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未婚夫知道吗》姜伯乙

5、三选一（重修版）

　　惊艳过后，秦徐二人回过神来，先后朝谢窈叉手行礼，众目睽睽下，谢窈也不好再生闷气，对他们一一还礼。

　　耐心待他们客套完，蒋崇年扬眉，率先迈步：“行了，大家都是朋友，不必如此生疏。”

　　谢窈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方才席上秦徐二人并排而坐，蒋崇年一人坐在上首，谢窈本以为，她来了后蒋崇年会和她坐在一起。

　　“你坐这儿。”

　　蒋崇年走到长案对面，替她拉开胡床，却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谢窈仰头看着他，小声问：“你不同我坐一起么？”

　　“不了。”想到这场宴会的目的，蒋崇年抽出她的手，故作自然：“今日我做东，得好好招待你们。”

　　不等谢窈再开口，他回到上首，独自坐下。

　　秦徐二人也在对面落座，这样一来，蒋崇年反倒离她最远。

　　谢窈垂眸，有些茫然地盯着桌案上琥珀色的木纹。

　　她也是客人么？

　　本来邀了三人，宋慈明至今未到，蒋崇年了解他的性格，除公事外向来不私下赴会。

　　看来是不会来了。

　　好在看秦徐二人方才反应，似是对谢窈有意。

　　只是不知道谢窈觉得如何。

　　蒋崇年看向谢窈，介绍道：“这位是秦家郎君，才学斐然，圣人亲点榜眼出身，虽比我大了三岁，却比我厉害的多，现已官至户部郎中。”

　　秦有余身形清瘦，头戴绢罗幞头，相貌英俊，举手投足都散发出浓浓书卷气，他笑容温和：“是蒋兄谬赞了。”

　　他看向谢窈，话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我在家中行二，谢娘子若不嫌弃，唤我一声二哥便好。”

　　从小到大，谢窈最亲近的异性只有蒋崇年，此时听另一个男人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同她讲话，指尖不自在地蜷起：“秦二哥。”

　　蒋崇年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看见她耳根泛起熟透烂桃般的红，微微皱起眉头，旋即又松开。

　　徐陵咳了一声，等着蒋崇年把他介绍给谢窈。

　　急什么？蒋崇年看了眼他，声音不冷不热：“徐陵，与我同为武官。”

　　介绍秦有余时好话一箩筐，怎么轮到他就如此敷衍，这样怎么能在谢娘子跟前留下印象！

　　徐陵笑着磨了磨牙。

　　谢窈正欲礼貌性地点头，徐陵却已爽朗一笑，抢先道：

　　“谢娘子，我如今在千牛卫任职，家中就我一子，关系简单，没什么烦人的亲戚，比他们都大上几岁，谢娘子叫我大哥就行！”

　　他话语直白，态度过分热烈，几乎将“家世清白，可堪良配”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谢窈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去看蒋崇年。他身为自己的未婚夫，却毫无察觉一般，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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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自长辈定下两人婚事后，蒋崇年一反往常的态度。

　　谢窈缓缓收回目光，手指攥紧胡床，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而看向徐陵，轻声唤道：“徐大哥。”

　　徐陵自小就想有个妹妹，听到这声哥哥，不由自主傻乐。

　　谢窈也勉强扬了扬唇角。

　　可猜到蒋崇年此次宴会的目的，她着实笑不出来。

　　秦有余在朝中任户部郎中，常同人打交道，敏锐察觉气氛微妙，默默打量谢窈的神情，又看向主座闷头喝酒的蒋崇年，心下明了。

　　感情媒婆做媒，却没知会人女郎？再者，这谢家女郎明显对蒋媒婆有意啊。

　　不忍她为难，秦有余便不着痕迹地另起话题：“谢娘子，方才蒋兄还同我们提起你小时候的趣事。”

　　谢窈看向蒋崇年。

　　蒋崇年愣了愣，想起来：“不过随口提了句，你小时候把我买的糖葫芦偷偷藏在床底的事。”

　　为此蒋崇年还嘲笑了她好几日。

　　谢窈定定地看着他：“你记得被蒋伯父打得下不了床的那天吗？”

　　秦有余：“哦？谢娘子细说。”

　　徐陵也兴致勃勃，蒋崇年成天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让他吃瘪的事可不多。

　　谢窈张口欲讲，蒋崇年面露一丝尴尬：“别。”

　　“蒋崇年不想去学堂，竟想到要离家出走，在城墙角下蹲了几日，最后被找到时，整个人和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话音落下，徐陵捧腹大笑，秦有余也不禁微微笑起来。

　　三人互相开始拆台，讲彼此的玩笑话。

　　席间气氛热络，谢窈也不似一开始的不自在，认真地听二人讲话，听到乐处，还会跟着笑起来，眉眼弯弯，眼尾的红痣愈发鲜明。

　　徐陵饮了口酒，见她展颜，便寻了个更稀奇的话题：“谢娘子可看过傀儡戏？”

　　谢窈闻言，眼神一亮：“傀儡戏？是皮影那样么？”

