？但她很快收敛心神。无论如何，这金石匠此处，竟真是一个隐秘的信息渠道！虽然贵得离谱！她将玉牌小心收好，再次行礼：“多谢先生。晚辈…晚辈可能还会再来叨扰。”金石匠已经转回身，重新拿起了工具，只留给她一个冷淡的背影和一句毫无波澜的话：“带足银钱。”

　　揣着那两页重逾千斤的纸，漆故纸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消息是拿到了，但也证实了最坏的情况。而且，获取信息的代价如此高昂，远非她一个小小纸铺老板能长期负担的。回到铺子，王清立刻迎了上来，紧张地看着她。

　　漆故纸没说话，只是将那两页纸递给了他。王清快速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微微颤抖：“果然…果然如此！他们已经开始…柏公子他…”“现在信你了。”漆故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觉身心俱疲，“但也更麻烦了。”她把去金石匠那里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信息的昂贵。王清听完，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是在下无能，累及姑娘破费…”“说这些有什么用？”漆故纸烦躁地摆摆手，“现在的问题是，没钱，就弄不到更多消息；没消息，我们就跟瞎子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她看着这间小小的、刚刚经历浩劫的铺子，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她那点卖纸攒下的家底，在这种层面的花销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

　　王清也沉默了，眉头紧锁。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抬头：“姑娘！或许…或许不必完全依赖那金石匠！”“嗯？”漆故纸看向他。“姑娘这铺子，本身便是极好的所在！”王清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南来北往，三教九流，皆有所需。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纸张交易、代笔书信…其中未必不能捕捉到有用的蛛丝马迹！只需…稍加留意，善加筛选整合！”

　　漆故纸一怔。是啊！她怎么忘了自己的老本行？她的纸铺，本就是一个小小的信息集散地！虽然层次不高，但胜在杂乱广泛。以往她只是无心经营，只挑些赚钱又省心的活儿干。如果…如果有意识地收集、分析…她看向柜台旁那几本记录了各种古怪符号的“别致”账册，心中一动。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漆故纸脑中逐渐成形。

　　光靠她一个人肯定不行，但眼前不是有个现成的“赔钱货”苦力吗？这家伙虽然打架不行，赚钱不行，但看起来脑子好像还行？至少比她能忽悠。她目光炯炯地看向王清，嘴角勾起一抹让王清后背发凉的笑容：“王清啊…”“姑…姑娘有何吩咐？”王清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你看，你欠我那么多钱，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上。光干点杂活，得抵到猴年马月去？”漆故纸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现在呢，有个将功折罪…啊不是，是发挥你特长快速还债的机会！”王清：“…”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从今天起，”漆故纸一拍桌子，宣布道，“你看铺子的时候，多长点心眼！来买纸的、写信的、闲聊的，他们说什么，你都给我暗暗记下来！尤其是那些跟宫里、各大府邸、寺庙祭典沾边儿的！回来告诉我！”王清目瞪口呆：“这…这…”“这什么这！”漆故纸瞪眼，“你不是能算吗？结合你算出来的那些东西，看看这些零碎消息里有没有能对上的！咱们买不起金石匠的高级货，还不能自己捡点破烂拼拼图吗？”她越说越觉得此法可行，虽然笨了点，累了点，但省钱啊！而且是自己可控的！

　　王清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几分狡黠和干劲的光芒，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好像…有点道理？“可是…在下伤势未愈…”“伤没好就动脑子！又没让你去搬砖！”漆故纸毫不客气，“就这么定了！这就是你接下来还债的主要工作！做得好，给你减利息！”她仿佛已经看到无数信息碎片如同雪花般飞来，而她和王清就像两只辛勤的工蚁，努力将其拼凑成有用的图谱。

　　虽然前途依旧未卜，但至少…咸鱼迈出了主动扑腾的第一步。尽管这第一步，是为了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