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牌汽水》梨珊北

24、走近彼此

　　翌日，结束完家教的褚晞按照所给的地址到达拍摄现场。工作室在一栋建筑的四楼，他乘坐电梯上去，电梯打开的瞬间，他看到段承厌靠在墙上等他。
　　换上私服的他一身灰色的T恤搭配重工水洗牛仔裤，脖颈处还戴了一条金属项链。身后墙上野空工作室的字绘成为了背景，宽肩窄腰，无可挑剔的长相，张扬的气场，俨然是一个天生的模特。
　　忽视他头上的白色绷带带来的一丝滑稽，段承厌真的帅得很有攻击性。放着现成的模特不用，倒来找自己，奇怪。但转念一想，段承厌不差钱，肯定不会干这抛头露脸，任人摆布的活儿。

　　电梯打开的一瞬，段承厌也看见褚晞了，他头上戴着自己送给他的发带，还挺好看。
　　“吃饭了吗？”段承厌勾了勾嘴角，在前面带路。
　　褚晞知道他在看什么，垂首有些害羞。因为这几日天色，他又在外面几处跑，所以把他送给自己的发带拿出来戴了。
　　“喝了杯豆浆，还不饿。”
　　段承厌勾唇偷笑，突然想到什么停住脚步回头看他，煞有其事开口道：“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头发太短不方便做造型，不知道关野会怎么处理。实在不行，你就戴着这发带拍，肯定比他给你抓半小时帅。”
　　“我差点忘了。”经他一说，褚晞眼皮子一跳，这才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实存在这个问题。
　　他这顶头发可算是被自己剪毁了，平时都得戴帽子才能出门，现在来拍摄了肯定不能全程戴帽子。
　　这次拍摄要是因为头发被拒，他白跑一趟都没什么，主要是有些对不起关野。
　　“不用担心，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我在，你就是顶着光头去他也不敢说什么。”
　　“我要是光头，我就不会接。”
　　“好了，磨磨唧唧的，行不行去见一面就是了。”段承厌看不得他畏畏缩缩的模样，推着他的肩膀往前走。
　　褚晞觉得他说得有理，索性放宽心态，反正来都来了，实在不行他就当来参观的。
　　“那你待会记得多帮我说点好话争取一下。”
　　“现在知道我有用了？”
　　“带你来不就是这个作用？”那天晚上是他自己说关野脾气暴躁，一起来的话能帮自己。
　　段承厌轻笑一声，他记性倒是好。褚晞见他无言以对，心里得意，开始观察工作室的布局和设计。

　　不愧是搞潮服品牌的，工作室设计得也很有独特的品味。灰白的颗粒感墙体，走廊上放置了风格各异的人体模特，尤其是那些一米高的金属玩偶，里里外外都看得出这是一群年轻且很时髦的群体。
　　野空工作室的老板叫关野，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在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后，与别人合伙开了这家潮服品牌工作室。
　　关野正在和摄影师沟通待会拍摄的细节，抬头看见段承厌领着一个生人进来，立马猜到他就是今天的模特，褚晞。
　　还真有当模特的潜力，虽然他走在段承厌后面，但关野的第一眼却是被他吸引去了。
　　头一次见有人能在长相压过段承厌，更重要的是，这人还是段承厌主动介绍过来的。
　　俗话说王不见王，段承厌这个小霸王能容得下他，看来这人有点说法。
　　唯一不妥的估计就是他的打扮很普通，气质…稍微干净了点，跟今天的服装风格完全不一样。他如果不是专业的模特，那估计够呛。在业内，模特没有表现力比模特长得丑问题还大一些。
　　不过，这人是段承厌推荐的，那他必须给这个面子。至于成不成，那就看最后呈现的效果如何了。
　　关野笑着迎上去，“你就是褚晞了，我是关野，你叫我野子就行。”
　　“我还是叫你野哥吧，野哥好。”褚晞的手被他热情地握着，这随和的性格怎么也不像段承厌描述的那样。
　　“行了，叫什么野哥，叫他野子就行，叫他哥他容易飘。”段承厌吊儿郎当开口，环视四周，比起上次来更像一回事了。
　　“去你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目无尊长？”关野笑骂他。
　　“25又不是52，等你52大寿的时候我肯定目有尊长。”
　　“你就一张嘴毒。”关野懒得和他贫嘴，扭头和褚晞说，“你要参观一下工作室还是直接开始？”
　　“你要不要先看看我的头发？”褚晞神情犹豫，决然摘下发带，马赛克似的头顶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关野眼皮一跳，嘴角不受控抽了抽，这么丑的头发是怎么剪出来的，哪怕配上他的脸也显得滑稽可笑。他朝段承厌递去眼神，对方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他明白了，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拍。
　　“这…这问题不大…”关野头一次这么无措，他找来造型师商量，最终决定让褚晞戴着他的发带进行拍摄。
　　“我就说没问题。”段承厌朝着褚晞得意挑眉，褚晞心里一颗石头落地，表情不再紧绷，渐渐进入状态。

