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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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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阳光比预报里更烈,篮球场的塑胶地面晒得发烫,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许知意和柳书韵提前半小时到场,看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宁骁然正指挥着几个男生往篮架上挂加油横幅,红色的布料在风里猎猎作响。
“快看,宋砚书他们来了!”柳书韵推了推许知意的胳膊。
穿着白色球衣的男生们从器材室方向走来,宋砚书走在最前面,球衣背后印着数字“7”,号码下方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他的名字,字迹清隽,和他草稿纸上的批注如出一辙。他手里拎着个黑色运动包,走到场边时,目光不经意地往看台上扫了一圈,在触及许知意时微微顿了顿,随即移开视线,弯腰开始系鞋带。
“他居然穿号,”许知意小声说,“我以为他会选更规整的数字,比如1或者0。”
“7是幸运数字啊,”柳书韵啃着冰棍,含糊不清地说,“听说初中时他每次考试前都要在草稿纸角落画七个小圆圈,后来被我们班数学老师当成考前焦虑的典型案例在家长会上讲,笑死人了。”
许知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永远一丝不苟的男生,在草稿纸边缘画歪歪扭扭的圆圈,突然觉得这个细节让他身上的“精密感”松动了些。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两瓶冰镇矿泉水,起身往场边走:“我去把水给他们。”
宋砚书正在做折返跑,白色球衣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贴在后背,勾勒出利落的线条。许知意站在边线外等了几秒,直到他停下脚步,才把水递过去:“提前冰镇过的。”
“谢谢。”他接过水,指尖碰到瓶身时缩了一下,大概是冰得厉害。
“紧张吗?”许知意问。场边的扩音器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吓得她往后退了半步。
宋砚书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相当于一次复杂的动态模型计算,输入变量已知,输出结果可控。”
“又来这套,”许知意忍不住笑,“篮球不是解微分方程。”
“本质相通。”他看着场上正在热身的队友,“传球是矢量运算,投篮是斜抛运动,防守是空间占位分析。”
正说着,隔壁班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场了。赵峰走在中间,个子比宋砚书高出小半头,穿着亮眼的红色球衣,路过时故意撞了下宋砚书的肩膀:“哟,这不是整天抱着习题册的宋大学神吗?怎么,今天打算用公式算赢我们?”
宋砚书没理他,转身去捡滚到脚边的篮球。赵峰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往自家半场走,路过王漪涵身边时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交换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许知意回到看台上时,柳书韵正对着手机屏幕啧啧称奇:“你看宁骁然发的朋友圈,说宋砚书初中打篮球把对方主力撞骨折了,后来就被教练禁赛了半年。”
“假的吧?”许知意皱眉,“他看起来不像会故意撞人。”
“谁知道呢,”柳书韵划着屏幕,“不过宁骁然说,那次是对方先故意绊他队友,宋砚书才……”话音未落,裁判的哨声突然响起,比赛开始了。
开场的节奏比预想中更快。赵峰果然如许知意分析的那样,主打快攻,几次带球突破都直逼篮下,幸亏宋砚书防守时卡位精准,才没让对方轻易得分。第一节过半时,比分还咬在12:10,隔壁班略占上风。
“他们的中锋在扯衣角,”许知意忽然指着场上,“刚才三次卡位都在拽张盛的球衣。”
柳书韵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好像是哦,裁判没看见吗?”
“动作太隐蔽了,”许知意从包里翻出望远镜——那是她以前帮哥哥分析比赛时用的,“赵峰每次突破前,都会往右侧看一眼,那是给中锋的信号,要他去挡拆。”
场下的宋砚书似乎也察觉到了。一次暂停时,他把队友叫到一起,手指在战术板上快速画着什么,指尖划过的轨迹和他解几何题时的辅助线一样利落。许知意举着望远镜,看见他在战术板右侧画了个小小的三角形,旁边标着“延迟包夹”,字迹被汗水晕开了一点,却依然清晰。
重新开赛后,局势果然变了。每当赵峰准备突破,孙预就会突然从斜后方包抄,宋砚书则迅速补位,两人配合得像预设好的程序。第三次成功断球后,宋砚书带球快攻,在三分线外突然急停,身体后仰的角度和那天练习时一模一样——45度,标准的斜抛运动最佳角度。
篮球穿过篮网的声音清脆得像水滴落进玻璃碗。看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许知意放下望远镜时,正好对上宋砚书看过来的目光。他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解出了一道困扰已久的难题。
中场休息时,比分追到35:32。宁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球衣扇风:“宋哥,你刚才那记三分帅呆了!赵峰脸都绿了!”
