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沧洱海海

4、第 4 章

　　一上午的课结束后，许愿本想趴在课桌上睡觉，想了想还是决定正经吃一顿午饭，于是和蔚青青去了食堂。
　　今天食堂有雪菜汤面，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龙。许愿和蔚青青排了十几分钟才端上热气腾腾的面，找了两个空位坐下来开始狼吞虎咽。蔚青青吸了一大口面，扭头看了看食堂窗口旁边的小桌: “感觉少了点味，我去拿一碟榨菜。”许愿忙着吃面，头埋在碗里点了点头。
　　蔚青青一走，一个人影从隔壁桌起身，大刀阔斧往对面的位子一坐: “许愿，我听说你昨天晚上半夜出去，一夜未归？”
　　许愿不用抬头就知道那是薛秦奋。她咬断面条，抬头淡漠地看着对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秦奋眯了眯眼睛: “真的吗？你昨天半夜三点多出了宿舍，今天早读又迟到，只是赵狗也来的晚而已，要不然你就被扣分了。”
　　许愿拿起汤勺喝了一口面汤: “是谁跟你说的？”
　　薛秦奋冷哼了一声: “是谁说的不重要。半夜偷偷摸摸出校门不知道去干嘛，说出去不丢人吗？”
　　许愿皱了皱秀气的眉: “莫名其妙。其一，你自作主张地来教训我质问我的私事，其二，我半夜出门和我丢不丢人有什么关系？”
　　薛秦奋搓着下巴，有些恼火: “你还问上话了，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同意我上次的表白？我表白墙上贴的全部都是你，你凭什么？你多高贵，还来拒绝我？”
　　许愿依然心平气和地吃着碗里的面: “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接受你的表白？还有你上次闹的人尽皆知，差点搞得我也被牵连去老班那里约谈，我真的不想再和你产生瓜葛。我不知道我需要说多少次我不喜欢你，你才能接受。”
　　薛秦奋冷冷地盯着她: “你上次自习课不是在摸我手？运动会为什么又盯着我看？”
　　许愿觉得跟这种传个本子都觉得对方是在摸他手的人没什么好沟通的，一言不发地将碗捧起来喝汤。
　　薛秦奋自以为许愿无法辩解，嗤笑一声: “无所谓，反正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我知道你昨天半夜出校门了。”
　　许愿放下碗，抬头冷冷看着薛秦奋: “所以你手上有我的把柄，你觉得我会心甘情愿地答应做你女朋友。”她的语调向下，这是一句笃定的陈述句。
　　“我不知道，反正是你自己说的。我什么都没说。”薛秦奋撇撇嘴装作无辜的样子，”我只知道，你半夜出门了，具体干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那你上报吧，大不了我吃一个通报批评。”许愿挑眉，耸了耸肩。薛秦奋看她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的邪火往上窜。他薛秦奋家里有钱，还没遇到过谁拒绝做他的女朋友。况且，许愿一直都是三好学生的代表，几乎没有被扣过分，应该最怕的就是犯错被罚。他以为自己这次的阴招可以让对方屈服的。
　　“你等着吧。反正半夜出门的不是我。”他一字一字恶狠狠地说着，正想说些别的什么，被拿榨菜回来的蔚青青打断了。
　　“你坐我位子上了，薛秦奋。”蔚青青拍了拍薛秦奋的肩膀, “起来，坐你自己位子上去。”
　　薛秦奋切了一声，起身走了。蔚青青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坐下来问: “他刚刚在说什么？”
　　“他知道我半夜出宿舍的事了。”
　　蔚青青皱着眉: “他为什么知道？”
　　“这些其实无所谓。他不过是认为我会很在意自己的名誉和平时分，所以以此想要要挟我罢了。一些幼稚无聊的把戏而已。”
　　蔚青青颇为嫌恶: “好恶心的人。初中生都比他成熟。不过我看他刚刚没有得逞，气得不轻。不知道还会憋什么阴招出来。”她又想到了什么，脑袋往前凑过去问, “不过，纸条上的黎什么，黎渺，是谁啊？”
　　许愿扶额: “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事情解释起来略有点麻烦，她随口编了一句: “是我表姐。”
　　蔚青青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呢，你这么遮遮掩掩不让我看她写的字条。”
　　许愿敲了敲她的脑袋: “傻丫头，脑袋装的都是什么呀。”两个人笑着闹开了。