　　拍摄现场早就布置好了，关野让他去换第一身衣服，褚晞抱着衣服进了换衣间，出来进去，进去出来，衣服不断变换，一直折腾了四个多小时才终于得以休息。
　　褚晞一开始还没感觉，从头到脚僵硬得像机器人，不知道怎么摆姿势、做表情，整个人呆呆的，但为了避免被骂，他尽量让自己放松，表现得专业一些。
　　不过，看关野的表情，自己的表现应该没有那么糟糕。
　　拍摄完毕，关野和摄影师在棚内继续沟通，段承厌也在一旁和他们聊天，褚晞一个人去了休息处，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恨不得睡一觉。不知过了几分钟，沙发某处一塌，褚晞睁开眼看见段承厌递给他一杯冰水。
　　“谢谢。”褚晞起身一口气喝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用这张脸面对他，拿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看着真别扭，我都不认识自己了。”
　　为了搭配服饰，关野让化妆师给他化了妆，尤其是脸上的彩绘，色彩鲜明又张扬。
　　褚晞不懂他们的时尚，但听从安排。
　　“偶尔试试其他风格也不错，我看成片还不错，关野夸你有当模特的潜力，以后可以往这方面试试，总比在克密强。”
　　“野哥人挺不错的，不像你说得那么暴躁。”
　　“那是因为我在，他不敢。”
　　嚣张的口吻，褚晞无奈一笑，“是，你是尊大佛，谁你都压得住。”
　　“待会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医院，我请你吃大餐。”段承厌注视着他，冷不丁伸手在他脸上一刮，指尖蹭上了一层彩绘，“你把妆卸了我们就走。”
　　褚晞微别过脸躲闪，脸色有些不自然，连忙抽了几张卸妆巾抹掉脸上的妆容，“也就你，把医院当宾馆。再说了，你给我介绍工作，要请吃饭也是我请。”
　　多亏了段承厌，褚晞才知道原来有的钱可以挣得那么容易。他只不过是拍摄了四个小时，就能赚到他在克密两天的工资。被钱砸晕头的他已经在心里许愿，以后找的兼职都要这么轻松，这样的工作简直是人间理想，
　　“行啊，赚大钱了，让我沾沾光。”段承厌翘着二郎腿，豪放不羁。
　　“把野哥叫上吧，他是你朋友，正好一起吃个饭。”褚晞四处张望搜寻关野的身影，周围只有做收尾工作的人员，不知他人去哪儿了。
　　“叫他做什么，他工作忙，让他专心工作吧。”段承厌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他可不想来个电灯泡打扰他和褚晞第一次在外约会吃饭。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褚晞也不再问，卸完妆后和关野告别。