宋砚书正在给脚踝缠绷带,闻言头也没抬:“他的步频是1.2秒一次运球,下次防守时卡准这个节奏。”
“知道了知道了,”宁骁然摆手,“你能不能说点正常人听得懂的?”
许知意和柳书韵提着水过来时,正好听见这段对话。柳书韵把水递给孙预,笑着说:“学神的世界我们不懂,反正赢了就行。”
宋砚书接过水,目光在许知意手里的笔记本上停了停:“在记什么?”
“你们的传球路线,”许知意把本子递给他,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箭头,“赵峰习惯从右侧突破,但其实他左手运球更稳,刚才有两次差点失误,都是用左手救回来的。”
男生的指尖在纸上轻轻点了点:“他的左肩有旧伤,抬臂角度比右手低15度。”
“你怎么知道?”许知意惊讶。
“上次看他校队训练,投三分时左肩总是下意识收一下,”宋砚书把笔记本还回来,“等下防他投篮,往左侧跳。”
柳书韵在旁边听得咋舌:“你们俩不去当教练可惜了。”
下半场开始后,王漪涵突然出现在隔壁班的替补席。他手里拿着瓶饮料,凑到赵峰耳边说了几句,赵峰的眼神立刻往宋砚书这边瞟了过来。许知意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没好事。
果然,接下来的比赛里,对方的动作开始变得粗野。一次争抢篮板时,赵峰故意用肘撞向宋砚书的腰侧,男生闷哼一声,差点摔倒。裁判吹了犯规,宋砚书却只是揉了揉腰,没多说什么。
“太过分了!”柳书韵气得站起来,“裁判怎么不罚下场?”
许知意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望远镜。她看见宋砚书重新站好位时,左手悄悄在腰侧按了按,指节泛白。
比赛最后三分钟,比分追到58平。赵峰带球突破时,突然一个变向,手肘再次往宋砚书身上撞去。这次宋砚书早有准备,侧身避开的同时,伸手断下了球。
快攻,上篮——就在篮球即将入网的瞬间,王漪涵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狠狠撞向宋砚书的后背。
“小心!”许知意猛地站起来。
男生的身体在空中晃了晃,重重摔在地上。篮球滚到场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宋砚书趴在地上,右手捂着脚踝,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白色球衣上洇开一小片红,像朵突然绽开的花。
“王漪涵你干什么!”宁骁然冲过去,一把推开还在装无辜的王漪涵,“裁判!他是替补,不能上场的!”
裁判吹了恶意犯规的哨声,掏出红牌把王漪涵罚出场。赵峰站在原地,脸色难看,却没说话。
宋砚书被张盛和孙预扶起来时,脚踝已经肿得老高。他皱着眉试了试,刚一落地就疼得倒抽冷气。
“我带了云南白药,”许知意突然挤到人群里,从包里翻出喷雾,“先喷一下,能消肿。”
冰凉的药剂喷在皮肤上,宋砚书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许知意蹲在他面前,抬头时正好看见他紧抿的嘴唇,平时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了疼的表情。
“要不别打了吧,”柳书韵急得眼圈发红,“反正就剩一分钟了。”
宋砚书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扶着张盛的肩膀,慢慢站直身体,目光扫过场上的比分牌:“还有57秒。”
重新开赛后,对方显然觉得胜券在握,防守时都带着松懈。没想到宋砚书居然还能跑动,虽然动作有些跛,却比之前更果断。最后十秒,他在三分线外接到传球,赵峰立刻扑过来防守,两人撞在一起的瞬间,宋砚书突然一个转身,右手高高举起——
不是投篮。
他把球往身后一抛,正好落在跟进的宁骁然手里。
“快投!”宋砚书喊道。
宁骁然愣了半秒,在哨声响起的同时把球扔了出去。篮球擦着篮板边缘,掉进了篮网。
终场哨响,61:58。
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宁骁然抱着篮球跳起来,张盛和孙预直接把宋砚书架起来抛向空中。男生大概是扯到了脚踝,闷哼了一声,脸上却难得地露出了笑意,像冰雪初融时的微光。
散场时,许知意帮着柳书韵收拾东西,回头看见宋砚书正被队友簇拥着往外走,白色球衣上的血迹被夕阳染成了暖红色。她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去:“你的脚……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他低头看了眼脚踝,肿得像个馒头,“韧带拉伤,休养两周就好。”
“你怎么知道是韧带拉伤?”