　　晚自习结束，蔚青青先拿着盆子去澡堂洗澡了，许愿回宿舍拿了两个人的热水壶去楼下打水。过了一会，同宿舍的唐茜玲也拎着水壶过来接热水了。水房只有她们两个人，许愿打开龙头，头也没抬地开口: “糖糖，我昨天夜里出宿舍的事，是你告诉薛秦奋的吗？”
　　唐茜玲双手抱在胸前，戒备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愿扭头，镇定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喜欢薛秦奋。虽然很不想随意揣测别人，但是他今天中午质问我半夜出去干了什么，并且试图以此当作把柄威胁我。只有两个可能，宿舍里有人看到我出去了，或者他半夜在宿舍外看到我出去了。以他的性格，如果亲眼看到我半夜出宿舍，一定会当场抓住我。他是被宠坏的人，很自大，幼稚，喜欢玩一些小孩子的把戏。而我昨夜出宿舍的时候，只有你床头的灯还亮着，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告诉他的可能性更大。”
　　唐茜玲移开了视线。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告诉他这件事，但是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他这样的人，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我也永远不会对他有任何好感。你不用把我当作竞争对手或者情敌，对我一直抱有敌意。不过一码归一码，我仍然很感谢你没有去举报给宿管阿姨。谢谢。”
　　唐茜玲怔了怔，而后有些僵硬地说了句对不起，水没接满就关了龙头塞上塞子，低着头走了。
　　许愿呆呆地盯着水壶出神。她其实的确怕吃处分，是因为初中唯一一次被班主任叫家长，倪翠华赶过来当着所有人面前逼她跪下，扇了她数十个耳光，然后失望地看着她，重复地说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再哭着抱住已经跪在地上鼻血横流麻木不已的她，发了疯地锤她，直到班主任出面将她拉走。后来几年每次她稍有犯错便为之胆寒。然而近几个月以来，她似乎活得愈发麻痹，对于任何事物的感情都淡然得几乎感受不到，所以当薛秦奋想要威胁自己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只有好笑，也许有过一瞬间下意识的紧张，但是疲惫不堪的神经已经没有力气再紧绷了。她甚至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除了悲伤。
　　对，除了没来由的悲伤，没有缘由，没有起点，也看不到终点。消极的思想占满了她的脑袋，乱糟糟的，各种很吵闹的声音在大脑里回荡着，几乎都是负面的发泄。她已经受够了，她承认自己是懦夫，才会冲动之下不管不顾地想要抛弃一切而去。可是一想到黎渺因为救自己被冻得轻颤的睫毛，书包里的纸条，好像又可以想象自己捱过难熬的夜，看到明天的太阳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后天的事情，和明天的后天，以后的每一个后天，她都没有力气再去想了。

　　周六下了晚自习，赵国立拿来保险箱，把住宿生的手机都发下去。许愿开机后第一件事就是登陆微信，点开好友申请。黎渺的微信名很简单，就叫渺。许愿点击同意好友，然后点开她的头像，是一只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的三花，伸出爪子想要抓住镜头，粉嘟嘟的肉垫被白色的绒毛包裹，很是可爱。许愿点进黎渺的朋友圈，背景是一片星空，有三条置顶，第一条朋友圈来自两年前，是头像里的那只三花。那时候还是一只小奶猫，大概只有两三个月大，放在纸箱里，捧着比它脑袋还要大的奶瓶，在努力喝着羊奶。文案是”捡到一个小家伙，以后就跟着我生活吧。”
　　第二条置顶是九张各式各样的菜，辣椒炒肉，干煸四季豆，糖醋排骨，土豆牛肉，色泽诱人，文案写着: “最近厨艺精进很多，把自己喂胖了两斤。”第三条置顶是吧台上的一杯酒，文案是 “改良版椰林飘香，冰沙里加了一勺海盐，打了一点朗姆奶盖，这几天店里最受客人欢迎的一杯。”
　　她并不常发朋友圈，最近一条还是一个月前，视频里她纤长的左手拿着逗猫棒和猫玩耍，背景音里是她低低一声轻笑: “懵懵，你悠着点，别把这根逗猫棒也咬断了。”
　　许愿把这条视频反复放了三遍，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这时，聊天框弹出一条消息:
　　渺: 妹妹拿到手机了？
　　许愿点开聊天界面，回复: 嗯，刚拿到。
　　渺: 在学校照顾好自己。
　　B612: 好的姐姐。对了，姐姐你是调酒师吗？
　　渺: 小朋友偷看我朋友圈？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我白天还兼职纹身师和穿孔师。
　　B612: 听起来很辛苦。
　　渺: 所以你要好好学习。
　　B612: 好，我听姐姐的话。
　　黎渺看到这条消息，忍不住翘了唇角。她能想象到许愿在打字时顶着一张看不出情绪的冷脸又极乖巧的样子，心里像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她又想到她瘦削的肩膀和那夜苍白的脸，心底又添一丝怜爱。
　　渺: 你要记得在学校好好吃饭。
　　对面立刻发来一张照片，是宿舍桌子上摆着的一碗泡面，热气腾腾。
　　B612: 我现在就在给自己加餐。
　　黎渺回了一句好，点开许愿的微信，想了想，把备注改成了 “妹妹”。
　　其实前几天许愿妈妈联系过她，执意想要给她转账一千块钱，谢谢她救了许愿的命，黎渺说什么都没有收。于她而言，救人是本分，不需要因此得到些什么。许愿妈妈左谢右谢，似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黎渺回想起许愿几乎和她妈妈一模一样的眉眼，却装着截然不同的情绪。原来，女儿和妈妈会在性格上完全不同，最亲的人也会读不懂对方的心思。她又想到记忆里那张曾经爱笑的脸，再后来的最后一眼，只有血舔舐着紧闭的眼尾。
　　“你好，一杯威士忌酸。”一个客人在吧台前坐下道。
　　“好。”黎渺放下手机，强硬地把这些念头甩开，专心调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