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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段承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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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褚晞,段承厌更加频繁地照顾克密的生意,以至于酒客们每日都能在江边听到跑车独特的轰鸣声。
他是没人能管的野猫,家于他而言只是睡觉的酒店。如往常一样晚晚归来,等回到家后却发现玄关处多了一双男士皮鞋。
这个家里就他和他爸两个男人,所以这双皮鞋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段承厌的父亲段向国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早年间从事黄金买卖生意,也做过进出口贸易。三十岁的时候成立了承向地产,开发的第一个楼盘更是让承向地产在行业站稳脚跟。五年后,承向地产成功上市,成为了南方地区的的地产巨头。
生意场上得意,家庭也同样幸福。他有贤妻在侧,中年得子,他恨不得将所有最好的悉数捧到儿子眼前。可在段承厌六岁的时候,他的母亲许卉因病去世,自那以后他的性子逐渐孤僻。
虽然段向国没有再娶,但毕竟公司繁忙,对他也没有那么上心,父子二人也就慢慢难以沟通,每次说几句就吵起来了。
芳姨听到关门声,就知道是他回来,上前跟他悄悄说,“你爸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你待会儿可别惹他生气。”
段承厌摸了摸自己的寸头,还有耳钉,自己这副模样就是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会惹他不快的,干脆眼不见为净好了。
思及此处,段承厌朝芳姨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别跟他说我回来过。”
他连忙换下家居鞋,弯腰系上鞋带就想跑,谁知才换了一只鞋,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他爸中气十足的声音。
“段承厌,给我滚进来。”
芳姨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个点除了你还能有谁回来?把鞋子换了赶紧进来吧,不然你爸更生气。”
“他就是舍不得对他的小女朋友发火,就想拿我撒气,我招不招惹他都一肚子气。”
话是这么说,但儿子怕爹在段承厌这里可不存在的,他不想见段向国只是单纯的不想见他。相反,段向国其实也很少冲他发火,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不多见。
芳姨无奈摇摇头,自从夫人去世后,这父子俩至亲至疏、非近非远,别扭得不像父子。
“胡说,先生只有关心你的,外面的人一概都是外人,你把他们放眼里才是和自己过不去。”
段承厌挑眉不语,面无表情换了拖鞋,心里对这样的话却很受用。没错,外面的人一辈子都只能是外人,段夫人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他母亲,其他人敢妄想的话,不怕前面有他爸挡着,段承厌也敢让她们的豪门梦变成飞蛾扑火。
段承厌一进客厅就看见他爸在回复别人的消息,于是没打算坐下来,隔着段距离敷衍叫完人后转身就走。
“站住,一身酒味,整天没个正形。”段向国头都没抬,出声叫住他。
“回来就说教,看不惯的话我走就是了。”
“怎么?我现在还教育不了你了?你就说你去没去喝酒。”
去了,那又如何?段承厌白了他一眼,吊儿郎当开口,“爸,我也十八了,这时候教育是不是太迟了?”
早干嘛去了,现在摆父亲架子给谁看。
段向国脸色一阵白,换了话题,“你舅舅给你买了车?别以为能瞒住我。我可以不收回,但在开学之前,车你还不能碰。”
段承厌的舅舅许晖定居在香港,从事律师行业30多年,不到三十岁时就在寸土寸金的香港成立了自己的律所。因为战绩出色,香港媒体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港圈法王。外人眼里的他行事雷厉风行,不苟言笑,但对于妹妹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他向来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一辆跑车算不上什么,早在段承厌16岁生日的时候,许晖就在香港买下了豪宅送给他。不仅如此,在许卉去世后,他强制要求段向国必须在香港汇丰银行给段承厌设立家族信托基金。这样做的目的既是以防将来段向国另娶生子,苛待段承厌,同时也是规避了段向国某天破产了带来的风险。无论如何,单是这笔信托基金都足够段承厌挥金如土一辈子。
段承厌本人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知道舅舅和他爸之间因为某些事情红过脸,舅舅不爱听他提起他爸,他爸也不爱自己和舅舅联络太频繁。
“我为什么要瞒着?”段承厌可没想过要瞒他,知道了也无所谓。再说了,他刚才就是开跑车回来的,那么大动静他不信他爸听不见,听见了还这么说,可不就是想故意非要和舅舅较劲。
“教育完了?那我去睡觉去了。”段承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懒得搭理他们这些无聊的把戏,他还要去做攻略呐。
没有生气顶嘴,这不符合他对儿子的了解。段向国抬眼看他,见他心情不错,陷入了短暂的思考,试探性开口,“心情不错?”
