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牌汽水》梨珊北

14、翻脸

　　褚晞的工作也渐渐步入正轨，白天在旅馆学习，到点去上班，日子还算充实。一连五天，唐笑都为他的提成助力不少。工作小半个月，他的提成已经有小三千了，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他的学费加生活费就都解决了。
　　眨眼间到了约定的日子，褚晞还在睡梦中，小房间里响起周杰伦的歌声，他摸来手机一看，备注是“段”，一个生疏的备注。
　　本来褚晞不想把号码给段承厌，但架不住他挟恩图报，褚晞只能和他交换了号码。有了电话之后，对方是不是就打个电话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常常是褚晞单方面强制挂断电话才隔绝了他的“热情”。
　　他很不想承认段承厌对自己很热情这件事，干脆选择冷待，对方越热情，他就越冷漠，这才不会打破平衡。
　　“有事？”褚晞声音懒懒的，带着一丝被吵醒的怨气。
　　“你还在睡？”段承听他声音黏糊糊的，一听就是还没睡醒。
　　他忘记了褚晞在克密工作，凌晨一点下班，最快也是两点才能睡，睡着不过才四五个小时。
　　褚晞眯着眼睛看了眼手机时间，早上七点，耐心告罄，“这个点正是睡觉的点。有事快说。”
　　“今天约了打篮球，你别忘了。你住哪儿？要不要我去接你？”段承厌瘫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扰他美梦就是为了说一些废话，褚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冷声说了句“不用”便挂断电话倒头继续睡了。
　　后悔，非常后悔把电话号码告诉他。
　　“起床气有点大啊。”段承厌看到被挂断的电话，心情郁闷。行吧，还得假装不知道他的住址。

