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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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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洁的账单最终没能添上一笔。
宇文曦倒是没有拒绝传授“转化”,也的确开出了个实在的价码,然而紧接着他提议做一次阶段性清算。
协助掌握“转化”的费用、与“封心”碰撞对灵力强度的提升,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真我唯一”对宇文曦未来合道乃至突破天人障的关键启发……
一番总账算下来,宇文曦倒欠纳兰洁一笔巨款。
算账的事情,全凭武力登顶的大将军无论如何也争不过“什么都懂一点”的首席顾问,但纳兰洁的底线十分明确,她绝不接受心上人给自己打钱。
就在谈判陷入僵局时,纳兰洁灵机一动,提出和宇文曦结成“道友”关系,双方在修行互助、知识共享等领域无偿合作,不再涉及额外的利益往来。
协议正式达成的那一刻,纳兰洁内心一阵雀跃,为自己急中生智的应变而得意,更为双方关系的突破性进展而欢喜——继宿敌、师生、朋友之后,她终于在宇文曦的人生中占据了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位置。
宿敌并非本意,师生名不副实,朋友涵义模糊,相比之下,道友不仅符合平等自愿的原则,更有实质的价值交换托底,根基扎实,考虑到宇文曦对情爱的态度,纳兰洁认为这几乎已经是自己所能争取到的最理想的关系。
那个瞬间,她的真灵中闪过一个念头。
——就这样和他论道修行,并肩走到这漫漫长路的尽头,好像也不错。
她错了。
……
……
“道友”带来的兴奋和满足是短暂的,随着双方之间的边界感逐渐淡化,宇文曦越来越频繁地露出笑容,而纳兰洁内心那份想要更进一步的欲望开始疯狂生长,明知对方无心情爱,却怎么都不肯安于现状。
终于,情难自抑的她开始主动提及修行之外的话题。
这本是试探的步伐,怎料却成了灾难的开端。
宇文曦倒是有问必答,可他的观点对纳兰洁来说不仅极具冲击性,更折射出了他那冷酷到刺骨的思想内核,纳兰洁实在想不明白,一个由纯净光芒构成的清丽美人为何会以如此冰冷的视线看待宇宙众生,难道这份极端厌世的孤僻便是“斥离”系修行者强大的代价?
一年前,宇文曦语出惊人,由“爱”及“恨”,最终得出离群索居方为上策的结论,纳兰洁追光梦碎、执念幻灭,尚且能够勉强维持体面。
后来,她再一次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宇文曦,明晰心意后也曾回想起当初的失落,但早已情根深种的她说服自己“君子和而不同”,且不论所谓的灭世之灾是否只是宇文曦的臆想,避世偏安终究是宇文曦的个人选择,何况他并未因此而裹足不前,依旧在勤勉修行、求索问道,实力远逊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诟病对方。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纳兰洁的心目中,宇文曦早已不只是一个笼罩着耀眼光环的朦胧幻影,他是以故居新镜为她缅怀过往、庆祝当下、映照未来的朋友,是她用近三十年人生中仅此一次的小心机结成的“道友”,更是她孜孜以求、唯盼能长相厮守的梦中情人!
她怀揣着满溢的热情,旁敲侧击地想要叩开他的心门,却被近乎残忍地挫伤,剧烈的痛楚让她再难压抑心中的不甘,数次变换话题之后,忍无可忍的她开始旗帜鲜明地反对宇文曦的论调——
“剥削或许的确普遍存在且由来已久,但从来如此便对么?错就是错,就算我们暂时无力纠正,也不该将其视为正当!什么叫‘二阶以下的修行者是人类文明的负资产’?人是一切生产的目的,不是用于生产的耗材,你看待问题的角度从根本上就偏了!”
“剥削就是剥削,什么‘反噬的风险’、‘权力的裹挟’都只是你的臆想,无论怎么看季睦他们都跟弱势群体不沾边,事实就是他们垄断作为生产资料的混沌系法则,剥削双极域中的灵系修行者,你为他们开脱的那些理由归根结底不就是‘受害者有罪论’?”
“自愿?飞升后幻想破灭的失落,经济上与生俱来的劣势,周遭环境中充斥着的诱惑和压迫,只因不愿参与便被刻意孤立……这重重压力内外夹攻最终在她们最软弱的时刻破开心防,以及一度妥协后自暴自弃的沉沦,怎么能简单地用一句‘自愿’概括呢?”
“我跟他们没有本质区别?你认真的吗?灵合和切磋能相提并论吗?更何况我给她们的‘火’是无条件提供的……好吧,我最初的确是以此为筹码吸引她们和我切磋,但那只是希望唤醒她们的战意,事实上我把‘火’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们之后,大部分人依然会主动与我论道,这难道不能反映她们真实的倾向?”
