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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自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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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晞耳边充斥着人们的讨论声,余光中看见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掌护住自己,他好像意识到这双手的主人是谁了。
他傻愣在原地,脑筋暂时短路的他想不明白这一环又一环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更想不通明明已经不欢而散的两人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被打的人是我,你怎么傻了?”段承厌宽厚有力的臂膀将他护在身下,没忍住头上传来剧痛,又喘了几口粗气。
“喂,我以命相救也算是为你两肋插刀,这样你也还不把我当朋友吗?”
他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语气甚至有一丝轻浮。褚晞闻言心里更不好受了,他竟然对自己那天说的话耿耿于怀,而即便如此,他今天依然不计前嫌替自己挡下这一击。
褚晞偏过头终于看见段承厌紧皱着眉,额头上还有鲜血流出,顺着脸颊往下,甚至染红了自己的工作服。黏糊的湿热感,还有后脖颈处喷洒的热气,褚晞慌了神,眼皮止不住地颤抖。
“段承厌,你、你流血了,你…”
段承厌仍然用力地以保护者的姿态圈住自己,褚晞慌乱地挣开他的怀抱,转而扶住他,手往他的后脑勺一抹,湿热的触感。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段承厌反过来安慰褚晞,“没事,我从小气血就足,这点血死不了的。”
说完,段承厌顺势躺在他的怀里,黑眸始终望着他,不肯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见他真的担心自己,顿时觉得值得了。
什么气血足不足,气血再足的人流着么多血也会有危险。褚晞扯下工作服的领带替他包扎伤口,“救护车马上就来,你坚持一下。”
褚晞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再此之前最大的场面就是自己腰被一棍子打伤站不起来,周围人一阵后怕纷纷跑开。那是第一次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为他开路,褚晞为了宽慰自己把那场面看作是所有人避他锋芒,他感到了虚空的安慰,于是并没有因腰伤的后遗症而感到过后悔和害怕。
可现在,手上猩红的血、段承厌泛白的脸色,这任意的一点他都没法接受,他感到了害怕,还有后悔。
段承厌微眯的眸子里全然没有一丝对自己生命安危的担忧与恐惧,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出一丝喜悦,好似即将可能因失血过多而亡的人不是他。
他做到了松弛,而真正担惊受怕的人此刻已经抖成筛子了。唐笑见此情形,眼神向刀子似的射向秦元,冲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这下不止我不会放过你,段承厌,段家也不会轻饶你了。”
谁也没想到段承厌会出现在这儿,还会奋不顾身冲过来保护褚晞。
“都是你,谁让你绿我的?”秦元怒目圆瞪,将事情的责任推到唐笑身上,大骂她不讲妇道,没有羞耻,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骂骂咧咧落荒而逃。
段承厌没有找他算账,自然也没有人拦住他。唐笑见他跑了,咒骂一声,僵硬地朝段承厌走过去,心底有些发怵,但她必须替自己辩解,尽量撇清关系。
“段承厌,这事不怪我。但是,毕竟因我而起,医药费我会出的。至于秦元,我也会教训。”
本来沉溺在褚晞关心神情中的段承厌听见她的声音,顿感有种被打扰的气愤,
他偏过头看着唐笑,一字一句道:“混蛋,老子今晚没空找你们算账。”
一想到方才这女人居然想和褚晞唱情歌,段承厌恨不得撕碎她,这么喜欢唱歌,嗓子哑了才好。
他这么想着,面上却作出虚弱的样子,对褚晞说,“头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伤口应该不深。”褚晞红了眼睛,其实心里也没底,他真的害怕段承厌出什么事。
四千块钱都压得他踹不过来气,若是段承厌因为他没了命又或者是脑震荡什么的,那他以后拿什么偿还。