　　……
　　周六的体育馆人格外多，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进了内部才发现别有洞天。
　　褚晞眼里闪过惊艳，随后敛去换上平静的神色。按照短信上的信息上了二楼，右拐看见一个堪比室外篮球场的空间。
　　场上已经有人开大，球鞋与地板摩擦发出“吱吱叽叽”的刺耳声，褚晞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迫不及待想上手了。
　　段承厌百无聊赖地仰卧在休息区的平椅上，手里拿着手机似乎是在等人回消息。
　　“你到哪儿了。”段承厌继续给褚晞发去骚扰短信。
　　褚晞这一次很快就回复他了，“我到二楼了，没看见你人。”
　　他环顾四周，场上没看到段承厌的身影。便低着头回消息，然后下意识往安静人少的地方走，走到休息区的时候，头上突然一道阴影笼罩着自己，有人拦住了他的路。
　　“走路不看路。”段承厌伸出食指抵住他的脑袋。
　　褚晞应声抬头，看到他的那一瞬，心跳猝不及防加速，脑袋渐渐发昏停止了运转。
　　棱角分明的脸因为寸头发型的原因显得更加凌厉，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狠戾。因为打篮球的缘故，他戴了灰白色的字母发带，少年感十足。
　　他承认，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会被另一个男人帅到呼吸失控。
　　须臾，思绪回笼，褚晞脸不自觉红了，庆幸自己戴了帽子，不至于将情绪全盘流露。
　　“我，我正打算回复你消息…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褚晞露出不自然的笑，东张西望转移话题，“不是说打篮球，你朋友呢？”
　　段承厌颔首，“他们来得早，先开始了。”
　　“不过不用急，他们先打一轮，咱们待会再上。”他推着褚晞做在休息区板凳上，问他，“喝汽水吗？还是水？”
　　“一瓶雪碧，谢谢。”
　　“不过你怎么天天戴着帽子，不嫌热吗？”段承厌从冰柜里拿了一瓶雪碧递给他，有些好奇地开口。
　　他也很难受，又热又闷，可是自己这顶头发真的很不合适见人。
　　“没事儿，我不嫌……”褚晞回答含含糊糊的。
　　“大热天戴帽子打篮球，你也不怕中暑。”段承厌抢过话，趁他来不及反应，手快地给他把帽子摘下来了。
　　然后，空气一瞬间安静，气氛降至冰点。
　　褚晞保持着方才的嘴硬，感觉到脑袋一空，比起生气，他下意识是觉得丢脸丢大了。
　　以段承厌的性子，肯定不会顾及别人的脸色，当场指着他的头发取笑，然后引来全场人的围观。
　　如果这样的话，那褚晞一定会把球砸到他脸上，以后两不相欠，再不往来。
　　段承厌手里还举着帽子，眼珠子定住了般，紧抿着唇，不动声色打量他的表情。
　　他现在给他戴回去还来得及吗？
　　自己怎么那么手欠非得掀人家帽子。
　　“你，自己剪的？”段承厌眼角抽了抽，看着面前这顶马赛克头发，他能憋住不笑已经是天大的自制力了。
　　褚晞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夺回帽子戴回头上，见他还不知死活问问题，几乎是咬着牙说话，“好奇心害死猫，你问题太多了。”
　　“哟，这么注重形象，怪不得这几天去哪儿都戴着顶帽子。”段承厌嘴角漾起弧度，“确实，有点影响你的颜值。”
　　他这样去克密，估计少一半的女生围着他吧。
　　“脸在江山在，你懂什么。”褚晞白了他一眼，决定大发慈悲不与他计较，等打完这场篮球，路归路，桥归桥！
　　在没把人彻底惹毛前，段承厌赶紧把自己头上的发带取下来递给他。
　　“大热天戴什么帽子，反正都能遮，戴发带不是更合适？”说完，不顾褚晞的意愿迅速取下他的帽子，然后把发带胡乱套在他头上。
　　他有这么好心？
　　褚晞摸到头上的发带，还没从方才他恶劣的态度中抽身出，结果转眼人已经赔笑还大方借自己发带。
　　不过他说得确实有道理，戴发带更透气些。
　　于是，段承厌头上的发带跑到了褚晞头上，球场上的朋友见了一阵愕然，主要是段承厌平时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更别说是贴身戴头上，汗水交融的物件。
　　这人见着面生，应该不是圈里人。
　　“这就是你说的新朋友，你的篮球得力干将？”
　　段承厌向他们介绍，“褚晞，刚认识的朋友。”
　　褚晞视线淡淡扫过他们，只认识邢西，微微点头，“你们好，我叫褚晞。”
　　“哪个xi？”
　　“白露未晞的晞。”
　　众人面面相觑，没听懂。邢西哈哈大笑，“行了，你们几个文盲，这都不知道，还是快打球吧，待会输了的可要包一年的场地费。”
　　褚晞愕然，这比赛赌注这么大的吗？一年的场地费起码上万吧。
　　超出人们认知外的想象力总是匮乏的，褚晞哪里知道这儿一年的场地费高达二十多万。
　　出于对赌注的尊重，褚晞铆足了劲应对此次比赛，其他人被他带动也拿出了比以往更多的专注力和毅力。比赛进行到后半场，场上个个满头大汗。肆意、奔跑、力量、热情充斥着整个篮球场。
　　在最后关键分数的围堵与争抢中，褚晞瞄准时机果断将篮球抛给段承厌。段承厌眼疾手快接过球，灵活躲过对手，在场上飞奔，一个腾空，球利落投进篮筐，一个漂亮的空心球。
　　球进了，场上一片沸腾。段承厌低下头扯着衣摆擦去脸上的汗水，得了分后跑过去与褚晞击掌，语气得意道：“咱们赢定了。”
　　“打得很漂亮。”褚晞抬手击掌，笑道。
　　队友靠谱是打球的一大幸事，这一点，陈津做的就不好。他空有蛮力，没有智力，在球场上莽撞得很。
　　褚晞发带压住碎发，汗水浸湿脸庞，在场上肆意挥洒汗水，奔跑张扬的模样如一瓶冒冷气的汽水，咕嘟咕嘟冲起气泡，水汽飞扬。
　　比赛最后两分钟，双方分数悬差不大，但胜局已定，最后的得分是关键。
　　褚晞站在三分球线外，眼神瞄准篮筐，忽视场上虎视眈眈的眼神，屈膝弹跳，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对方球员盖球失败，比赛以三分球成功落幕。

　　赢了比赛，场上只有褚晞是真的高兴。他泄了力躺在球场上，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看着空旷的天花板，他的脑子有些发胀。一个人影坐在他边上，余光中看见那标志性的耳钉，褚晞笑道：“我赢了，一笔勾销。”
　　段承厌递给他一瓶汽水，也笑道：“你赢了，我也没输。”
　　“以后打球……”褚晞接过水，说到一半停了，他想说以后还有球赛的话可以再找自己，无关恩不恩，债不债。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他们球赛的赌注非常人能参与，不比在红桥县一包烟、几瓶水就可以解决，于是褚晞没有再说，灌了半瓶水下肚。
　　“以后怎么样？”段承厌眼眸里带着期待。
　　褚晞拧紧了瓶盖起身，摇摇头，“没什么，我要回去了。”
　　“急什么，待会一起吃饭，他们请客，正好给你省饭钱了。”
　　这话没毛病，但听进褚晞耳朵里却不是滋味，他完全不领这份情，毫不遮掩地冷了脸。
　　“我不至于连饭也吃不起，他们是你朋友又不是我朋友，用不着他们给我省钱。我和你也不是一路人，现在两清了，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
　　方才还轻快的氛围因为这一段话骤然僵冷，褚晞语气不那么好，至于原因，他也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愿意承认。
　　段承厌看到他冷了脸，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那句话惹恼了他。同时，他也被褚晞翻脸不认人的言论激到，他发现似乎无论自己怎样示好，怎么假装平易近人，褚晞都是如此不领情。

