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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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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景轩不知道自己在那片冰冷的地狱里瘫坐了多久。
时间失去了意义,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模糊时,他仿佛坠入无边的虚空,感受不到任何存在;清醒时,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和眼前残酷的景象便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他的神经,提醒他这不是噩梦,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灼痛的眼眶。喉咙因为之前的嘶吼而沙哑充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抽痛。他浑身湿冷,沾着血污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脏。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浴缸里。段言辞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破碎的、被亵渎的神像。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他还那么主动,那么热情,在他怀里颤抖、流泪、说爱他,那些反常的主动,那些悲伤的眼泪,那句“让我们最后放肆一次”
那不是温存,那是诀别!是段言辞在用他最后的气力,向他做无声的、最残忍的告别!
而他……他竟然毫无察觉!他竟然沉溺在那份虚假的温情里!他竟然以为那只是压力下的相互慰藉!
他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言辞的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他最重要?为什么还要跟他吵?为什么要把母亲的压力带给他?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啊——!”他又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指节瞬间破裂渗血,但他毫无知觉。
疼痛,无法转移心口万分之一的痛苦。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坚持不懈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嗡——
这声音像是一根针,猛地刺破了他麻木的躯壳。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用那只沾着血污和地面灰尘的手,机械地掏出手机。
屏幕亮着。
刺眼的光线下,那个名字,【妈妈】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跳跃着,闪烁着。
一瞬间,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绝望,像是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疯狂地转化为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是她!
都是她!!!
如果不是她步步紧逼!如果不是她用尽手段羞辱、威胁、打压!如果不是她阴魂不散地骚扰、恐吓!如果不是她提起那些肮脏的过去!如果不是她那套令人作呕的“为你好”!
言辞怎么会绝望到走上这条路?
他的星星又怎么会熄灭?
怒火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布满血丝,猩红得吓人。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硬和冰冷而踉跄了一下,但他很快站稳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浴缸里的段言辞,那一眼,包含了无尽的爱恋、痛苦和毁灭一切的决绝。
“言辞……”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你等着,我去问她,我去给你要个说法。”
他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失去幼崽的野兽,带着一身冰冷的血污和冲天戾气,冲出了浴室,冲出了公寓门,甚至连门都忘了关。
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周身滚烫的杀意。他冲到路边,粗暴地拉开车门,发动引擎,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疯狂地蹿了出去。
一路上,他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眼前反复晃动的,是段言辞苍白的脸,是那缸暗红的血水,是母亲那张刻薄而强势的脸。
“都是因为你!” “你满意了吗?” “我的星星不见了!他永远也不会发光了!”
这些话语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几乎要炸开他的头颅。
车速越来越快,闯过红灯,险险擦过行人,引来一片刺耳的喇叭声和咒骂,但他充耳不闻。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回家!质问那个毁了他一切的女人!
车子一个急刹,猛地停在那栋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丑陋和罪恶的别墅门前。他几乎是踹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上前,用拳头疯狂地砸着那扇厚重的防盗门!
砰!砰!砰!
声音巨大而急促,像是要将门砸穿。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程母穿着一身家居服,脸上带着尚未消退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悦,当她看清门外的人时,不悦变成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程景轩站在门口,浑身湿透,衣服上沾染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头发凌乱,眼睛猩红,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毁灭的气息。
“景轩?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程母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惊疑,“你身上是什么?怎么回事?”
程景轩猛地跨进门内,重重地将门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一步步逼近母亲,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里的恨意和疯狂让程母心底发寒,忍不住又后退了两步。
“我怎么回事?”程景轩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却像淬了毒的冰刃,每一个字都带着滴血的恨意,“你问我怎么回事?!妈!你看着我!你看清楚!我身上的……是言辞的血!是段言辞的血!!”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程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胡说什么?!什么血……他……”
“他死了!”程景轩猛地打断她,声音凄厉而绝望,“他自杀了!就在我们的家里,在浴室里!用刀片割开了手腕!躺在浴缸里永远的沉睡了!!”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程母就被迫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无路可退。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不……不可能……你骗我……”她摇着头,拒绝接受这个可怕的消息,“他怎么会……他一定是骗你的!苦肉计!对!就是那种下三滥的苦肉计!他想用这个来逼你,逼我同意!我就知道!那种人……”
“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程景轩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他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我哥他们已经让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拆散了!我哥变成了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啊?现在你又逼死了言辞?!是不是非要所有人都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
他疯狂地摇晃着母亲,赤红的眼睛里滚下泪来,混合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
“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去找言辞?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非要逼死他不可?”他声嘶力竭地质问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中挤压出来,“我的星星不见了!他永远也不会发光了!他就躺在我们的家里,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满意了吗?你现在满意了吗?”
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水晶吊灯都在微微作响。程母被他摇得头晕眼花,手臂剧痛,但更让她崩溃的是儿子眼中那彻骨的恨意和话语里那血腥的真相。
那个男孩子……真的……自杀了?
就因为她……因为她那些话、那些手段?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浑身发麻。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反驳,想说他心理承受能力差,想说他活该,但看着儿子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充满了毁灭意味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
程景轩看着母亲惨白的、写满惊惧的脸,看着她眼神里的慌乱和退缩,心中那团暴怒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却也在同时,感到一种无尽的、彻骨的悲凉和虚无。
他猛地松开了手,像是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他后退两步,踉跄着,看着这个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看着这个富丽堂皇却冰冷无比的家,突然发出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嘲讽。
“满意了……你都满意了……”他喃喃着,眼神空洞下去,仿佛所有的力气和情绪都在刚才那场爆发中燃烧殆尽了。
他不再看瘫软在墙边、神情呆滞的母亲,转过身,像个丢失了魂魄的木偶,行尸走肉般地、一步一步地、蹒跚地走向门口。
他拉开门,外面天光已经大亮,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一片死寂的内心。
他消失在了光里,留下身后一室的死寂,和一个刚刚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亲手酿成了怎样无法挽回的悲剧的女人。
但无论她此刻是悔是怕,都已经太晚了。
那颗明亮的星星,已经陨落。
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