段承厌瘫在沙发上,吹着口哨,摇头晃脑没有直接回答。见他心情不错,一向雷厉风行的段总,突然有些举止扭捏,缓缓开口,“开学什么时候?”
“怎么?你有时间送我?”段承厌才不信,而且,他也不需要。
段向国脸上闪过尴尬,他今日生意有些棘手,分身乏术。
“行了,又不是真要你送。”瞧他那为难的样子,段承厌觉得有些可笑。
他又不是什么三岁孩子,上学还需要父母接送,但如果妈妈还在,她一定会送的。
段向国见他无所谓,于是作罢,转而语重心长道:“小承,你今年也十八了。我本来是想安排你出国深造,学习管理公司,可你性子倔不肯听我安排。我当初说过只要你能考上国内一流大学,我就不逼你出国。好在高考这道坎儿也迈过去了,我也总算可以给你妈一个交代。你虽然性子不好,但心是好的,根没有歪,我很满意也很庆幸。”
他说着说着,眼里有了点点泪光,“你妈妈走得早,我生意忙,对你疏于照顾,这些年我总怕多一个人进门会让你没有安全感,刺激到你。所以我……”
段承厌突然觉得水晶灯有些晃眼睛,闭下眼帘的同时开口打断他,声音竟有些哑了,“别再往下说了,好吗?”
段承厌已经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妈妈走得早,六岁那年,他失去了最爱他的妈妈。在那之后,再没有人愿意花几个小时给他熬汤,没有人给他讲故事,也再也没有踏进过游乐园。
他同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总是担心家里不知道什么就会多一双碗筷,甚至更多。很庆幸的是,直到现在,段向国都没有再找。
段承厌把他没有再娶的事情当作是一种补偿,补偿他对自己童年和过去十二年人生的缺席。
所以,哪怕父子俩没有很深的感情,段承厌也可以选择做一个好儿子,维持表面的父子情深。
至亲至疏,非近非远即是如此。
段承厌突然情绪低落,转身背对他爸,用讲故事的口吻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爸,你还记得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偷偷离家出走吗?”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个时候段向国正在外地出差,芳姨打电话跟他说儿子不见了,段向国在外地签合同赶不回来,只让芳姨先报警。
可第一天没消息,第二天还是没消息,就在段向国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的时候,满身泥泞脏兮兮的段承厌出现在了家门口。
八岁的段承厌瘦瘦高高的,因为母亲去世而变得沉默寡言的他,此刻像是没有灵魂的破败娃娃。
回来后的段承厌无论如何也对离家出走的事情闭口不提,谁问他都不说。因此,段向国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去了哪儿。
“你对此闭口不提,我也…”
“我想妈妈了,妈妈说过会带我去游乐园玩。你工作忙没时间陪我,都是妈妈陪着我。那天,我突然很想很想妈妈,可是你不在,我就自己去。”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童光游乐场,来这里的人很多,大人牵着小孩儿的手,只有他是一个人。
有一位妈妈喂她的儿子吃棉花糖,段承厌红了眼,跑上前生气地推开他们,哭着吼道,“我妈妈也给我买过,根本一点都不好吃。”
他倔强地说着不好吃,却抢过那个小男孩的棉花糖跑了。现在想想,段承厌觉得自己小时候还挺讨人厌的,长大了更讨厌,没有人会喜欢他的。
妈妈走了以后,没有人关心他晚上踢没踢被子,上学开不开心,陪伴他的只有妈妈送给他的飞机模型。
“离开游乐园后,我更想妈妈了,可我身上没带钱,我只记得从家里出发去墓园的路,我不聪明,回了家竟然不知道先回家拿点钱,傻乎乎从家门口一路走到墓园。”
而小承厌手里始终攥着一根小细棍,棉花糖早就化了,他却舍不得丢。
说起过去的事情,段承厌眼里闪着泪花,他把脸埋进沙发,半晌才闷闷开口,“墓园的死人好多,可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我知道也有人很想念他们,就像我想念妈妈一样。后来,我在妈妈的墓碑旁睡着了,虽然哪哪儿都很硬,可我却感觉跟在妈妈怀抱里一样温暖。”