　　“你就是这么……”段承厌话还没说完，褚晞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段承厌及时拉住他的手腕，力气很大，在表达他的不满。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这声音很低很沉，是质问也是控诉。
　　褚晞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发堵，他挣不开也不想引起周围人的围观。两个人在无声息中对峙，段承厌倔强地将赤裸的目光定在褚晞身上。后者在感受到强烈的注视后只能躲避，侧头看到不远处邢西和那几位球友玩笑的互动。
　　褚晞眼眸里的光逐渐暗淡 ，他头一遭感受到浓浓的不配得感，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朋友？我们天生就不会是朋友。”
　　在他面前的自己总是会担心对方是不是在耍自己，拿自己取乐，又或者某一天他莫名其妙恼了，拿自己泄愤，万一不小心得罪他了，自己会不会连大学也上不了。
　　担惊受怕、畏首畏尾、处处隐忍讨好、下意识的疏远和躲避，这些是褚晞讨厌的，尤其是当它们出现在自己身上时的那种憋屈，就像装满气的气球，不知道哪天可能就炸了，而他不清楚气球炸了以后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的声音那么冷硬，仿佛刚才笑着庆祝赢了球赛的人不是他。然而，比起声音的无情，他这话里的意思才更加令人气愤。
　　天生就不会是朋友，天生就不是一路人……又是这些说辞，他听腻了。
　　段承厌愤然甩开他的手，整个人如同一瓶刚从冷冻柜里拿出来，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汽水。褚晞感觉自己胳膊被他甩脱臼了，他一时间竟然没有了知觉，双脚被定在原地忘记了要离开。
　　他似乎在等待，想看看段承厌会怎么做。从没被如此对待过的他是会当场翻脸，放下狠话潇洒离开，还是直接动手教训自己这个不知好歹的“朋友”。

　　然而，设想的场景一个也没上演。

　　“如果你不想和他们吃饭，那没关系，我请你吃，就我们两个人，也不会耽误你上班，这可以了吧？”段承厌脸色极其不自然，可以听出来他在极力压制脾气。
　　他自认为方才的相处还算融洽，褚晞没来由突然翻脸，他虽然不明白，但不想前功尽弃。他也从未想过如此做小伏低的话有一天竟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段承厌心想，如果褚晞得寸进尺还不领情，那他真的就打算霸王硬上弓了。反正他那么冷漠，自己又何必那么在乎他的想法。
　　偏偏褚晞还是不领情，冷冷看他一眼，就在段承厌以为他态度软下来的时候，褚晞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头也不回。
　　“我不欠你了，没理由和你吃饭。”

　　这句话在段承厌脑海里回荡，直到褚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球场，他都没回过神来。
　　欠欠欠！他嘴里永远只有这一句话，他之前是想要褚晞欠自己点什么，才好有机会和他多接触，但现在一看，金钱的负债带来的似乎只是貌合神离。二人表面有说有笑，实际别人心里并没有把自己当作朋友。
　　段承厌已然分不清自己这股莫名的恼怒是为了什么，破天荒被别人甩脸色么，好像未必。他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无处发泄，冷着脸将手中的汽水摔在地上，这响动引来方才一起打球的球友。
　　他们方才都看见了，这两人说这说这突然变了脸，而且看起来段承厌才是那个吃了瘪的那一个，真是前所未闻。
　　“你这朋友脾气不小啊，居然给你甩脸色。”
　　“厌哥，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种穷酸的朋友，你看他那双鞋，那就不是打球穿的。”
　　球鞋，是年轻男生群体中最爱攀比的一件物品。
　　听到“朋友”二字，段承厌眼神微顿，看到地上立着的那瓶水，那是褚晞喝过的水。不想欠他什么，所以连一瓶水都不带走，这么有骨气，有本事别把他的发带带走。
　　“他算哪门子朋友，小地方来的穷酸货而已。”段承厌带着情绪一脚踢开水瓶，水瓶咕噜噜滚了好远，在旷大的球场显得格外孤单。
　　声音带着微弱的怨气，恐怕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朋友，段承厌倒以为二人是朋友，但其实对方只想赶紧两不相欠摆脱自己，是他热脸贴冷屁股，倒贴上去别人都不稀罕，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我听他说话都带着口音，怪好笑的。”
　　“哈哈哈，刚打急了，他喊了几声南球南球，我听半天没听出是什么意思，原来是篮球。”几人讨论起褚晞的口音，个个争先模仿，笑得合不拢嘴。
　　“我上次听普通话说不标准的还是几个美国人，都没觉得这么好笑。”
　　段承厌听着他们的嘲笑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没有阻止。或许，他们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己没必要动太多感情。褚晞不过是自己看上的新玩具，一个月的试验品，仅此而已。
　　世上干净的男孩多了去了，自己也不是非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