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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异乡幽灵(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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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按住门把手,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面露不耐,“哐当”将门拉开。
“什么事?”
几个黑衣人一愣,似乎没料到我是这种态度。正如我猜测的那样,他们对高级包厢的乘客还有所顾忌。
“我们在搜查一名通缉犯。”
“通缉犯?”我撇了撇嘴,“你们觉得,会有通缉犯住高级包厢?”
男人眉头一皱,没等他开口,我就先一步抬手打断,语气不悦:“你们知不知道这趟列车上都坐着什么人?随便搜查乘客房间,是不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明日号的产业,你们的东家也占了不少股份。”
“你们可得想清楚,要是因为胡乱搜查出岔子,恐怕影响的不只是你们自己。”
“你在威胁我们?”领头的人脸色变了变,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我打量起指甲来,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不是威胁,只是提醒,你们自己掂量。”
“当然,要搜也不是不行。”我摊手,侧身让出门口,好让他们看清里面没别人,“但我要知道,搜查是谁批准的,否则,我现在就打电话撤资。”
他们没那个胆,上头的生意,的确不是他们能轻易干涉的。几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最终没有硬闯。为首的人冷声道:“我们会再来,这事还没完。”
他没再多说,快步朝下一个包间走去,其余人也跟上去,还有个不甘心的回头剜了我一眼。
我关上门,背过身,就看见始作俑者正靠在洗漱间门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勾了勾唇角,笑意里掺杂着考量。
“看来你挺擅长撒谎的。”他评价。
“彼此彼此。”我客观地说,“你仇家不少。”
“人总有不小心得罪人的时候。”
“……不小心?”我捂住嘴,做惊讶状,“一不小心就让□□像疯狗一样追你追到列车上?”
他看向窗外,以行动谢绝此类无趣的闲聊。
“你不抓紧下车吗?”我问。
“没必要。”
也对,现在下车的风险远高于留下。拍卖会才结束,□□势力像黏菌一样从友克鑫向四周散开,车站是最容易设伏的地方。他们还不确定他是否在车上,只要能避开搜查,列车本身反而成了最好的掩体。库洛洛明显早有准备,那幅游刃有余的样子足以说明。在他看来,只要掌握好节奏,那些寻声而来的猎犬不过就是被戏弄的棋子。
当然,也包括我,我被他利用了。
从见面起他就在观察我,用最少的言语来博取我的好奇和信任,方才我出头为他作掩护,正是他想要的。行啊,那就收你一笔利用费好了。
只是,真的有人敢这么去赌吗?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来了兴趣:“说起来,我还真不太清楚你的身份。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也举起右手,摆出和我一模一样的思考姿势。
“唔,我曾经是剧团的团长呢。”
我一度怀疑他是在学我,但看上去不像。
包厢霎时间陷入沉默。
我怔了一下,确认自己没听错:“剧团?”
难道不是胡作非为吗?
“对,剧团。”他认真点头,煞有介事地补充,“是在全球巡演的那种,专门带来刺激体验的那种,观众反响一向不错。”
我嘴角不自觉抽了下。
“那你们剧团……走什么风格?”
“嗯,现实主义?实验性?偶尔也会有一些即兴表演。”
“听起来还挺有艺术氛围的。”我忍住笑意,“那你们主要演什么剧目?”
“社会批判,象征破坏,也偶尔带一点人性的探讨。” 他像在念一段早已准备好的简介。
这回我是真的忍不住了,手托下巴,若有所思:“挺有意思。那你们现在还在巡演吗?”
“暂时歇业。”他说得像模像样,“演员们各奔东西,舞台也空着。”
这家伙三言两语就把A级犯罪团伙的活动描绘成先锋艺术表演。我一时语塞,但也不得不佩服他偷换概念的能力。更离谱的是,他的语气太过自然,若不是提前知情,我可能就信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都压不住,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倒在沙发上:“不愧是团长,连解释都这么有艺术感。”
他一点都不意外我的反应,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那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我端起咖啡,轻轻吹了吹:“我靠写作谋生,也许可以算是作家。”
“……”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似乎在思索什么。
“怎么,不像么?”
“像。”他低头看了眼我摊在桌上的笔记本,“你看人的方式很特别啊。”
我摆摆手:“用不着这么委婉,你可以直接说,我观察人类的时候像是在采集浆果。”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你的职业素养很高,观察得太细了。”
“职业病嘛——”我耸肩,“你呢,团长先生,你的职业习惯是什么?”
“收集。”他答道。
“是收集观众反馈吗?” 其实是在随心所欲地收集宝贝吧。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更喜欢收集特别的独立故事。”
我没有拆穿他。故事是我的血液,而这种“神秘男人”和“危险故事”的组合简直是现成的创作素材,值得为之提笔。更何况,某种程度上,我很好奇这家伙会怎样应对真正的危机。
我不是信任他,我相信的是自己的眼光。
我撑着下巴,笑盈盈地试探:“其实你可以选择下车的,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
果然,马上就竖起防备了。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明明有机会离开,没必要留在这里。”
“我最近在学习占卜。”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占卜的结果告诉我,东方才有我的答案。”
原来如此。明日号的整条线路都朝向正东,这方面他倒是意外得坦诚。
“哦?所以你是个相信占卜的人。”我在沙发上坐下。
库洛洛没有回答,抬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望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反应。
我叹了口气,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忽然,我想起了些什么:“不过你知不知道,占卜有时候并不是用来寻求答案的。”
他终于露出一点兴趣:“那它为了什么?”