“嫉妒?这有什么可嫉妒的?我把她们原本要用灵合去交换的资源无偿分享给她们,我切磋时牺牲自己的修行效率来迎合她们的需求,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本命法则中有五条二阶法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难道我还得藏着掖着?到底是谁觉得我在故意炫耀?你又没有‘读心’,那你问过她们吗?还是说,你只是在以己度人?”
“我不是说你在嫉妒我,我的意思是,你在揣测他人想法的时候,似乎把自己那种本能的排斥心理作为默认的前提,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排斥心理并不具有普遍性?你在论道时明明说过大道万千、人各有路,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即使面对同一件事情,别人的感触和反应可能和你截然不同?”
“你不要动不动就抬出那些高深的概念,我知道你见过大世面,但我是一阶修行者,我们谈论的对象也都是一阶修行者,我和他们有过实际接触,而你没有,你凭什么笃定你那套仿佛空中楼阁一般悬浮的理论能够适用于挣扎在尘埃里的他们呢?”
“实践出真知,‘拓印’不是万能的,我真心劝你走出光域,实实在在地和人接触一下——在你面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样本,你觉得我会嫉妒你吗?我符合你想象中底层修行者愚昧无知贪婪自私的形象吗?”
“差点忘了,我有‘封心’,你看不懂我,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
……
……
出身名门,母亲是一人之下、功高权重的大将军,又有父亲在大洋彼岸默默守望,纳兰洁自幼可谓顺风顺水,展露资质后更是众星捧月,帝国军方虽然竞争激烈,但拼的是拳头,不会作口舌之争,青苗会后路琪指控纳兰洁坐视宇文曦向自己出手反遭训诫,自此再没人跟纳兰洁理论什么。
二十多年下来,真炎侯只经历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对象是她当时的主君,而双方矛盾的导火索正是宇文曦。
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这个男人把人间一世没吵够的架连本带利地补齐。
起初她还想过借助“拓印”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宇文曦,以对抗“斥离”对宇文曦的影响,但这份幻想很快便在宇文曦坚如磐石的态度面前撞得粉碎。
不知为何,论道时旁征博引、眼界开阔的宇文曦,一谈到世情人心便异常顽固,纳兰洁尝试过各种角度,但宇文曦一次都不肯被她说服,即便谈话陷入僵局也依旧寸步不让,每每逼得纳兰洁不得不提出各自保留意见。
对纳兰洁而言,这其实已经是一种妥协,宇文曦倒也不至于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但纳兰洁总能从他的沉默中感觉到不肯善罢甘休的执着。
久而久之,纳兰洁甚至不愿再主动终止话题,反正下一个话题注定也不会愉快,那就索性把每一个僵局耗成死局,吵到双方兴味索然、各自闭嘴为止吧。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偶尔在纳兰洁恢复力量时谈论与修行无关的话题,渐渐地,由于谁都不肯让步,争执全面挤占论道时间,甚至开始侵蚀切磋环节,火与光的碰撞中夹带着越来越密集的唇枪舌剑。
激烈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纳兰洁对力量的把控,导致她出手时凶猛有余、精准不足,无论交手时长还是修行效率都有所下降;宇文曦倒是始终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无论言辞还是招式都不带一丝烟火气,但这更让纳兰洁生气,因为这意味着宇文曦毫不在意她的情绪,甚至不屑与她作意气之争,更不肯尝试理解她的心意,只是一味漠然地将她的想法拒之于心门之外。
漫无止境的争执让纳兰洁身心俱疲,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只剩下被激发到极致的胜负欲,支撑着已经形成惯性的战斗姿态。
当宇文曦将批判的矛头对准石坚时,纳兰洁再也无法压抑心头的怒火,她愤愤不平地说道:“你在主宇宙跟那些道祖们究竟都学了些什么?你眼里难道就只能看到权力、权力、权力?你连人类会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团结起来都不相信了吗?难道团结必然伴随着个体意志对集体意志的凌驾和操弄,以及集体意志对个体意志的压抑和扭曲?当初那个和我并肩望天,为前辈们的爱意与觉悟而感动的宇文曦到哪里去了?”
……
……
这是纳兰洁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宇文曦发火。
光影错落,宇文曦眼中明暗交杂,刹那间闪过极其复杂的意味。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给了纳兰洁一个无声的苦笑。
纳兰洁的真灵猛地一颤,一时竟分不清是惊愕还是痛楚。
良久,她向宇文曦递出拳头。
宇文曦挑了挑眉,神情稍稍舒缓。
双拳轻碰。
霎时间,火焰炸裂,光雨迸溅,久违的默契在摒除杂念的碰撞中悄然回归,驱散笼罩在二人之间的阴霾。
……
……
一战终了。
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突破或领悟,只有快意。
十足快意。
力量耗尽的纳兰洁熟练地开始恢复,只是这一次,她不复盘,不论道,更没有再尝试和宇文曦闲聊。
高昂的情绪逐渐回落,恢复平静的纳兰洁暗自叹息。
终究……还是只能止步于道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