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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卧室门外,客厅被黑暗包裹着。

      段言辞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却远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冰冷。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无声地在这片熟悉的黑暗中移动。

      他没有开灯。

      月光勉强照亮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面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爱意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燃烧殆尽,只余下灰烬。

      他走向主卧外的浴室。

      每一步都轻得像猫,生怕惊醒卧室里那个他深爱、却不得不诀别的人。每远离卧室一步,心脏就像是被凌迟般疼痛,却又被一种巨大的、虚无的平静覆盖。

      推开浴室的门,里面更暗。他反手轻轻关上门,但没有锁。或许在潜意识深处,他仍然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可悲的期盼,期盼着有人能阻止他,期盼着奇迹发生。

      但他知道,不会有了。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冰冷的光束打在白色的瓷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平静地走到浴缸旁,开始放水。

      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段言辞像是被惊到,猛地关小了水流,让它变成一种近乎无声的细流。他不能吵醒他。

      他蹲下身,看着清澈的水慢慢汇聚,逐渐漫过洁白的浴缸底部。水面晃动,倒映出他模糊而破碎的脸庞。

      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冰冷的水面,涟漪荡开,那张脸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就像他和程景轩的爱情,就像他们原本可以拥有的未来。

      他从洗漱台下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崭新的剃须刀片。那是他前几天偷偷买的,藏在一堆杂物下面。当时的恐惧,此刻都已消失,只剩下麻木。

      他拆开包装,那片薄薄的、闪着寒光的金属落在掌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又重得足以终结一切。

      水放得差不多了,温热的蒸汽开始慢慢弥漫开来,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关掉水龙头。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他脱掉睡衣,露出纤细而单薄的身体。月光透过磨砂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朦胧的光晕,看起来脆弱得不真实。

      他抬腿,迈入浴缸。

      温热的水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带来一种虚假的慰藉。他缓缓躺下,让水漫过胸膛,漫过肩膀,最后,只剩下脸庞露在水面之外。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画面。

      初遇时程景轩在篮球场上耀眼的身影;图书馆里他耐心给自己讲题时低沉的嗓音;第一次牵手时掌心沁出的细汗;第一次接吻时青涩而甜蜜的触碰;他们租下这个小公寓时兴奋地规划未来;程景轩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愿为你徒手摘星”;还有那些争吵、眼泪、程母尖刻的话语、程景轩疲惫不堪的脸……

      最后,定格在程景轩熟睡的、毫无防备的容颜上。

      对不起,学长,我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下去,我太累了,也太怕了。怕看到你眼里的光彻底熄灭,怕你因为我众叛亲离,怕你变成第二个“程盛轩”,怕我们最终走向更不堪的结局。如果我的消失能结束这一切,能让你解脱,能让你回到原来的轨道…… 那么,请原谅我的自私和懦弱。

      水很温暖,像最初那个秋日午后,程景轩拥抱他的温度。

      他缓缓抬起左手,搁在浴缸边缘。右手,握紧了那枚冰冷的刀片。

      冰冷的金属触碰到腕间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能感受到皮肤下血管微弱的搏动。

      那里,流淌着热爱过他的血液。

      他没有丝毫犹豫。

      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沿着腕部,决绝地、深深地划了下去。

      尖锐的疼痛瞬间袭来,但很快就被一种麻木感取代。

      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那道深刻的伤口中涌出,迅速在清澈的热水中弥漫开来,像一朵朵诡异而绚烂的彼岸花,无声地绽放、扩散。

      刺目的红,洁白的浴缸和温水,呈现出一种残酷而凄美的画面。

      剧痛让他的身体微微痉挛了一下,但他咬紧了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能吵醒他。

      意识开始模糊,体温随着血液的流失而迅速下降。冰冷的感觉重新袭来,比刚才赤脚站在地板上还要冷上千百倍。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变暗。

      他好像又看到了程景轩,在阳光下对他微笑,朝他伸出手。

      “学长……”他极其微弱地嚅动了一下嘴唇,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摘不到……星星了……”

      也好……

      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大量的失血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和意识。他的头无力地偏向一侧,靠在冰冷的浴缸边缘。长长的睫毛缓缓垂下,盖住了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如今只剩一片永夜的眼睛。

      呼吸,停止了。

      浴室里,只剩下水龙头滴答、滴答的轻微水声,像是为这场无声的悲剧敲着最后的节拍。

      鲜红的血液仍在源源不断地从那道决绝的伤口中溢出,将一缸温水染成越来越深的、令人心悸的绯色。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只是脸色苍白得像雪,唇色褪尽。

      窗外,夜色正浓。一颗流星悄无声息地划破天际,短暂地亮了一下,旋即彻底湮灭在无边的黑暗里。

      一颗星辰,陨落了。

      程景轩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破碎而压抑。他时而梦见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和指责,时而梦见段言辞流着泪说“分手”,时而又梦见一个模糊的、悲伤的背影。最后,他梦见段言辞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对他微笑着,笑容却无比悲伤,眼泪不断滑落,他轻声说:“学长,别哭,你一哭我心都碎了,我好难受……”

      然后,那个身影就像星辰湮灭一样,骤然消散,无影无踪。

      “言辞!”

