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异乡幽灵（二） ...
-
世界开始摇晃，轻微的颠簸感像是回到摇篮。床帘遮光性太好，反而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我睁开眼，发现包厢里有点安静过头了。意识彻底回笼，我撑着手肘坐起来，把床帘拉开一道缝。天光大亮，壁灯已经停止工作，对面床铺的被子整齐叠放在中间，上面压着一本书，除此之外几乎看不出使用痕迹，沙发上也没有人。
库洛洛不在。
我探出身去，门锁紧扣。他替我反锁了门？怎么做到的？
我很快接受了事实，我对事物的接受程度远比我想象得要高。这合乎逻辑，如果要离开一段时间，随手锁门是理所当然的。
我慢悠悠地爬下床，洗了把脸。昨晚剩下的茶已经凉透，入口更加苦涩，我打算先填饱肚子。于是，我放下茶杯，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餐车比我预期得更热闹。
一夜过去，沿线的灯火与站台为列车送上不少新的旅客。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包围了整个车厢，让人忍不住放慢思绪，沉静在这份难得的宁静里。
我挑了靠角落的位置，点了一份全日早餐。等待的间隙，邻桌几位旅客的谈话声飘了过来。
“……你们都听说了吗？友克鑫那边出大事了。”
我立刻竖起了耳朵，事实上，我在友克鑫时就略有耳闻。
“当然，据说□□那边损失惨重哩，拍卖会直接变成了屠场。”
“更离谱的是……不仅是展品，连当时在会场的人都全部消失了。”
“邪门了。知道是谁干没？”
“还能有谁，肯定是‘旅团’呗。”
我微微蹙眉，抿了一口咖啡。职业习惯让我对细节格外敏感——餐车的另一端，靠近车厢连接处，几道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站在光线最暗的角落，衣着正式，面无表情，像葬礼上的司仪。那人举着一张照片，比划着手势，同其余人交换情报，风衣的下摆掀起一角，隐约可见枪械的轮廓。
毫无掩饰地，他们示威般地出现，像组合出击的猎犬。他们经过时，周围的旅客都会下意识移开视线，或者低头搅拌早就喝完的咖啡，假装对餐盘里的食物更感兴趣。
是在找谁？
“小姐，您的账单。”服务生的声音打断了我。
我回过神来，收回视线，把小费夹进账本，又顺手抹去餐具上的水渍。
男人压低了嗓音：“你是说……幻影旅团？”
对这片大陆的人来说，幻影旅团从来不是什么陌生的词语。
“嘘！小点儿声。”他的同伴立刻警惕地张望四周，像是害怕被谁听见，“那群家伙可是连□□都能撕碎的怪物。”
“真的有那么可怕么？会不会太夸张了点？话说回来，□□那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吧。”
“你没看悬赏令吗？他们可是A级通缉犯，连□□的高层都拿他们没辙。”
煎蛋被划出一个口，蛋黄流出来。我真是搞不懂，全日早餐怎么可以是煎蛋，明明美式炒蛋才是标准搭配！不过培根煎得酥脆，香肠也不油腻。
他们会不会早已混进这趟车？还是说，那几位只是好奇心过剩的普通乘客？
但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慢条斯理吃完早餐，站起身，拎着咖啡朝车厢尽头走去。
普通车厢的过道并不宽敞，人流来来往往，有人抱着孩子站在过道里轻声哄睡，有人拖着行李步履匆匆。列车是一条流淌的河，而那些另有所图之人，像雀鳝一样悄无声息地游走——以捕食者的姿态。
刚才站在角落的那几人此刻已经分散开来，他们开始有目的地打量乘客，应该是在比对什么。为首的那个明显更老练，他拎着酒瓶，状似随意地倚在车门边。蓄势待发的野兽，目光总叫人头皮发麻。他的下属正在翻看乘客名单，嘴里嘀咕着：“奇怪，不是应该下车了吗？老大为什么还要找……”
我却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他们是在蹲守，等待某人主动露头。
我越过他们，踏入通往高级车厢的走廊。我没兴趣介入麻烦。经过这些人时，身后传来一句模糊的话语：“必须把他找出来。”
不知为何，我后颈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但我没有回头。
回到包厢时，库洛洛已经坐在了窗边。书翻开搁在桌上，他一只手撑着脑袋，半侧着身望向窗外，另一只手在转笔。夹克拉链依旧拉倒了最上面，他又把帽子戴回去了，圆乎乎的帽钮正对着我。
库洛洛全心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像一个普通旅人那样。
但我知道，他从来都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旅人。这是我身为作家的直觉。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眯起眼问。
“刚刚。”他轻描淡写地答道。
“早餐不错，建议你去尝尝。”我关好门，把咖啡放在桌上。
