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被抛弃的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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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某一天，公路上驶来陌生的豪车，车子停在了梨山脚下。
燥热的空气难免令人心生烦躁，冲动是每个年少人都有过的不可控情绪，尤其是被长期放养的野性，它让曾经坐在梨山顶上乖乖等待母亲回心转意的小孩变成了冷眼冷口的野猫。
15岁的褚晞，在某一个与人打群架的午后负伤回家，铁门被他一脚踢开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冷着眼看进日复一日空荡的院子，只是今天，他却看见了抹熟悉却陌生的背影，可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他也认出来了。
林璇，他的母亲，时隔八年后，他们母子再见面了。
背对他的女人转过身，是记忆中温柔的脸庞。如果不是相似的眉眼，以对方如今的贵气，褚晞都有些不敢认。
林璇本就生得好看，褚晞的一双眉眼更是和她有六分像。如今，人靠衣装，仔细打扮起来已与记忆中素面朝天的模样有太大的出入。
果然，没有他这个拖油瓶带在身边，她的日子好了很多。
当下热泪不受控制划过脸颊，刺痛了嘴角的伤口，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微微颤抖，可来不及说出口的委屈被那声疏远的问候堵在了喉咙里。
“褚晞，你过得还好吗？”林璇手挎着名牌包，步子一步未迈，颇有一丝老师家访的意味。
呵，这人才不会是他的母亲。
褚晞将眼泪憋回去，像小时候赌气般不给对方一个眼神，和她擦肩而过。他好不好，脸上的伤应该不难看出，又何必虚伪地问候。
“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林璇及时叫住他。
正打算踢开房门的褚晞身形僵硬，好似不拒绝，可也没转过身。
他什么也不需要，也过了需要人的时候，所以没必要回头。可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声音在说，看看吧，如果不满意就把所有的东西丢出去，再把那个狠心的女人赶出门去。
母子两人多年后再见，气氛微妙又诡异，这一幕被一旁的章青当作热闹看，手里还不忘抓了把瓜子，嗑瓜子的声音让褚晞有些火大。
“滚出去！”他将篮球砸到章青脚下，篮球触底反弹砸中她的手，瓜子散落一地。
若是一开始没有她进褚家门，自己也不会成为没妈没爸的孩子。
章青来不及反应，手背已经红了一片，她瞪着眼睛骂回去，什么话难听骂什么，全然不顾人家亲妈在一旁。
“以为你亲妈回来了就有人给你撑腰了？不学无术的混子，你爸给你交学费简直就是浪费。”
“你以为你妈是来带你走的啊？看看人家的打扮，肯定嫁了个有钱人，怎么可能把你这个拖油瓶带在身边。”
褚晞闻言，眼里愠色渐浓，碎发遮住了他那野狼般的戾气。这些年，没有爱包裹的他只能用尖刺武装自己，成了章青口中不学无术的混子。
他早已习惯了谩骂，并不会真的因此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吵，毕竟在这八年里，这些话他早已听到滚瓜烂熟了。
但只一瞬，紧绷的肩膀一塌，褚晞缓缓抬起头，褪去眼中的狠戾，脸上终于有点学生的无辜与稚气。
换作往常，褚晞肯定抄起家伙就跟章青打起来了。但今天，他的亲妈在，他很想看看她听到别人这么骂自己儿子会是什么反应。
听听吧，被你抛弃的儿子遭受的都是什么样的咒骂。
林璇在听到章青恬不知耻地数落褚晞后，眼里闪过一丝怒气，还掺杂着丝丝嫌弃。比起愤怒，她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若是当初她没有当断即断，留在褚家的她恐怕也会是这般泼妇模样。
章青当年大着肚子逼宫，进褚家门不到三个月就生下了褚茜。这是林璇的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耻辱，自己的丈夫出轨，小三怀孕，她这个原配竟然被蒙在鼓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她冷声道：“章青，褚晞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管教自己的野种。”
八年过去，变了的又何止褚晞一个人。林璇她比八年前坦然了，更多的是上位者的从容，不会再因为虚无缥缈的爱情丢下自己的尊严和体面，八年前歇斯底里如同疯女人的她早就死了。
章青脸色涨红，听她骂自己女儿野种，冲上前恨不得撕碎林璇，“你儿子才是野种，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
她的话刺痛了在场了两个人，褚晞虽然习以为常，但当着亲妈的面被骂有娘生没娘养，他还是感觉到一阵委屈和愤怒。
他大步上前挡在林璇身前，章青没有章法地乱抓人，本就负伤的脸上又添了一道抓伤。
没有从林璇的神情中看出一丝心疼，褚晞的心早就冷了，不想再试探试图证明什么，只想尽快结束眼下乱糟糟的局面。
他没有了耐心，周遭的空气降至冰点，猛地将章青推倒在地。
“不想再进医院的话，最好闭上你的嘴，然后滚出去！”
他一句话就让章青不甘心却不得不老实闭上嘴，因为褚晞这狼崽子真的把她打进过医院，躺了两个周才出院，当时让人好一阵笑话说她这个后妈管不住后儿。
章青忍着屁股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望向母子俩的眼神跟淬了毒似的，“等你爸回来，我再让他收拾你。”
说完愤愤然进了屋，“砰”地关上房门。
震响过后是空荡荡的平静，杂乱的院子里站立的两人有一种本不该属于这里的错觉。林璇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她当年被伤狠了，只恨不得与褚家人，红桥县的所有人不再往来，不再想起这些伤心事，所以连带着褚晞，她也没有一句关心和问候。
