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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南诏篇】金殿弹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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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国,共有九城十三郡,因其三面临海,所以工商业、渔业、航运十分发达。东海郡、南海郡、北海郡更是富庶无比。西面一条南江更是养活了南北两岸,架起了各国商业贸易的桥梁,南江以北连接着北辰国以南连着西南夷,以南江为线分江北和江南,以淮南道和江南道做地域总划分。
江北一带是由中都建康城连起姑苏城、临安城、庐阳城、鹿城还有北海郡、建安郡、明台郡、东海郡等七郡;江南一带是由襄阳城连起潭州城、越城、洪宁城以及南海郡,桂阳郡,零陵郡,建宁郡等六郡。
“南江之盟”约定两国通商互市,航运共治,边民惠策,军械限约。北辰还加了一条——准江州、青州与南诏姑苏城、建安郡设为互市之地,商贾凭官府所颁“通市符”往来贸易,免征额外关税。粟、棉、铁器北上,茶、丝、瓷器南下,货殖流通,各取所需。
此一条可谓是彻底俘获了褚王的心,他只要有点君王致命谋略都不会再起战争招惹北辰了。
战争一平,盟约一定,公子筱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而此时,有人不高兴了——
宣政殿此刻的空气是沉滞的,带着一种混合了陈旧木料、昂贵香料和无形压力的气味。清晨的光线透过高大的殿门斜射进来,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一寸空间里的阴冷。
褚王高坐龙椅之上,台下百官肃立。
褚筱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位列公子班次,排第四。他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朝靴前三分之地,似乎要在那金砖上看出花来。他的姿态很稳,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唯有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尖冰凉,微微蜷缩着,感受着掌心那一点点因紧握而产生的钝痛。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审视,或恶意或担忧,像细密的针,无声地刺在他背上。他知道,这些目光大多并非聚焦于他,而是聚焦于他身前不远处,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公子覃。
褚覃今日穿着一身暗紫绣金的亲王常服,身姿挺拔,顾盼间自有睥睨之态。他的母亲贵夫人出身江南显赫世家,舅父更是手握重兵,掌控着南诏近乎半壁的江南财富与水道。
年初大公子褚轲的突然病逝,使得原本就微妙的夺嫡格局骤然倾斜,褚覃的势力如日中天。他今日上殿,是要向褚王奏请一件大事:募兵出征,撕毁与北辰国那纸摇摇欲坠的盟约,继续争夺战略要地江州。
一旦此事促成,兵权在握,淮南道乃至整个江北都可能落入他的掌控,届时,嫡位空悬的褚王宫,将无人再能与他抗衡。殿内许多官员的眼神已经带上了谄媚和预支的恭贺,仿佛褚覃此刻已不再是公子,而是未来的储君。
褚筱依旧垂着眼。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他想起了七弟褚流,那个曾经鲜衣怒马、笑容明亮的少年,十六岁那年如何“意外”坠马,死无全尸;想起了十四弟褚靖,十一岁便莫名夭折,死因语焉不详。
这冰冷的权力中心,人命如草芥,退无可退只能拼命在暗夜里杀出一条血路。
今日,他不是要争什么,或许,只是想活下去,想为自己,也为那些无声消失的兄弟,撕开一道口子。
殿上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声。议事开始了。先是几件无关紧要的政务,很快,轮到了褚覃。
褚覃大步出列,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父王!那江州之地,乃我南诏门户,岂容长期沦于敌手?儿臣恳请父王下旨,允儿臣于江南道募兵十万,挥师北上,夺回江州,将江北航运完全归于我南诏!”
他的话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股炽热的野心。不少武将出身或已投靠他的文官纷纷出言附和,一时间,主战之声甚嚣尘上。端坐在龙椅上的褚王,面容隐在十二旒玉冕之后,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只扶着龙椅扶手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褚筱只觉得这话可笑至极,甚至在想如果霍长今听到褚覃把江州划给了南诏会不会气得砍了他。分明刚刚定下盟约,双方都已经班师回朝,各自相安了,他又起战争,简直是蠢到头了!关键是还有一群更蠢的迎合他!
就在气氛即将被褚覃一派完全主导之时,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了:
“父王,儿臣有本奏。”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沸水,瞬间让嘈杂的大殿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公子筱。
褚筱缓缓出列走到御阶之前,与褚覃并排而立,却并未看褚覃一眼,只是向着龙椅方向,深深一揖。
褚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和不屑。他这个四弟,素来低调,平日里像个隐形人,不过是此次出征打出了点名头,今日就敢在此等重要时刻出头?