　　“大不相同！”徐陵摆手，身体微微前倾，“来时我路过西市，见一胡商能凭空指挥一尊傀儡腾跃旋转，宛若真人！我起初也瞧不出门道，凑近了才看见，竟是用几乎看不见的细丝操控，着实精妙绝伦！”

　　谢窈听得好奇，她爱看话本子，偶尔也同密友去听说书、观皮影戏。徐陵描绘的绘声绘色，谢窈也仿佛亲眼见到了那神奇的景象。

　　秦有余更感兴趣傀儡戏演的什么：“徐兄，可知那傀儡戏演的是哪一出故事？”

　　徐陵一个大老粗，哪懂那些，挠了挠头：“那胡商咿咿呀呀唱些听不懂的词儿。就看见那穿着奇装异服的傀儡，使出各种招式，正与一头金毛巨狮搏斗，场面惊险无比。”

　　谢窈听得入神，下意识地追问：“后来呢？那勇士可胜了？”

　　“自然是胜了！”徐陵笑道，见她眸中光彩愈盛，心头一动，脱口而出：“谢娘子若是喜欢，改日我、我们带你去看便是。”话语末尾，他生生刹住，添了个“们”字。

　　谢窈正沉浸在那奇幻的故事里，闻言便点了点头：“好啊。”

　　这声应答轻快，蒋崇年看向两人对面。

　　三人正聊的投机，言笑晏晏，谢窈也不似一开始的羞涩，整个人自在许多，眼神清澈灵动。

　　蒋崇年不自觉皱起眉。

　　怎么这么好骗？几句新奇言语就能将她引走。若今日坐在这里的不是知根知底的徐陵，而是别的什么人，是不是随便说几句没见过的，她就眼巴巴跟着别人走了？

　　蒋崇年散开衣襟，只觉体内有一股无名火乱窜，扰得他心烦意乱。

　　秦有余适时笑道：“如此趣事，怎能少了我？届时也算我一个。”

　　谢窈闻言，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主位的蒋崇年，带着一丝期待：“蒋崇年，一起去吗？”

　　一瞬间，三双眼睛齐齐看向蒋崇年。

　　其中两个是他多年好友，一个是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青梅，明明方才还互不相识，此刻却仿佛他才是那个需要特意询问一句，附加捎上的局外人。

　　他面无表情，声音冷硬：“不了，我对这些玩意儿不感兴趣。”

　　谢窈眼底的光彩黯了下去，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看他，转而与徐秦二人低声议论起那傀儡戏可能的机关门道。

　　蒋崇年盯着她垂下的侧脸，握着酒杯的手指缓缓收紧。

　　谢窈说得有些口干，看了看桌上，没有茶水，徐陵已抢先一步，为她斟了半杯清澈的米酒，语气关切：“说了这许多，谢娘子润润喉吧。这是江南的甜醴，不易醉人。”

　　谢窈酒量浅薄，亲近之人都知晓。她下意识地瞥向上首，却见蒋崇年垂眸盯着杯中酒液，并无表示。

　　她迟疑一瞬，还是接过，小心地尝了一口。甜意之后，泛起一丝淡淡的涩。

　　“好喝。”她抬头，对着徐陵浅浅一笑。

　　徐陵先前已喝了一壶酒，或许是酒意上头，亦或许是春风醉人，看着面前女郎亮晶晶的眼睛。

　　徐陵倒酒的动作怔住，心头仿佛被羽毛轻轻搔过，声音不自觉地放低：“谢娘子喜欢便好。”

　　蒋崇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觉心头那团无名火灼烧得更旺。

　　宴会开始时的疑问已有答案。

　　原来她喜欢的是徐陵这般爽朗直率，会主动示好的男人。

　　他的目光又扫过温文尔雅、与她言笑晏晏的秦有余。

　　话又说回来，谢窈对秦有余态度也难以捉摸。

　　正思考谢窈到底对谁有意时，远处钟鼓楼传来三声悠长的鼓声。

　　一名青倌手持方案，上面放着一翠绿柳枝，恭敬入内。

　　“诸位郎君、娘子，可要折柳祈福？这柳枝已在临水池中浸过，带着上天的福泽。”

　　蒋崇年正欲摆手，却听见含糊的一声：“要！自然要！”

　　三人转头。

　　谢窈乖巧地坐在胡床上，溪面反射天光，柔柔地照在女郎身上，她本就生的白，此刻面上的酡红就更加明显，一直漫至耳后，脖颈，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她睫毛微微颤抖，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可以为你们祈福吗？”

　　徐陵、秦有余，连同一直冷眼旁观的蒋崇年，皆是一顿。

　　在三人看来，祈福本身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上巳节带有特殊意义的赠柳。

　　徐陵倒是喜笑颜开，他本就对谢窈有意：“我自然求之不得。”

　　秦有余并未出声，目光温和，

　　蒋崇年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谢窈也不需要等他们的回答，酒意熏得她脑袋晕晕的，说话做事全凭本能。

　　她现在不开心，从到这里就不开心。

　　她撑着案桌站起来，走到青倌那儿，接过那束湿漉漉的柳枝，转身后，步履不稳地走向席间三人。

　　三人站了起来，神色各异。

　　心中都思量着同一个问题：

　　这节柳枝，她究竟…会赠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