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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江州篇】江上邀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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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霍长今正在看西南粮道的军报,送去京州的和议奏折还没给到回信,帐篷外却突然传来通报——
“少帅,南诏派使者来了,说要跟我们和谈。”
霍长今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请他进来。”
来人穿着南诏礼官服饰,应不是作假,他稳步走到霍长今面前躬身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上褚筱的亲笔信。
“霍将军,我家公子念战火不断,民不聊生,月前又遭了洪灾,南江航运乃两国粮道根基,万不可再滞停,因而,公子特遣鄙人前来向北辰递送和谈之请。”
“去请大帅!”霍长今吩咐了手下人就立刻展开了信,仔细阅读。
信上写得很简单:“江州之战,南北皆伤,百姓无粮,非我所愿。愿于十日后在南江江心的船上和谈,共商江北航运之事。”
霍长今看着信,面容严肃,眉眼冷峻,那双凌厉的丹凤眼中没有半分少年活泼,尽是沉稳。她读着信,想起一年前在江面上和褚筱交手的场景,又想起曾经富裕的江州百姓而今却食不果腹,从各州调度的粮食根本供不应求。如今南江战火纷飞,作物灌溉受到影响,结果早春又遭遇洪灾,秋日粮食歉收,沿岸百姓而言可谓是难上加难,苦中又苦。
霍长今收起信,沉声道:“烦请使者回去转达褚公子,十日后,北辰应约。”
而那使者却未曾动身离开,反而谄媚一笑,又行了一礼:“霍将军,我家公子邀请的只有您一人,首次和谈只见您。”
霍长今沉默了几秒,她在想是自己幻听了还是褚筱脑子不对?
两国和谈的大事,他当这是过家家吗?
但碍于邦交礼仪,霍长今还是压住了心中的疑虑,平心气和的回应:“和谈事关两国利益、航运、粮道,在下乃是武将,恐不能商讨要事。”
使者尚未回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今丫头!”霍瑛一身银色战甲,风尘仆仆的进来。
“大帅,”霍长今上去迎人,“这位是南诏前来议和的使者。”
霍瑛瞥了他一眼,上前落座,挥了挥手,“诸位先行落座吧。本帅方才在门外也听到了些使者与小侄的谈话,和谈之事,按规矩该让户部或礼部的专职官员来做,我等武将便不掺和了。”
霍长今接道: “南江百姓苦,漕运断不得,此事事关重大,望使者能够禀明公子,慎重商讨。”
而这位南诏使者面对三次拒绝丝毫放弃的意思,从容不迫,笑脸殷殷:“霍帅,我家公子的意思是希望和少将军单独见一面,探讨一下主要事宜,其余流程当然要按规矩来。”
霍长今皱了皱眉没有回应。
霍瑛的语气却骤然冷了下来:“南诏既然决定要和谈,何必多此一举?”
“霍帅大可放心,”使者看出了霍瑛护犊子的忧心,急忙安慰道,“我家公子绝无冒犯之心,我王已经决心和议,断不会生出是非。”说完他又呈上一封羊皮卷,那是南诏军报专用,做不得假。
霍瑛看过之后,眉头微微蹙起,这和谈确实是褚王的意思,但霍长今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褚筱一脚踹飞,霍瑛这个做姑姑的当然放心不下他们单独见面。毕竟南诏的男人都是出了名的爱脸,也不知道那褚筱厮会不会小肚鸡肠记恨霍长今。
霍长今看着姑姑面色凝重,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自然不愿让她为难,她长这么大,什么刀山火海没闯过?怕这作甚?
“既如此,”她的眼神如针一般扎向对面坐着的使者,朗声道,“我去便是,回去告诉褚怀殷,这邀约,我霍长今答应了。”
使者立刻起身行礼:“少将军豪迈,余这便回营告知公子,告辞!”
十日后,霍长今一身紫色劲装,她与许青禾一同来到江边,来赴这场莫名的邀约。
江心的和谈船已经挂了南诏的“褚”字旗,褚筱就站在船头,一身玄色劲装,手里握着一柄三尺长剑,剑鞘通体为墨绿配色,不饰凶勐虎狼,只盘一条暗纹蟒蛇,鳞甲随鞘身弧度蜿蜒,隐在墨绿里,鞘口镶嵌着两颗绿豆大小的绿宝石,莹光像是蛇眼淬了毒。最值得一提的是那剑穗——都说精钢炼制的好剑削铁如泥,可这股剑气再凌厉也压不住那支九瓣莲花白玉流苏穗子带给的温柔。
褚筱非常宝贝这把剑,从不离手,霍长今见一次算一次,只要他人在就一定会拿着这把“花里胡哨”的佩剑——千山傲。
剑没出过几次鞘,倒是让人记了个清楚。
见霍长今过来,褚筱还特意举剑挥了挥手,像是一如既往地炫耀他的佩剑。
霍长今喜好简单,所以她的破月枪甚至连枪穗都是较短的,她实在不能理解南诏人为什么喜欢把染缸穿身上,也不能理解褚筱的“千山傲”为什么要放两颗跟猫眼睛一样的发光珠子。
“霍少将军可算来了。”褚筱迎上来,没提和谈的事,反倒示意手下人递上一把宝剑,“此剑名为‘渡红尘’,还没开刃,正好用来较量——去年江州码头那一战,我输得不服,今日得堂堂正正跟你比一场。”
“渡红尘”?好俗气的名字。
霍长今看着那把比“千山傲”还要花里胡哨的剑,又看了看褚筱眼里的光亮,只觉得荒谬:
“公子,我们是来和谈的,不是来比剑的。”
“和谈急什么?”褚筱拿起剑就往她手里塞,“先比完再说!你若赢了,和谈的条件我多让三分;你若输了,也不用你怎么样,只需承认我南诏的剑法比北辰厉害就行——怎么样,划算吧?”