“用来给自己找借口呗。”我解释道,“因为不管结果是什么,人们总能找到让自己相信的理由。”
库洛洛既不附和,也不反驳。他总站在局外鸟瞰底层,随心所欲地挟起各式各样的人和物进行评估,再用理性的镊子把它们放置在预定的某处,终日专注于加固自己的计划。
“既然你对占卜感兴趣,不如我来给你占一次,这样如何?” 我灵光一闪,起了兴致。
“你会占卜?”
“当然。我的占卜可是出了名的准,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我笑意不减,“想试试吗?500戒尼一次,价格公道。”
“你倒是挺会做生意的。” 他被我逗乐了。
我一本正经地伸出手:“那是自然。童叟无欺,多谢惠顾。”
当我直视那双无垢的眼睛,便得以窥见内部的荒原,但荒芜本身也是种保留。权衡一番后,他在我对面坐下。
“好啊,开始吧。”
我掂了掂装着符文的小袋,石子在袋内相互碰撞,流动的声响让我莫名安心。我常常会想起小时候学这门技艺的画面,但我早已记不清自己是在何处学会的,又是谁将它授予了我。
库洛洛将双手搭在桌上,耐心等待着开场。我知道他不会问我任何问题,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习惯了从人嘴里夺取答案,而不是索求。
“你的占卜精确到什么程度?”他问。
“足够让我提前知道你会问什么。”我冲他晃了晃袋子,“不信的话,不如亲自来试试。”
他毫不迟疑接过袋子,动作干脆又自然,似乎对这些并不陌生。
“规则呢?”
“很简单。”我调整了坐姿,开始介绍步骤,“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你的问题,然后凭直觉选三枚符文即可。”
他点头,随即闭上眼。许是因为人的眼睛里,总是藏着太多故事,遮住目光时,我竟产生了一种他并不危险的错觉。匍匐而入的阳光,钻过玻璃映照在他的身上,黑发泛起柔和的光泽,连他脸上的绒毛都闪耀着金光,影影绰绰,颇为可爱。
库洛洛闭着眼,表情虔诚,呼吸均匀而平稳,仿佛根本不曾怀疑真伪。看来他真的愿意尝试,我勾起嘴角,将袋口解开,把它们全部倒在桌上。
“可以了。”我轻声说,“现在开始选吧。”
他伸出手,指尖缓慢地掠过,像是在认真聆听每一块符文的脉搏。接着,他的手指停留在其中一个符文上,约莫是某种微妙的情绪触动了他,有一瞬我好像看见他眉心起伏了一下。最终,他挑出了三块。
我将其余的符文收好,桌面上只剩他选出的三个答案。
第一枚符文形似一支箭,线条锋利,直指向前方,仿佛能割开命运的束缚。
“它象征‘宿命的刻痕’。常与征途、胜利、牺牲有关。它意味着你注定要走上一条无法回头之路,而这条路上,失去与遗忘在所难免。”
我不确定他的内心是否同表现出来的一样毫无波澜,我顿了顿,翻开了第二枚符文。
这一块刻着交错的线条,像一个十字路口。
我的语气透着郑重,实则也是提醒自己把握好分寸:“这一枚代表你当前的处境。你正处在命运的岔路前,一次足以改写未来的抉择正等待着你。”
我望向他,尽管他仍沉默以对。这枚符文的出现通常伴随某种不祥的征兆,它正指向某个隐秘的节点。
第三枚符文像一条蜿蜒的路,中央却有一道细微的裂痕,仿佛未能闭合的圆环。
“它象征归返或轮回——失去的事物终将归来。但这道裂痕说明,回归从不意味着完整。你会拥有你想要的,而代价早已嵌入你的命运。”
空气凝滞了,只有疾驰的列车在低鸣。
他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500戒尼放在桌上:“有意思的结果。”
“看来你还算满意。”我将符文收回袋中。
他嗯了一声,似乎真的不在意。但以我这几天对他的观察,没有反应在库洛洛这里并不完全同无所谓挂钩,只是当下的结果不足以让他动摇。他凌驾于理性之上,哪怕符文给出的答案与他的问题吻合,他也不会因为这几枚符石而更改自己的计划。
但未来……未必。
我伸了个懒腰,向后靠去。命运不似钟表,没有令人倦息的运转原理,无论你是否情愿,都必须品味。
我始终不明白,库洛洛为什么一直处于“绝”的状态。我猜在他登上列车前,一定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等他真正拿回自己的力量,真正站在那个交叉口时,他一定会想起今天翻开的三枚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