今晚是段承厌说话最多的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展露内心脆弱的一次。芳姨在一旁听着他的话哭得泣不成声,当时都怪她疏忽了才让一个人跑出去,那么小的孩子在墓地睡一夜,嘴上说不害怕,可心里受到的伤害却不会减少。
段向国闻言也抹了一把泪,他自知对不起儿子,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这么多年都没有参加过儿子一次家长会。
外边的人都觉得段承厌是个混世魔王,打架泡吧跟社会上的混混没什么两样。可今天,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也才真正了解自己的儿子心里的脆弱。甚至在高考成绩出来前,段向国都不知道原来儿子这么优秀,原来他不是混世度日的浪子。
“是我疏忽,一心想给你创造更好的条件,追求物质却错过了你的童年。”段向国下意识摸来茶几上的香烟,香烟刚冒头却突然想起儿子在,于是他又把烟塞回去了。
这时,段承厌坐起身,微垂着头,周身的沉闷就像是一瓶汽水失去了气泡的那样平静,褪去外表张扬的狂戾,身体里的一颗心也失去了活力。
“爸,是我自私,可我不能接受别人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他嗓音里浓浓的酸涩,这话是自我脆弱的投降,也是一种威胁。
他很聪明,知道在什么时候提起往事更能将段向国的愧疚和亏欠无限放大,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以后会给您养老,二十年后您也能儿孙……”说到这儿,段承厌顿了下,话锋一转变成了,“二十年后,您也有70了。”
段向国沉浸在自责与愧疚中,没有深究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劲。儿子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坚持什么,罢了。
“罢了,是我亏欠你的。等你结婚生子了,我把公司交给你,到时候我就满世界旅游去,省的看见你烦。”
段承厌嘴角抽抽,没敢看他爸,“我才上大学,结婚要等猴年马月去了,您这年纪正是拼搏的时候,别老想着退休享乐。”
他起身走了,回房间泡了个澡后躺在床上出神,幽暗的空间让他感觉到很安心。
暗夜里,微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格外明显。段承厌缓缓睁开深邃的双眸,伸手“啪”打开了一盏照明灯。
房间里有了微亮的光芒,床的斜对面有一个柜台,上面摆了一架飞机模型,从质感上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少年时埋下的种子,一个深藏多年的执念,现在已经破土而出了。
段承厌看到灯光下安静的模型,在寂静的夜里,他的脑海里响起了一道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
那个铃铛的魔力还真是不小。
段承厌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间的灯,从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里拿出那个同款铃铛。
样子不精美,挂在房间简直拉低了他的格调。而且,这不是姑娘家才喜欢的小物件儿吗?
“一个铃铛都能笑得这么开心。褚、晞,你说将来或者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他眯着眼睛望向飞机模型,脑海里浮现出妈妈的脸,随后又变成了褚晞。
妈妈,儿子似乎找到新玩具了。
段承厌将铃铛放回抽屉,喃喃道:“希望你能一直笑得这么开心。”
毕竟,对褚晞来说,被自己看上恐怕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