他没有接话，继续背对着我，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我拿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开始记录这趟列车的见闻，没写几行，我的视线便不自觉得朝他身上移动，我注意到他外衣上挂着几滴细小的水珠，像是雾气凝成的，也许列车停靠的时候他曾出去透过气。
“外面雾很大么？”我漫不经心地问。
“早上吗？普通程度。”
“哦……”我喝着咖啡，目光依旧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这么明显的水汽，得在外面待上一阵才会有。我睡眠一向浅，若是他开门出去，应该能惊醒我，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察觉？
“你一直这样观察别人。”他忽然说。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像你观察我那样。”
他微微侧头，并没有否认，眼里透出一种审视的光：“我不觉得这是单纯的观察。”
他说得不紧不慢，像是在给我台阶。我笃定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想通过我的回答来印证。我放下笔，嗤笑一声：“职业病作祟罢了，我只是在收集素材。”
“是吗？”他转过来，目光落在我的笔记本上，仿佛在掂量我话是否可靠。
而我的思绪早已飘到毫不相干的地方。一个猜测在我脑袋里游走，毋宁说这是我的直觉。
我敢肯定，库洛洛是一个隐藏身份的“麻烦”人物，他从不轻易露出多余的表情，连笑容都像精确计算后的产物。
那些在车厢中穿梭的人，他们寻找的目标，会不会就坐在我面前？
就在这时，外头来一阵骚动。我透过门上的小窗望出去，不远处的包厢外，那群穿风衣戴墨镜的人正大摇大摆朝这边走来。他们在一间间敲门。
我的直觉突然敲响警钟，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底浮现。
是他，对吧。
“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一种恶作剧般的快感，“你可能会想知道。”
可惜，他无意追问，那只钢笔依旧在指尖旋转。
“外面全是□□的人。”我继续试探。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
“哦。”他神态自若，甚至眉毛都没有挑一下。
“他们正拿着照片一个个对比呢。”我说，“你该庆幸自己选了这个床位。”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已经开始排查高级包厢了。至少听起来，他们的行事不算太粗暴，但也绝对称不上客气。
“听你的语气，你似乎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分析情报也是我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他单手捂住嘴，微微垂下眼，似乎在思考。
“说真的，你可以考虑下要怎么感谢我。”我假笑着，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我可以帮你一把。”
“是么，你打算怎么做？”他对我的提议颇有兴趣，他放下笔，一副听故事的做派。
“这些人会挨个搜查，但是……”我回想起他们的行径，“他们不会在高级车厢乱来。毕竟是首发列车，能坐在这儿的，背景一个比一个硬。”
“只要我表现得足够‘麻烦’，就能拖延时间。你觉得一个刚刚从友克鑫参加完拍卖会的名流小姐会愿意让一群无礼之徒检查自己的房间吗？”
“然后呢？”他的表情倏然变得真诚，声音也是。此刻，在我看来，这道蓝天般真诚的目光倏地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然后？”我眨眼，摆出无辜的神情，“我会非常合理地要求他们给我提供证件、签署搜查令、并说明理由。”
我继续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一旦他们发现我难对付或误以为我身份特殊，一定会想尽快把我打发走，而不是在这浪费时间。”
“这样的话，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起疑心？”
“确实有这种可能。”我点头承认，“但只要他们断定我是个普通的麻烦精，就不会认为我和你有交集。”
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他罕见地有所迟疑，多半还在评估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嗯，我需要一个理由。”
当然是因为，危险之于我是另一种诱惑。列车开始减速，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发出一阵单调却令人安心的低吟。
“我只是想看看，一个A级通缉犯，会怎么处理麻烦。”门被人用力叩响，我朝他使了个眼色，“现在，库洛洛先生，收好你的东西，去洗漱间待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