“四弟有何事奏报?莫非也对军国大事有了高见?”褚覃语带嘲讽。
褚筱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面向褚王,声音清晰而平稳:“父王,三哥所言出征北辰,事关国运,儿臣以为,战端不可轻启。尤其,当领军之人,其身不正,其心可诛之时,更乃国家之大患!”
“哗——”殿内一片哗然。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反对,而是赤裸裸的攻讦!
褚覃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褚筱!你此言何意?休要在此信口雌黄!”
褚王的声音从玉冕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冷意:“老四,你继续说,何谓‘其身不正,其心可诛’?若有虚言,你知道后果。”
“儿臣不敢妄言。”褚筱再次躬身,然后直起身,从袖中取出厚厚一叠奏章和一册账本,双手高举过头顶,“儿臣要弹劾三公子褚覃,及其舅父、江南道总督花鸿儒,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更甚者——勾结西南夷族,资敌敛财,意图不轨!所有罪证,皆在此处,请父王御览!”
内侍快步下来,接过那沉甸甸的奏章和账本,呈送到御前。
整个大殿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勾结外族,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在褚王、褚覃和褚筱三人之间来回逡巡。方才还附和褚覃的官员,此刻面如土色,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褚覃先是震惊,随即是暴怒,他指着褚筱,手指都在颤抖:“你……你血口喷人!父王!这是诬陷!是褚筱构陷儿臣!儿臣绝无二心!”
褚筱终于侧过头,看向褚覃,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三哥,账本上每一笔来自西南夷的贿赂,经由哪些商号洗白,最终流入你舅父以及你门下哪些官员的囊中,时间、地点、金额,甚至经手人画押,一应俱全。江南水运之利,有多少成了你结党营私、囤积军资的本钱?你募兵是真,欲夺江州或许也不假,但之后呢?控制淮南道,剑指中都,怕是下一步吧?”
“你胡说!”褚覃目眦欲裂,几乎要扑上去,“父王!休要听他一派胡言!”
龙椅上,褚王已经翻开了那本账册和奏章。他的动作很慢,一页一页地翻看。大殿里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这声音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褚王的脸色越来越沉,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殿堂如坠冰窟。
终于,他合上了最后一页。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起头,目光透过玉冕,冰冷地钉在褚覃身上。那目光里,有失望,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楚和帝王的无情。
“褚覃,”褚王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这账册上,有你家臣的印记;这供词上,有你舅父客卿的画押。你,还有何话说?”
褚覃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完了。因为这些事情他的的确确都做了,做了就会有痕迹,有把柄。
褚筱不是凭空诬陷,他掌握了实实在在的证据,将褚覃和他舅父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查了个底朝天。那些他自以为隐秘的财富积累和势力扩张,早已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了。
“寡人屡屡重用花鸿儒,将半壁江南交予他手;于你,寡人亦不曾薄待。”褚王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你却利用寡人的信任,勾结外族,敛财结党,甚至意图……哼,来人!”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将三公子褚覃,革去一切爵位职衔,押入宗正寺,严加看管!”
“喏!”
褚王扫了一眼御阶下低着头沉默的群臣,高喝一声:“吴忠!”
“臣在!”
“寡人命你即刻前往襄阳,锁拿花鸿儒及一干涉案人等回京候审!”
“臣遵旨!”
褚王顿了顿,看向褚筱,缓缓开口:“江南军政事务,暂由……由四公子褚筱代管!”
这道旨意如同最终判决,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褚覃瘫软在地,被两名侍卫架起,拖了出去,他口中似乎喃喃着什么,但已无人关心。曾经不可一世的三公子,转眼间已成阶下之囚。
殿内百官,鸦雀无声,许多人冷汗湿透了朝服。
他们看着依旧站在殿中,神色平静的褚筱,眼神彻底变了。
他们或许在想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四公子,竟有如此心机和手腕。平日默不作声,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直接将势力最盛的公子覃连根拔起。
毕竟那些证据绝非一时两时就能收集好的,而且一击即中,可见有多关键。
褚筱缓缓跪下,叩首:“儿臣,领旨谢恩。”
他的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和更深的警惕。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扳倒了褚覃,不过是扫除了一个最明显的障碍。这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站起身,退回班列。
殿外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但殿内的阴影,却仿佛更加浓重了。
权力的游戏,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副棋盘,而今日之后,他褚筱,不会再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