　　滨城的夜晚，褚晞好像只见过平锦江边的。今天和段承厌走了一段路，吹了吹风，一路上的繁华也看在了眼里，这才发现平锦江的热闹只是冰山一角。
　　“在我们那里，差不多只有一条热闹的主街道，其他的都是连路灯都不太有的小路。”褚晞轻声开口，脑海里莫名又想起了红桥县。
　　段承厌附和他的步伐，扭头看他，低头笑了笑又看向前方。褚晞主动向自己提起家乡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把自己当朋友了？
　　“小时候，我妈妈带我去过乡下的农家乐，中间是一条大路，两边全是稻田。那里的人家睡得很早，天刚亮就能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那些小孩在地上肆意打滚玩笑，拿着木棒当武器，什么虫子都敢徒手抓，其实，好像也挺快乐。”
　　那段时间，他和妈妈在一起很快乐。
　　“小时候快乐，长大了未必快乐。”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地上打滚，木棒也有断裂的时候，长大后的人生有无数次的抉择，最终承担结果的都是自己。
　　他曾经也有过那么一段挺快乐的时光，但现在却很难真的快乐，因为一个人承担所有结果的日子并没有那么洒脱，可既然选择了离开红桥县，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越来越好。
　　“既然如此，那就不长大，一直做个小孩。谁说大人就不能拥有小孩的快乐？”
　　褚晞闻言摇头一笑，这话太过理想了，可是不现实。一直做小孩是需要资本的，不是谁都和他似的不愁吃穿，不愁前途。

　　但这句话在风的裹挟下飘得很远很远，远到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让褚晞记了一辈子。
　　“是，你说得对，大人也能拥有小孩的快乐。等我有能力了，一定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爱护一遍，直到再次拥有小时候的自己。”褚晞的声音轻轻的，却坚定无比。
　　小时候的他已经在一次次的白眼与谩骂，等待与磋磨中消失了，此后的快乐总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不达心底。
　　可段承厌何尝不是如此，他小时候也拥有过纯粹的童年时光，可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究竟又是因为什么。
　　他从来不去思考其中原由，当然也存在主动逃避的情况，无论如何，人总是在劝诫他人时侃侃而谈，有理有据，一到自己身上就顿时成了糊涂虫。

　　晚风很温柔，两人行至商圈附近，最终挑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椰子鸡。本来褚晞是想吃火锅的，但被段承厌一口回绝，原因是味儿太大，大热天吃完浑身是汗，而他目前不能吃太过辛辣的，椰子鸡是个不错的选择。
　　褚晞没吃过椰子鸡，去的店也是段承厌选的，装潢看起来就很贵。
　　这个时间点正是吃饭的时间，幸好段承厌打电话预约了，服务员留了个靠窗的位置，一转头就能看见滨城的夜景，是一个褚晞从未见过的景色。
　　一切似乎正在往正轨上走，生活已经有了希望，真好。褚晞今天拿到了工资，看着卡里的余额就像是看天上的星星似的令人眼花缭乱。
　　他第一次挥金如土交出去一大笔钱就是终于登上学校官网把学费和住宿费交了，而剩下的钱也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等到了学校，他再找个兼职。
　　想起即将开启的大学生活，褚晞兴奋得能干两碗米饭。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段承厌看他笑了半天了。
　　褚晞抬眼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因为什么事高兴，他想了想道：“突然觉得能养活自己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
　　“你爸妈不管你？”
　　这是段承厌第一次问他的私事。
　　褚晞愣了两秒，随即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开口，“一开始也许是他们不愿意管，现在，是我不愿意让他们管。”
　　他已经过了需要父母关心和问候的时候了，现在，人生是他自己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和你父母关系不好？”
　　他问得过于直接，褚晞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用好或不好来定义褚晞和父母的关系似乎都不太妥当。
　　“我父母很早了就离婚了，上一次见我妈还是三年前。”他第一次开启这个话题，换作以前，褚晞肯定不会跟段承厌说这么私密的隐私。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段承厌他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了。而且，两人似乎还有同病相怜的地方。
　　段承厌有些后悔开启这个话题，原本以为他是家里穷需要自己挣学费，没想到是家里人都不管他，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人。
　　他像一棵野草，倔强自力生长，自己不应该把他拖入深渊的。
　　段青恒要回来了，只是知道这个消息他自己都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又怎么能把褚晞拉进来。
　　这顿饭吃得各有各的滋味。