荒谬!
之前船上打架都是奔着砍死对方的目的去的,如今竟然成了这么幼稚的赌约?
霍长今本来就不想来,来了听到这一番孩童气性的赌约更是没有心思陪他闹。可转念一想,若不顺着他,这和谈怕是开不了头,到时候耽误了漕运,苦的还是沿江百姓。
她叹了口气,接过“渡红尘”:“只比一场,点到为止。”
褚筱立刻笑开了,转头就往船尾的空地上走,“今日风和日丽了,少将军快来啊!”
许青禾站在一旁,刚要跟着,就被褚筱的亲卫周凛拦住了,此人也是个闷葫芦,只是木木地说:“请稍候。”
许青禾愣了愣,看了眼霍长今的方向,见自家少帅点了头,便也抽出短刀,跟着周凛往另一边去了。
船尾的空地上,长剑相击的声音很快响起。
褚筱的剑法确实厉害,他拿着另一把叫做“赋雪”的、未开刃的长剑,手中挽着漂亮的剑花,招招都往霍长今的破绽处逼,可霍长今从小跟着父亲和师父们学兵器,长枪、短刀、剑法都练过,最擅长抓对手的招式漏洞。
两人拆了二十多招,褚筱的“赋雪”直刺她的胸口,霍长今却突然侧身,剑擦着她的衣襟划过,她趁机抬手,“渡红尘”的剑鞘轻轻点在褚筱的手腕上——只这一下,褚筱的“赋雪”就“哐当”掉在了地上。
“又输了?”褚筱愣了愣,捡起剑,脸上却没半点懊恼,反倒笑得更欢。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霍长今可以确定这家伙绝对没有使出全力,感觉自己被耍了……
“霍少将军的身手还是这么厉害,看来我得再练半年才能赢你。” 褚筱恭维的笑着说,与之前放言和霍长今抢江州的面孔截然不同。
霍长今收剑入鞘,没接话——她实在看不懂褚筱,战场上的他诡计多端,算准了每一步的得失,可如今这一幕比一幕荒唐的模样让她心里发麻。
她冷声道:“既然胜负已分,便谈正事吧。”
“谈谈谈。”褚筱又拿上了千山傲,抚摸着那莲花剑穗走了过来。
“你究竟为何非要比这一场?”霍长今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
褚筱浅浅一笑:“少将军有心上人吗?”
霍长今被这一问打的猝不及防,耳尖微红,心跳加速,她强装镇定,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身边的褚筱“炸”的一声:
“我有!”
霍长今:“……”
“你踹了我一脚,我夫人心疼了,”褚筱还沾沾自喜,“所以我要报仇不能让她心疼。”
闻言,霍长今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他有病,而这家伙还在巴巴咧咧:
“但我转头一想,我要是再输一次,我夫人就能多心疼我一次,多输几次就能让她多心疼我几次。”
“滚!”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少将军呢,要不是你那一脚,我夫人也不会连夜渡船来见我,来陪着我。”
“……”
“对了!”褚筱突然跳起来,声音更加乐呵,“若此番和议成功,你可要来喝我们孩儿的满月酒!”
“……”
霍长今的双手已经气的握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努力去无视身边这个叽叽喳喳的、快要当爹的傻子。
你们两口子秀恩爱拿我当跳板?要不是看在两国和谈期间非要暴揍你一顿,让你夫人好好“心疼心疼”!
等两人回到船舱,文官们已经到了,正围着地图讨论航运的税银分配。
褚筱收了玩笑的神色,坐下来时眼神清明,说起漕帮的饷银、商户的利益,条理清晰,连江南士族可能提出的异议都提前想到了,跟刚才那个要比剑的二傻子判若两人。
霍长今坐在一旁,看着他跟文官们周旋,突然明白过来——他要跟她亲谈,或许不单单是炫耀自己的夫人,而是想先借着比剑摸清她的性子,也让她放下戒备。毕竟,两个在战场上交过手的人,若一上来就谈利益,难免会互相猜忌。
不过,也有可能是霍长今想多了。毕竟那人提起夫人的样子,就差把“夫人为天”写在脸上了。
可她没料到,这场和谈一谈就是三个月,而褚筱“比剑”的瘾也越来越大。起初是隔十天找她比一次,后来变成隔五天,到最后,几乎天天都派人来传信,说“今日天气好,适合比剑”“昨日想了个新招式,得跟霍少帅试试”。
霍长今一开始还忍着性子陪他,后来实在烦了,就说“要比剑可以,先把和谈的条款定下来”——褚筱倒也配合,条款谈得飞快,只是比剑的次数没减。
更诡异的是许青禾和周凛。
霍长今一直以为那两人都是闷葫芦,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俩人也开始比武,第一次较量后,像是找到了乐子,每次霍长今和褚筱比剑,他们就找个角落对打,短刀、拳脚、甚至连地上的木棍都能拿来当武器。
许青禾话少,周凛更沉默,两人打完架也不说话,下次见面照样打得难分难解,倒像是打出了默契。
真就印证了什么叫做——文官口干舌燥,武官长枪火炮。
幼稚!
最主要的是,每次褚筱打完架,霍长今总会被“我夫人……”给围剿一次,刚开始她真的受不了了,但是到后面听多了甚至有点想见见这位奇女子,是怎样的智谋无双,怎样的温淑贤良。
他们二人少年相识,相依相伴,成婚多年也只有彼此,怎不叫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