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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乱麻生退意 ...

  •   漆故纸的手搭在冰凉的门闩上,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恐怕门外都能听见。她深吸一口气,心里把满天神佛都拜了一遍,尤其是财神爷——保佑她这铺子别再损失更多了!她挤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带着刚被打扰的不耐烦和面对官差的谨慎笑容,拉开了门闩。门外,那位玄甲校尉依旧像一尊冰冷的杀神矗立在风雪初歇的晨光里,身姿笔挺,眼神沉静,看不出半点去而复返的尴尬或急切。他目光平淡地扫过漆故纸,然后越过她的肩头,投向屋内依旧狼藉的景象。

      “军爷,”漆故纸侧身让开通道,语气尽量自然,“您请进。可是…可是那疯汉有了线索?”她主动提起,试图掌握一丝话语主动权。校尉迈步进屋,靴子踩在碎纸和灰烬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视线在屋内缓缓扫视,从翻倒的瓶罐到屋顶的破洞,最后,落向了墙角那堆被破褥子覆盖着的、微微隆起的“杂物”。漆故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冒汗,脸上却还得维持着好奇的表情:“军爷?”校尉没有立刻回答。他朝着那堆“杂物”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漆故纸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以及破褥子下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控制的、细微到极致的颤抖。完了完了…她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现在把王清交出去并声称自己是见义勇为热心市民能不能减罪了…就在校尉即将走到那堆“杂物”前时,他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他的目光似乎被旁边书架角落里半露出的一本破旧账册吸引了——那是漆故纸之前情急之下胡乱塞进去的。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戴着的黑色皮手套,将那本账册抽了出来,随意地翻动了两页。漆故纸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本账册…表面看是记录纸墨进出,实则内里用特殊符号记着些不太能见光的流水!虽然隐秘,但…校尉翻动账册的动作不紧不慢,目光似乎落在那些古怪符号上,停留了数秒。漆故纸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不会吧?刚躲过一劫,又要栽在这上面?

      然而,校尉只是看了那么几眼,便合上了账册,将其随手丢回了书架,仿佛那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破烂。他的目光重新转回漆故纸身上,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店家这账目,记得倒是别致。”漆故纸干笑两声,心里慌得一批,嘴上却打着哈哈:“胡乱记的,胡乱记的…让军爷见笑了。”她感觉怀里的玉牌似乎又微微发热了几分。

      校尉不再追问账册,转而看似随意地问道:“方才我离去后,可再有异常?”“没有没有!”漆故纸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绝对没有!军爷您威风凛凛,那疯汉怕是早就吓破胆跑远了,哪敢再回来?”她极力撇清,并送上一点恰到好处的恭维。
      校尉的目光再次扫过墙角那堆“杂物”,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似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他的视线在那堆杂物上停留的时间比别处稍长了那么一瞬。漆故纸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急中生智,猛地一拍大腿,哎呦一声,成功吸引了校尉的注意。

      “军爷您不提我还忘了!”她做出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脸上带着几分后怕和嫌恶,“您刚走没多久,我这后巷倒是窜过去一只野狗!瘸着腿,浑身脏得要命,还叼着不知从哪儿扒拉来的碎肉,血呼啦差的,可吓人了!搞得我都没敢马上开门!是不是那疯汉被野狗追了?”她巧妙地将可能存在的血迹和动静归结到了“野狗”身上。

      校尉听完,沉默了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漆故纸,仿佛在衡量她话语的真伪。漆故纸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无比,心里却在疯狂呐喊:信我啊!快信我!就是野狗!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校尉腰侧悬挂的一枚不起眼的玄色令牌,似乎极其轻微地嗡动了一下,温度也悄然升高了一丝。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了一下令牌,那嗡动便停止了。他再次看向漆故纸,又瞥了一眼那堆“杂物”,眼中的疑虑似乎并未完全消散,但那股迫人的审视感却悄然收敛了些许。

      “既无异常,便好。”他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近日城中不太平,店家还是…谨慎为上。”这话,与他离去时所说几乎一样。“是是是,一定谨慎!多谢军爷提醒!”漆故纸点头如捣蒜,只盼他赶紧走。校尉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堆“杂物”,终于转身,向门口走去。漆故纸连忙跟上,心里恨不得直接把他推出去。走到门口,校尉脚步微顿,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店家可知晓,这附近可有一位手艺精巧的金石匠?”

      漆故纸的心猛地一紧!金石匠?!他怎么也问这个?!她脸上努力维持着茫然:“金石匠?军爷您是要打首饰还是修器物?西市那边倒是有几家银匠铺子,手艺都不错…”校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在捕捉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并非寻常银匠。或许…更擅长一些奇巧机关之物。”