“疼的位置在踝关节外侧,”他说得轻描淡写,“如果是骨折,会有刺痛感。”
许知意忽然想起他草稿纸上的批注,总在最关键的地方点出问题本质。这个人好像永远都在用理性拆解一切,包括疼痛。
走到校门口时,宁骁然突然想起什么:“宋哥,下周的数学竞赛辅导……”
“正常进行。”宋砚书打断他,“我会准时到。”
“你都这样了怎么去啊?”柳书韵咋舌,“老师不会怪你的。”
男生没说话,只是看了眼许知意。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你整理的竞赛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我晚上发给你电子版,”许知意立刻说,“或者我打印出来给你送过去?你家在哪儿?”
“不用麻烦,”他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发我电子版就好。”
扫码的时候,许知意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烫得像触电。她飞快地移开手,看着微信页面上弹出的好友申请——头像是片空白,昵称是“宋砚书”,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到没有多余的信息。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你初中那次打架,是不是因为有人欺负女生?”
宋砚书的脚步顿了顿。旁边的宁骁然突然开始咳嗽,眼神躲闪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嗯,”男生的声音很轻,“她被堵在器材室,我正好去拿篮球。”
“那后来呢?”
“后来我把那几个人揍了一顿,”他低头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被记了大过。”
许知意愣住了。她想象着那个场景——和现在一样挺直脊背的少年,把女生护在身后,拳头挥出去的时候,大概也像投篮时一样,计算好了角度和力度。
“那个女生……”
“就是你啊。”
宋砚书抬头时,夕阳正好穿过云层,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光斑。许知意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解到一半的方程突然遇到了断点。
“初二下学期,”他提醒道,“你去器材室找丢失的物理竞赛准考证,被三个外班男生堵住了。”
记忆突然被拉开一道裂缝。许知意确实有过那么一次经历,只记得当时有人突然冲进来,混乱中她被推搡着跑出器材室,回头时只看见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背影,以及落在地上的半块橡皮擦——和她后来在宋砚书笔袋里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原来……”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当时掉了这个。”宋砚书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到她面前——是枚银色的星星别针,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摩挲过很多次。
这是她小时候参加天文夏令营时得的纪念品,那天确实别在书包上。
“我找了好久……”许知意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接过别针时,触到了他掌心的温度。
“数学竞赛加油,”宋砚书忽然笑了笑,这次的笑意很明显,像解题步骤里突然出现的简便算法,“别针很配你。”
男生转身离开时,步伐虽然有些跛,背影却依然挺直。许知意捏着那枚星星别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找到了那道解析几何题的辅助线——原来所有看似无关的点,早就被一条隐秘的线连在了一起,构成了完整的坐标系。
“喂,”柳书韵戳了戳她的胳膊,笑得不怀好意,“刚才宋砚书说的女生,真是你啊?”
许知意把别针别在帆布包上,夕阳的光反射在金属表面,晃得人眼睛发花:“嗯。”
“那他岂不是……”
“解一道题,”许知意打断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用了三年。”
远处的篮球架下,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正在投篮。篮球划过的弧线在暮色里格外清晰,像道未完待续的函数图像,等待着下一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