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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蝉 ...

  •   宋时危立在斑驳的砖墙旁,目送谢蝉的身影离去,门帘晃动间,还能瞥见里面跳跃的火光。

      不多时,一个地痞无比惬意地吹着口哨,从巷口大摇大摆拐进来。他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钱袋,随手抛高又接住,刚露出个头,就瞧见墙边立着个身着绯袍的官老爷。

      那官老爷看上去很年轻,身形清峻,原本在认真端详墙砖上的痕迹,听见声响,倏地转头看了过来,脸上表情漠然,眼神却带着种审视的锐利。

      猝不及防对上他凌厉的视线,地痞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只觉一把利剑高悬头顶,无形的威压让他缩肩躬背,恨不得将平生所干混账事悉数交代。
      他抢过三次钱袋,偷过两次鸡,还调戏过卖花的小姑娘……

      冷风一吹,他狠狠打了个激灵,才猛地回过神来,狼狈地咽了口唾沫后,发觉背后已然湿透。

      他不过是抢了个小商贩的钱袋,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官老爷!地痞心中叫苦不迭,手里的钱袋子不知何时松落在地,他也不敢去捡,就这么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那官老爷也没要抓他的意思。地痞眼睛骨碌一转,这才发觉那官老爷是独自一人,身旁并无官吏。

      感情不是来抓他的。
      地痞松了口气,朝那官老爷长揖后,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脚尖,不敢多看一眼,转身抡腿就跑。

      眨眼便消失在拐角。

      一个侍卫悄无声息地从墙头直起身,眼如鹰隼,表情肃穆:“大人,追么?”

      宋时危收回视线,淡声吩咐:“押下,送去县衙。”

      那黑衣侍卫得令,利落翻下墙头,捡起地痞落下的钱袋后,身影一闪便隐入巷尾的暗处。

      身为刑部侍郎,宋时危平日负责审阅各地死刑案件、查阅律例,经手案件中,有极恶之人滥杀无辜后,收买他人为其顶罪,亦有纯善之人被逼无奈手刃仇敌。

      人性难辨,故法理无情。
      宋时危要做的,就是从案件中抽丝剥茧,核查案情、比对证据,为死人、亦为活人寻一个公道。

      长久习惯使然,宋时危在面对一个人时,会下意识对那人进行审视、分析。

      例如方才地痞,他窄袖短衣,肩上缝有补丁,布鞋抽线泛白,大抵家境贫寒。身形精瘦,手脚笨拙,眼神粗蠢,可见手上并无人命,交予县衙便是。
      还轮不到刑部出手。

      地痞叫嚷的声音很快响起又消散,谢蝉出来时,只听了个哭喊尾音。

      她朝外望了望,没看到什么人,疑惑地看向宋时危:“发生什么了?”

      宋时危视线在她白皙娇艳的脸上停顿片刻,忽而道:“谢娘子日后若要来此地,还是多带些护卫较好。”

      若今日他不在此,谢蝉定要遇到那地痞。那地痞此前虽未行过害人性命之事,不过美色诱惑下,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何事。

      谢蝉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却还是点头乖声应道:“好。”

      末了,又忍不住道:“平日里,我都是叫上蒋崇年陪我一起的,他武功好,上次有个醉汉想拦我,被他一拳就打跑了。”

      说这话时,她眼底带着点与有同焉的骄傲,像在炫耀自己珍藏的宝物。

      宋时危不置可否,并未多言,转而看向她身后跟着出来的壮汉。

      壮汉怀抱一方酸枝木长匣。木匣上除山水浮雕外,另刻有听蝉二字,观其外观,应是一方剑匣。

      谢蝉身边熟识会使剑的人,非蒋崇年莫属。宋时危稍一思量便明了,蒋崇年生辰将近,这柄剑怕是谢蝉打算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从那日千香楼初见,宋时危便知,蒋崇年这位小青梅常有奇思妙想,对蒋祟年也格外用心:“这便是你要送给他的生辰礼?”

      谢蝉正心中惴惴,手中木匣冰凉触感不断提醒她方才冲动之举。

      见到那柄匕首的第一眼,谢蝉便下意识觉得,宋时危应该会喜欢。

      古朴,带着浓厚风霜沉淀。

      只是宋大人是文官,两人又是初次见面,送匕首看上去太过奇怪,于是谢蝉朝让壮汉用普通木匣装起来。

      直至宋时危问话,她才回过神来,脑子还有些懵:“你怎么知道我是送给他的生辰礼?”

      不待他出声,谢蝉反应过来,宋大人与蒋崇年熟识,自然知他生辰将近,又忙点了点头:“对的。”

      说到此处,她示意铁匠打开剑匣,请他一观。

      宋时危随意扫了一眼,便知这把剑制作精良,堪称上等。

      谢蝉在旁补充道:“他生辰将近,我费心琢磨好久,思来想去,不如送他一柄剑。”

      “蒋崇年素来想做大将军,将来,说不准还能用我送的剑上阵杀敌呢。”

      说罢,她迫不及待地指着剑身上那只栩栩如生的蝉:“这是我画的图样。”

      “将来,他持剑上阵杀敌,这只蝉定能护佑他平安。”

      谢蝉长大后才知道,当初母亲执意生下她后,只来得及看襁褓中的她一眼,便阖目离去。

      谢父悲痛不已,不顾礼法闯入,搂着发妻冰凉身体。见了襁褓中无知婴儿只觉面目可憎,稳婆问其姓名,他掩面长泣,半晌才哑声道:“蝉。”

      “她叫谢蝉。”

      古有死人唅蝉,祈愿重生。

      谢父那时被悲痛冲昏头脑,竟希冀如此,用谢蝉的命,换得妻子重生。

      直至谢蝉被接回身边后,谢如寻曾告诉她,可以换一个名字。

      谢蝉托着下巴,闻言脑袋摇地好似拨浪鼓,认真道:“不行呀,蝉要是真的能保佑重生。我若是叫别的名字,母亲岂不是不能重生呢!”