心乱如麻的褚晞已经没心思纠结段承厌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心只想救护车快点来。
陈经理哭丧着脸将人群疏散,又送走了乐队,在担惊受怕几分钟之后,救护车终于到了。段承厌此时已经接近昏迷的边缘,他的目光虚迷地落在褚晞身上,医护人员将他抬上救护车。
“谁跟着去?”按照规定,必须有一人跟随去医院。
这人毫无疑问当然是褚晞,上车前李文将他的背包送过来,里面装的是他换下来的私服和手机充电器。除了褚晞,唐笑也自觉地上了车。她不能像秦元那样说跑就跑,这件事是她没处理不妥善,要是段家真追究起来,知道自己事后不负责,那后果更严重。
……
滨城医院
医院的走廊上白炽灯通亮,段承厌被送进手术室时已经昏迷。手术们关上,方才风风火火的场景顿时变得清冷,只留褚晞一个人等在门口。
衣服肩上的血迹已经发黑,湿乎乎的温热感却并没有离开,仿佛还黏在褚晞的肩头。
他垂头看着手上的血迹,心有些发慌,胡乱在衣服上擦几下仍感觉一阵余热,好似段承厌的血在他手心里流淌,这种感觉很不好,很不安。
一旁的唐笑踩着高跟,站立许久不免小腿有些发酸。她看着沉默寡言的褚晞心里直发怵。此事因自己而起,要是段承厌追究起来,她肯定会被她爸打个半死的。
“褚…褚晞,我…”
“闭嘴,滚蛋。”
唐笑还未说完,褚晞冷冷瞪她一眼,将她后面的话都堵在嗓子眼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粗暴地对自己说话,唐笑忍不住挂脸,但看到他烦躁的样子,唐笑不想再生事端,干脆将手术费和住院费交完以后就走了。
“不够再打电话给我。”
褚晞没吭声,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离去的声音,哒哒哒的只觉得烦躁。他也懒得关心她是否留下了足够多的费用,就放任她离开。因为,他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好脾气和她待在同一个地方。
手术室外还有其他家属在等待,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给人一种哭坟的氛围。
进手术又不是进坟墓,没什么好伤心的,褚晞在心里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脑海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进手术相当于一只腿迈进了坟墓。
不会的,段承厌伤得不严重,只是流血流得多而已。
褚晞不敢猜想另一种可能性,转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鸭舌帽挡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他只时不时抬头看向手术室门口的灯牌,依然还亮着,然后埋头狠狠搓一搓头发,烦躁溢于言表。
他很少吸烟,只有百无聊赖,陈津他们起哄时才抽那么一两口。眼下,他突然觉得应该来一根烟,缓解一下这糟糕的情绪。
自己和段承厌又扯上关系了,而且比上次欠的更多更多,这一点都不正常。大家不是都说他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吗?
如果真这样,他怎么还能做出英勇救人的善举,分明是活菩萨才对。
褚晞不禁叹口气,这时裤兜里传来震动,他摸出手机一看,电话已经挂断。一闪而过的备注是英文字母,他没太记住。
说来奇怪,在这样的关头下,他竟然走起了神。看着手心里安静躺着的金属质感的手机,属于段承厌的手机,褚晞开始暗自猜想段承厌的手机有没有设密码,或者他给自己的备注又是什么。
不过,手机是私人物件,里面通常藏着某个人的秘密,情侣之间互相猜忌时第一个检查的就是彼此的手机。而守护秘密的方法就是设下密码,所以褚晞不觉得自己能打开它,而且他也没有必要打开段承厌的手机,任何的备注都不足以改变什么,也无关紧要。
周围的哭声还没有停止,如同紧箍咒般缠着自己,褚晞犹豫了会儿,然后鬼使神差打开了他的手机屏幕,发现手机没有设密码。
他看到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没有管,而是点开了电话簿上下翻动,没有找到爸妈类似的备注。他继续往下翻,最终拨打了邢西的电话。对方没有太吃惊,电话里传来汽车鸣笛的嘈杂声,想来是听到了消息正在往这边赶,方才的那些未接电话里就有邢西。
褚晞简短说明了情况后便挂断了。约莫十多分钟后,邢西赶了过来,两人一见面,气氛反倒有些尴尬,好在没过多久段承厌就出手术室了。
“伤口的位置在侧后方,这几天侧睡,不要压到伤口。因为打了麻醉待会病人醒来可能会吐,这是正常的,扛过就好了。”医生又叮嘱了几句后,护士将段承厌推到了单人病房。
他和邢西在后面跟着,两人看到脸色苍白的段承厌,心思各异。邢西看出了段承厌的反常,却不解其中原由。
“你和他有这样的交情?”
