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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字路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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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的秦淮河畔柳絮纷飞,画舫笙歌日夜不绝。在这片虚假的太平景象下,沈文渊独坐鸡鸣寺禅房,面前摊开的不是经书,而是一份让他心惊的田亩清册。
“七百亩良田,仅纳赋三十亩...”沈文渊的手指轻轻划过纸面,墨迹未干的账目记录着赵士蕃姻亲家的田产,“好一个投献之计。”
窗外传来梵钟悠扬,却抚不平他心中的波澜。
自从上月接手这桩赋税清查案,他越发看清了这个盛世的另一面——权贵们通过将田产“投献”给功名之家,逃避赋役;而真正的自耕农,却因沉重的赋税纷纷破产。
“子深兄还在为赋税案劳神?”徐婉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今日她穿着一件月白色杭绸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却比那些满头珠翠的官家小姐更显风致。
沈文渊连忙起身相迎:“婉儿姑娘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听说你近日都在鸡鸣寺清修,特来请教一桩事。”徐婉如从袖中取出一份契约,“苏州织造局又要加征丝绢,这是新定的‘包买’契约,你看看可有不妥?”
沈文渊接过契约细看,眉头越皱越紧:“这哪里是包买,分明是巧取豪夺。定价低于市价三成,还要你们先垫付所有工本...”
“正是如此。”徐婉如叹息道,“家父在时,尚能周旋一二。如今赵知府的人直接插手织造局事务,怕是推脱不得了。”
就在这时,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李振武一身戎装大步而来,腰间佩刀与甲胄相碰,发出铿锵之声。
“文渊兄,婉儿姑娘,你们都在正好。”李振武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兵部终于批下了火器改良的银两,但只有申请数额的三成。”
沈文渊展开图纸,上面精细绘制着新型佛郎机炮的构造:“振武兄,这三成银两够做什么?”
“只够造十门样炮。”李振武一拳捶在案上,“而且必须用南京军器局的工匠,那些老爷兵能打出什么好铁?”
徐婉如忽然道:“或许...我可以帮忙。”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徐婉如继续道:“我们徐家的丝绸工坊有些老师傅,精通金属织机维修,对铁器锻造也略知一二。若是暗中相助...”
“不可!”
沈文渊立即反对:“私造军器是重罪,更何况婉儿你的处境本就艰难。”
李振武却目光炯炯:“婉儿姑娘可有具体想法?”
徐婉如从容道:“不需私造,只需在军器局工匠遇到难题时,让我的师傅以顾问身份指点一二。至于银两不足...”她看向沈文渊,“或许可以从赵知府的赋税账目上想想法子。”
沈文渊心中一震。他明白徐婉如的意思——用赵士蕃贪墨的证据迫使他在火器拨款上让步。但这意味着要将自己卷入一场危险的博弈。
“让我想想...”沈文渊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紫金山的轮廓。他知道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明哲保身的士大夫传统,一边是经世致用的现实担当。
夕阳西下,禅房内渐渐暗了下来。小沙弥进来点燃油灯,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三张神色各异的脸上。
“好。”沈文渊终于转身,目光坚定,“但我有个条件——一切要在法度内进行。赋税账目的问题,我会正式呈文按院;火器制造,必须全部在军器局内完成。”
李振武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就知道文渊兄不是迂腐之人!”
徐婉如则浅浅一笑,眼中闪着欣慰的光彩。
当夜,沈文渊在灯下奋笔疾书。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旁观时局的书生,而是开始运用自己的知识和地位,试图在腐朽的体制中打开一丝裂缝。
而在南京城的另一端,赵士蕃正在自家的园林里宴请京城来的税监。歌姬舞袖翩跹,酒杯交错间,一场关于江南赋税重新分配的谈判正在进行。
“赵知府放心,”税监醉眼朦胧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杯,“严阁老那边,自有咱家去说话。只是今年宫的丝绸贡品...”
赵士蕃立即接话:“已经吩咐下去了,定用最好的双宫绸,织金妆花缎各二百匹。”
两人相视而笑,却不知此刻的沈文渊,正在灯下一笔一划地书写着将会震动整个南直隶官场的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