      明明是满含恶意起下的姓名,谢蝉却坦然接受,甚至还将其视为祝福。

      剑身上的蝉便是谢蝉。

      若某日蒋崇年上了战场,剑上的蝉会代替谢蝉,保佑蒋崇年平安无虞。

      宋时危不知其中缘故,静静听着,看着谢蝉天真烂漫的神情,只觉女郎幼稚。

      剑,亦称君子剑,美观有余,锐气不足,太过斯文。

      谢蝉一个闺阁贵女,自是不知战场杀敌不用剑。那是尸山血海,摒弃人性,全凭本能的厮杀。

      若将军持剑,恐剑还未抽出剑鞘,便被人蜂拥砍死。

      见她表情雀跃,似乎已经在想象心上人持剑在战场所向披靡的场景。

      宋时危心中划过一丝微妙情绪,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只顺着她的话道:“谢娘子画功了得,蒋兄定会欢喜。”

      被戳中心事,谢蝉不好意思地轻哼:“他不欢喜也得欢喜。”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矜傲情态,鼻尖微皱,像极了只仗着宠爱伸出爪子挠人的狸奴。

      宋时危见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娇纵,眼神停留,不由得想起蒋崇年提起谢蝉时,虽面上嫌弃,语气却无意识纵容。

      这两人一个小他三岁,一个小他六岁,在宋时危眼中,都过于稚嫩,行事是,感情也是。

      于他而言,爱是占有,是蚕食,是密不透风,爱人身上的每一处都要种上属于他的标记,最好他人一看,便知这是他的人。

      假若他与谢蝉青梅竹马,更早时便会彻底占据她的生活,不会给她任何逃避机会。

      蒋崇年直至今日竟还未理清心中的感情。

      宋时危不理解蒋崇年的纠结,更不理解,他究竟有什么底气,能够一次次推开,且保证眼前的女郎会一直喜欢他?

      若是他……

      这个念头再次闪过,宋时危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他为何要代入旁人?

      定是那蒋崇年成日在他面前念着谢蝉、谢蝉,叫他此刻竟不自觉深想。

      宋时危不着痕迹地皱眉,与谢蝉隔开些许距离,轻声嗯了一声后便转身。

      这是要离开的架势。

      谢蝉想起还没东西送出,下意识出声叫住他,在宋时危垂眸无声询问时,她鼓起勇气,颇不好意思地将袖中藏了许久的匣子拿出来:“宋大人,这个送你。”

      宋时危瞥过她手中巴掌大的胡桃木木匣,没有雕花,只打磨得光滑,外表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这是?”

      谢蝉的耳尖有点红,声音也放轻了些:“今日多谢大人陪同,这是谢礼。”

      宋时危并未接过,见谢蝉目光灼灼,似乎迫不及待想要他收下。

      他与她不过萍水相逢,交际甚浅。

      她却丝毫没有半点忌讳,随意送人东西,也并不在意,若是蒋崇年知道,他收了谢蝉的礼物,会作何感想。

      越是高门大族越是重视子女教养,谢相城府颇深,朝中运筹帷幄,养出来的女儿却是这样一个行事轻浮,全凭心意的天真女郎。

      谢蝉见他愣神,眼神催促,示意快些收下。

      她可以行事无矩,宋时危却不行。

      他无奈伸出手,依旧没有接过,手指在那木匣上停留片刻,而后腕中使力,将那木匣又推了回去。

      不愿搅进好友尚未理清的情事,宋时危语气比之前淡了几分,带着刻意的疏离:“谢娘子不必客气,护送你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这和谢蝉料想的不大一样。

      她站在原地,把木匣重新塞进袖中,指尖攥得紧紧的,只觉身后铁匠探寻的目光如有实质。

      被旁人见证这丢脸的场面,让她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和蒋崇年拒绝她时的感受不同,蒋崇年的拒绝带着烦躁和不耐,而宋时危的拒绝,是礼貌的、疏远的,像隔着一层薄纱,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明明是自己一番好意,怎么这宋大人好似视她如同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谢蝉不由得有些沮丧,摩挲着袖中木匣,闷闷自语道:“为何最近总是被人拒绝。”

      两人又回到最初时的尴尬气氛。

      宋时危跟在她身后,见她一路不知想些什么,垂着脑袋,耳尖微微泛红,脚下步子踩得很重,誓要把脚下的人踩出个洞来。

      走出巷口后,谢蝉低着头,跟宋时危道了声别,便匆匆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宋时危看着她身影消失在车内,才转身登上自己的马车。
      车厢里的熏香愈发沉闷,他掀帘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推回木匣时的触感。

      两架马车先后驶向宋宅,到宅院门庭后,宋时危并未下车,掀帘对门口小厮吩咐道:“去寻蒋郎君,便说他想见的人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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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对不起,这周起恢复更新,之前一直熬夜,上周调整了一下作息,身体正常了,请见谅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