他在群里看见视频了,是段承厌主动冲上去挡的。大家都觉得见了鬼,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说什么的都有。
邢西这话让人不好回答,多深的交情算交情呢?说有未免有自作多情的嫌疑,说不是又解释不了段承厌的做法。这个答案恐怕只有段承厌自己才知道。
“他说我是他朋友,大概有吧。”褚晞双手插兜,想尽量表现得坦然些。
那天在体院馆段承厌说的话犹在耳边,自己那些伤人,不知好歹的话同样清晰。想到这些,褚晞的视线轻轻又悄悄地注视着白色病床上的段承厌,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也是,他虽然脾气差,死别扭,爱装,但是对待朋友还是很仗义的。”
先抑后扬,欲扬先抑,旁人若只听见前半句恐怕会以为段承厌在他这个朋友眼里一无是处。
“你这话很难让人不怀疑你的重点在前面,举一反三,你对他的评价还挺高。”
所谓的评价高明显就是反话,举一个优点,再反面吐槽三点,褚晞重新定义了什么叫举一反三。
邢西笑道:“那当然,我从来不给兄弟差评。”
说话间已经到了单人病房里,两个女护士看病人是个大高个子,担心抱不住摔了他,干脆让他们两个陪同的年轻小伙帮忙抬了。
两人不用她们说也是要上前帮忙的,邢西有勇无谋,上前就鲁莽地抱住段承厌的腰打算将他扛在肩上。
“这样可不行,小心再伤到脑袋。”护士眼疾手快制止,心想,这年轻人也太莽了。头发染得蓝蓝白白的看着还真就不是那么靠谱,旁边的小伙子看起来细心些。
她跟褚晞说,“你来抱,横着抱,一只胳膊枕在他脑袋下面,放的时候轻轻的,让他侧躺着,别二次伤害。”
褚晞照做,小心翼翼抱起段承厌将他放在病床上。全程只用了一分钟,他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连呼吸都变得绵长。
他近距离感受了段承厌不寻常的安静,以至于心神恍惚,连护士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病房内出奇的安静,段承厌躺在病床上,因为打了麻醉人还昏迷着。伤口缝了五针,周围的短发全被剃光了,脑袋缠了一圈白色绷带。乍一看,有种一向万能的钢铁侠突然某天脑袋缠上了绷带,四肢还都被石膏固定住的滑稽,但没人笑得出来。
邢西站近瞅了眼段承厌的状态,见他面容安详才放下心,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病房里开了空调,褚晞给段承厌盖上了一层薄被。
见他悉心照顾人的认真模样,邢西不禁好奇道:“上次打完球,你俩闹不愉快了?”
他实在好奇上一秒还冷面冷口说不是朋友的段承厌怎么下一秒就舍身救人当活雷锋去了。这一点也不像段承厌的作风,先不说他从来没见过段承厌主动跟谁走近,更别谈还因为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人被打进医院,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从小地方来的穷小子。
褚晞于段承厌而言似乎有些特别,莫非是因为新鲜感在作祟?
见他说起两人闹别扭的事情,褚晞不愿和外人多谈,尤其是段承厌现在就躺在病床上,褚晞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羞愧和自责。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褚晞语气冷淡,自顾自将段承厌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倒了杯水坐在沙发边上。
邢西下意识伸过手去,以为那水是给他倒的,结果褚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一口喝掉了。
“他对你还挺不一样的。”邢西尴尬地收回手,见他承认了,邢西没其他的问题,起身打算离开,“既然他是因为你受伤的,那你就在这儿照顾他,没问题吧?”
“我会负责照顾他的。”望着病床上的人,褚晞眸光微暗,轻声开口。
人走了后,褚晞取下帽子,有种解放的轻松。
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段承厌还没有醒来,褚晞实在有些困了,不知不觉坐着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