      她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皱起眉头,作苦思状:“奇巧机关?这…小的还真没听说过。咱们这小地方,都是安分守己的生意人,哪会那些稀罕玩意儿?军爷您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完全把自己摘干净,甚至暗示对方找错了区域。校尉盯着她看了几秒,漆故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又无知。最终,他似乎没看出什么破绽,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漆故纸几乎是立刻“砰”地一声关上门,迅速落下门闩,后背紧紧抵着门板,双腿发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吓…吓死了…这北府军的煞星,眼神也太毒了!过了好一会儿,确定人真的走了,漆故纸才虚脱般地滑坐在地。墙角那堆“杂物”猛地蠕动起来,王清艰难地从破褥子里探出头,脸色比刚才还要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走…走了?”他声音发颤,气若游丝地问。漆故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然呢?等着他来请你喝茶吗?”她越想越气,爬起来走到王清面前,叉着腰,“喂!你老实交代!那北府军的为什么又回来了?还问什么金石匠?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什么破预言到底怎么回事?!”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憋了一早上的疑问和火气全涌了上来。王清被她问得缩了缩脖子,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他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才道:“在…在下也不知他为何去而复返…或许…或许是追踪之术并未完全失效…至于金石匠…”他眼中也闪过一丝困惑,“在下…在下只是依循天命指引,告知姑娘去处…并不知其中深意…”

      “你不知道?!”漆故音调拔高,“那你都知道什么?!就知道我是那什么见鬼的天命之女?就知道柏璀炘要祭天?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些话,我差点没命?!我的铺子差点完了!”王清被她吼得有些羞愧,低声道:“在下…在下深知此举唐突,将姑娘卷入滔天风波…但天命所示,唯有姑娘可破此死局,救柏公子,挽…”

      “停!打住!”漆故纸头疼地打断他,“别跟我扯什么天命!我就问你,现在怎么办?那军爷看样子还没完全死心,说不定还会再来!你还能不能动?能动赶紧想办法走人!”她只想赶紧送走这瘟神。王清却挣扎着摇头,脸上露出焦急之色:“不可!姑娘!如今你我恐已皆在局中!在下重伤未愈,出去必死无疑!姑娘你…你已被他们留意,独善其身恐已难矣!唯有…唯有合力…”

      “合什么力?!”漆故纸简直要跳脚,“我就一个卖纸的!我能合什么力?跟你一起被北府军抓去砍头吗?”“姑娘绝非普通卖纸人!”王清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寻常女子,焉能在北府缇骑面前那般应对自如?焉能得…得‘灵枢’之助?天命所选,绝非无因!”漆故纸一愣。她…应对自如吗?她当时都快吓尿了好吗?至于那“灵枢”…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但王清的话,却隐隐触动了她心底某个被刻意忽略的角落。那种面对危机时近乎本能的冷静,那种急中生智的糊弄…好像…确实不太像平时的自己?她甩甩头,把这诡异的念头抛开:“少给我戴高帽!我告诉你,等你伤好点,赶紧想办法联系你的家人朋友,赶紧走!至于赔偿…”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先把欠条打了!王清:“…”

      最终,在王清“在下身无分文流落至此”的哀叹和漆故纸“那就用工抵债”的强势下,一份极其不平等的“劳务偿债契约”新鲜出炉。王清被迫摁下了手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恐怕都要在这纸铺里当牛做马了。处理完“债务问题”,漆故纸稍微松了口气,至少短期内这赔钱货不会跑了…呃,是有人帮忙干活抵债了。她看着王清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认命地去后厨熬了点稀粥。总不能真让这“贵重资产”饿死。喂王清喝了小半碗粥,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漆故纸看着他的睡颜,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王清的话虽然荒诞,但有些事却无法忽略——北府军的关注、那诡异的金石匠和玉牌、还有她脑海中不时闪过的异样感…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枚墨玉牌,在指尖摩挲。温润的触感传来,让人心神稍安。“ ‘灵枢’…到底是什么?”她低声自语。忽然,她想起之前校尉翻动账册时那几秒的停顿。她心中一动,走到书架前,将那本“别致”的账册拿了出来。她仔细回想校尉当时翻看的那几页,手指顺着那些古怪的、她自己设计的记录符号一点点看下去。

      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微微变了。那些符号,记录的是几个月前几笔不起眼的旧账,涉及一些特殊的纸张和墨料交易,买主都是匿名。她当时并未在意。但此刻,结合王清那“祭天”的疯话,以及柏璀炘的身份…她猛地合上账册,心脏怦怦直跳。不会吧…难道那疯子的胡话…竟真有几分影子和关联?!漆故纸坐在昏暗的铺子里,看着满地狼藉,看着昏睡的王清,又看了看手里的墨玉牌和那本诡异的账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只想当个咸鱼老板,怎么就莫名其妙卷进了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情里?现在甩手不管?好像有点迟了。北府军已经盯上这里,王清这个麻烦精也甩不掉了。

      继续管?怎么管?她拿什么去跟那些大人物斗?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怀里的玉牌依旧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微热。“算了…”她长叹一声,像是认命了一般,“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这烂摊子收拾了再说。”站起身,开始认命地收拾地上的碎纸和垃圾。至少,得先把这破洞堵上,不然晚上非得冻死。她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盘算:得想办法打听打听外面风声怎么样了…还得弄点更好的药来,让这赔钱货赶紧好起来干活抵债…至于那什么“天命”和“祭天”…又看了一眼王清,眼神复杂。

      暂且…就先当他说的都是真的吧。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莫名其妙来的玉牌,总不能真是白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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