如今，他长大了，不知道她想要弥补还来不来得及。
“长高了，你小时候我还总担心你长不高。”
褚晞小的时候，她就老是抓着儿子的手看啊看，总以为他长不高，所以每天都逼着他吃鸡蛋、喝牛奶。现在看来，还是有用的，她的儿子才十五岁就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
她这么坦荡地提起以前，褚晞心里不好受，“太小，早就记不得了。”
带着腥味的牛奶加一点蜂蜜很好喝，鸡蛋只吃糖水煮的荷包蛋，这些小时候常吃的东西，他长大后再也没吃过。
想起以前，褚晞又冷了心，已经不想和她叙旧了，“东西留下，你走吧。”
见他不想沟通，林璇欲言又止，关心的话也就没有说出口。天色渐晚，她不想过多耽搁，以免看到不想看到的人。
她指了指一旁地上的箱子，温柔笑道：“你打开看看吧，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就什么都了些，不喜欢也不要紧。”
她声音里有些忐忑，褚晞抬了抬眼皮，歪过头扫了眼纸箱子，架不住好奇还是打算上前一探究竟。
他蹲下身，动作悠哉懒散，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划开巷子的胶带，刀尖抵开一侧封纸，映入眼帘的是一箱书本，书皮上赫然写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几个大字。
褚晞舌尖抵了抵后槽牙，靠，谁家好妈妈八年间对孩子不闻不问，不见一面，突然冒出来送一箱高考资料。
“城里人都用这个备战高考，想着红桥县应该没有这么全的资料，我就给你也买了一套回来…”她说着也有些紧张，眼神望向褚晞蹲着的背影，有化不开的亏欠和爱。
看到儿子失望的眼神，林璇有些手足无措地打开了其他箱子，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还有衣服鞋子，我也不知道你穿多大码的鞋子，所，所以……”
越说到后面，林璇渐渐没了声，是啊，既然不知道他的鞋码，那不合脚的鞋子她买来做什么呢？看着箱子里不合脚的鞋子，林璇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仿佛有人无声无息地指责她做母亲的不称职。
褚晞自嘲一笑，下了逐客令，“走吧，就跟小时候抛弃我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吧。”
亲耳听到他的控诉，林璇终于忍不住啜泣，她知道儿子肯定恨她，可是她也有自己的苦衷，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红桥县太小，留不住你的。你还是努力考个大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以后才能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红桥县的确很小，出门看见的永远是一样的风景，每一张面孔都那么熟悉，熟悉到令人不识岁月的变化，连着一颗心也丝毫不起涟漪。
而这时候的褚晞还不太懂，他习惯了用蛮力解决问题，整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架捣乱，学习和往后的人生是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你说这话是不是太迟了些，早些年做什么去了？一封信、一个电话、连托人带句话都没有。现在送来一箱书，你指望我感谢你吗？”
这番话带着委屈和怨气，褚晞心里对他的亲妈此刻有些捉摸不透了。要说她关心儿子，她能八年不管不顾，但若是不关心，她对孩子人生中关键的时刻也挺上心。
可他野惯了，打架是个能手，读书可完全是个新手，他浑身上下的气质完全没有一丝受到知识熏染的痕迹，很天然，很单纯。
他收了刀起身，刚打算僵硬拒绝，林璇没给他机会，又说，“我也有我的难处和苦衷，你也不用懂，我不指望得到什么感谢，但你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知道你从小就很聪明，现在加把劲，还是有机会的。”
林璇擦掉眼泪，笑着站到他的面前，声音轻轻的，“小晞，妈妈还没来得及给你讲你名字的含义。晞是我给你取的，寓意是破晓时分迎来曙光。”
给他取名为晞的时候，何尝不是林璇对自己的期待，只是那时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困在红桥县，所以只能将美好的期待寄托在儿子身上，原本她是能见证儿子每一次成长的，可惜天不遂人愿。
褚晞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寓意，原来曾经也饱含了亲人爱意与寄托，可最后在一声声咒骂和呕吼声中，褚晞不止一次讨厌自己的名字。
温柔的声线与记忆里的妈妈一样，褚晞眨了眨眼睛，顶着一头散乱的三分卷发，像是一只小羊羔。
怎么回事，为什么心情如此跌宕起伏。明明是要冷脸拒绝她，再冷言冷语讽刺她弃子不顾。可为什么她一句话，心里竟泛起一丝窃喜。
是啊，褚晞就是这么没出息。因为林璇一句话，他竟然就想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了。
可高中三年，林璇又人间蒸发了般没有再出现，连只言片语也没有，仿佛那只是褚晞的一个梦。
酸涩的滋味令人至今不敢再多回味。
太阳渐渐西沉，褚晞抱着篮球蹲在褚家大门外，厨房里早已没有了动静，只传来一家三口的欢笑声。
褚茜又吵着要褚蒙带她去镇上的德克士了。她嘴甜，又有亲妈章青在一旁暗戳戳踩一捧一，褚蒙几乎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个儿子了。
深蓝色的天空有些灰蒙蒙的，褚晞蹲在家门口，篮球在他指尖上旋转，看花了眼，眼睛有些发胀。
他知道，再没有人会推开这扇门唤他回家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被抛弃的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