      程景轩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额头上布满冷汗,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心悸感死死攥住了他,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窗外,天光已经微亮,灰白色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给昏暗的卧室带来一丝冰冷的能见度。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是冰冷的。

      程景轩的心猛地一沉。往常,段言辞总是比他醒得晚,会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或者至少,被窝里会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但此刻,那片床单是冰凉的。

      “言辞?”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沙哑干涩。

      没有回应。公寓里死一般寂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嗡声。

      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几乎化为实体,压得他胸口剧痛。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言辞?你在客厅吗?”他提高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依旧没有回应。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不正常的寂静。

      程景轩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冲出卧室,客厅里空无一人,一切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带着一种刻板的冷清。

      厨房,没有人。阳台,也没有。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客厅紧闭的浴室门上。

      门缝底下,没有透出灯光。一片漆黑。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下坠。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浴室门前,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握住门把。

      门没有锁。

      他猛地推开门——

      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甜腥的铁锈味混杂在水汽里,扑面而来。

      浴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微弱的晨光从磨砂玻璃窗透进来,朦胧地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浴缸。

      以及,浴缸里那片触目惊心、浓郁得化不开的、暗红色的液体。

      程景轩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在瞬间停滞、冻结。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缸血水,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景象。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而煎熬。

      他的视线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移动。

      然后,他看到了。

      段言辞安静地躺在浴缸里,头无力地歪向一侧,靠在冰冷的瓷壁上。水面漫过他的胸膛以下,露出的肩膀和手臂白皙得刺眼,与那缸血水形成一种残酷到极致的对比。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石膏般的苍白,嘴唇是淡紫色的。他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乖巧,像是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如果……如果不是他垂在浴缸边缘的那只左手。

      那只纤细的、他牵过无数次、吻过无数次的手,无力地耷拉着。手腕上,一道深刻而狰狞的伤口赫然在目!皮肉外翻,边缘被水泡得微微发白。

      程景轩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然后又猛地放大。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崩塌、碎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封的尖啸!

      不——!!!

      一声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在他脑中爆炸开来,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猛地向前扑倒,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颤抖着爬向浴缸。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不敢相信,无法相信,拒绝相信!

      “言辞……”他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不堪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没有回应。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碰到那缸血水,冰冷的!刺骨的冰冷!

      不!不是这样的!水应该是温的!言辞应该是暖的!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又像是疯了一样,再次伸出手,徒劳地想去摇晃水里那个人,想去触碰他的脸,想去确认那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言辞!言辞!你醒醒!你看着我!段言辞!”他终于能发出声音了,是那种极度恐惧和绝望下的嘶吼,破碎而扭曲,在狭小的浴室里疯狂撞击回荡,“你干什么傻事?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景轩啊!学长来了!你看看我!”

      他抓住段言辞冰冷僵硬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试图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但段言辞的头只是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晃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那种毫无生机的柔软和冰冷,彻底击溃了程景轩最后的理智。

      “不……不要……不要这样对我,言辞……不要……”他的声音变成了绝望的、语无伦次的哀嚎,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你起来!你起来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凶你了!我不该跟她吵!我不该不理你!我错了!求求你……看看我……求求你……”

      他试图把段言辞从冰冷血水里抱出来,可是他的身体软绵绵的,那么沉,那么冷。他徒劳地用毛巾去堵那道狰狞的伤口,可是早已不再流血,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白色的毛巾瞬间被残留的血渍染红,像一朵绝望的花。

      他跌坐回地上,浑身湿透,沾满了血水,狼狈不堪。他看着段言辞安静得近乎圣洁的侧脸,又看看自己颤抖的、沾着血迹的双手,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彻底碎裂、崩塌、化为虚无。

      他的星星……他的言辞……那个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会软软地叫他学长、会因为他一点不耐烦就红眼圈、会在他累的时候默默泡一杯牛奶的男孩……

      那个他发誓要为他徒手摘星、要倾尽所有去守护的爱人……

      就这么安静地、决绝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再也……不会了。

      “啊——————!!!”

      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悲嚎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痛苦,猛地爆发出来,穿透了浴室,穿透了公寓,仿佛要撕裂这冰冷绝望的黎明!

      他崩溃了。

      整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那片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暗红,和怀里这具冰冷僵硬的、再也无法温暖的躯体。

      我的星星……没有光了。

      永远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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