　　……

　　接下来的三天，每一天褚晞都和段承厌在野空工作室碰面，而他每次都在电梯口等着。一个周过去，他的伤口已经拆线，头上是一层网纱包着，配合他冷峻的脸竟有淡淡的喜感。
　　“我好像接小孩上艺术班的家长。”段承厌玩笑道。
　　褚晞瞪他一眼，“少占我便宜。”
　　“有便宜不占是傻瓜。”便宜他当然要占，只不过不是这方面的便宜，当爸爸多没意思。
　　两人一路拌嘴来到棚内，关野见怪不怪，让造型师给褚晞先弄造型，等待间隙，他则是和段承厌来到阳台处闲聊。
　　今天要出外景，服装也是一套接一套地换，季节各异，工作量有点大。外景拍摄工作一直从三点过拍到六点多，又转棚内拍摄。工作完成后，褚晞连饭都不想吃，只想快点回医院洗个澡睡觉。
　　他说的那句话也对，医院被他俩当成宾馆。晚上睡一觉，白天他去家教补习，段承厌下午从医院溜出来，晚上又回去睡觉。
　　天色不早，褚晞今天格外疲惫，在病房的卫生间匆匆洗了个澡，打算早点睡。
　　他湿着头发出来，身上换上了干净的T恤和短裤，见段承厌还在沙发上坐着，看起来还有些热，关心了一句，“你要不要冲了凉？”
　　段承厌一瞬间慌乱，眼神也不敢看他，“你、你先睡，我等会就去洗。”
　　“那你注意头上别碰到水，注意地上滑。”
　　他叮嘱了几句，把主灯关闭，然后躺在沙发上闭眼睡了。
　　病房暗了下来，段承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沙发的方向，不知过了好一会儿，他倏地回过神，耳尖爬上诡异的红，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有些东西在悄然之中已经发生改变。
　　他起身进入卫生间，瓷砖泛着光，水湿了满地。段承厌关上门，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才终于从卫生间出来。
　　病房里只听得到浅浅的呼吸声，那么轻却能拨动某人的心弦。

　　窗外的月光倾洒在地，段承厌一步步向沙发的方向走去。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比褚晞晚睡着，每次都是他等自己睡下了才放心休息，第二天也是天不亮就去给自己买早餐，一整天到处奔波，感觉这短短十几天，褚晞都瘦了。
　　沙发上，褚晞睡得正沉，眼睑紧闭，脸庞在月光下蒙了一层朦胧的光。
　　段承厌坐在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胳膊撑着腿，就这么望着他。
　　褚晞身上有一种能让人静下来的魔力，一如初见，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能让人移不开眼。
　　一双眼睛亮亮的，如盛满星空的宇宙，那么美好。
　　在诱惑之下，段承厌鬼使神差伸出手，借着月光，手指的影子攀爬上他的脸庞，影子抚摸过他的眉毛、鼻子，然后是微张的嘴巴。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这张脸上不应该出现怨恨和憎恶的情绪，如果有一天褚晞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恐怕比杀了自己还难过。
　　月光碎了一地，外面的蝉声如同此刻段承厌的心境，烦乱无章。
　　这晚注定是无眠的晚上，犹如初遇的那晚。他兴奋得想拿人心做实验，最后却低估了人心的柔软。

　　他的路黯淡无光，可褚晞应该要活在光亮里，璀璨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