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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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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域没有夜晚,战火随时点燃。
交手对象换成宇文曦之后,纳兰洁终于可以火力全开,毫无顾忌地动用自己全部的手段和力量。
在纳兰洁的要求下,宇文曦通常不使用“斥离”,与灵力交融的致密光流就像无数极微小的锤子,前赴后继地敲打纳兰洁的真灵,而纳兰洁则用炽烈的灵焰凝成火拳,狂猛轰击那牢不可破的光之壁垒,好让宇文曦从自己外放的灵力中拓印自己对法则的运用。
一次次把自己压榨到极限,再一次次从谷底攀上顶峰,纳兰洁的境界和力量突飞猛进,而宇文曦的反馈和指点更是让她事半功倍。
相比于各有所长的双极域修行者,宇文曦一个人就是一本百科全书——在复盘中,纳兰洁甚至发现宇文曦对所有主观类一阶法则和“火”的理解远在自己之上,这让她敬佩之余大感挫败。
某次论道中,她终于忍不住问道:“飞升到现在还不到一年,你哪来的这么多知识?难道你接受传承的时候顺便拓印了本源?”
拓印本源这种倒反天罡的设想当然只是一个荒谬的玩笑,在纳兰洁看来,这些感悟最可能的来源,应该是平心映。
然而,宇文曦的回答不出意料地出乎了她的意料:“小宇宙里学的。”
……
……
“怎么学?”
“小宇宙本源本质是天道本源投影,包罗万象,三阶以下的法则都能学,你进入真灵境之后不也会连接本源吗?”
“但是人间修行不是只需要参悟自己的本命法则吗?而且只有自己的本命法则会引发强烈共鸣,其它法则感应起来都不怎么真切。”
“我有‘拓印’。”
“可是有那个时间你不如早点飞升。”
“我那时候对外面的世界有强烈的警惕,反正时间充裕,我就想把能做的准备做到极致。”
“为什么警惕?”
“双极界格局的设计感太强了,历史发展过程中人为干预的痕迹相当明显,而且那些干预大多都不是以保障人权为目的,这意味着‘掌界尊者’对世界内的生灵近乎拥有无限的权力,而过去飞升的仙人从来没有回来过……
“种种迹象表明,即使真的存在所谓仙界,那个世界的秩序也一定是由超出我们认知的存在掌握,而那些存在好像不怎么在意凡间生灵的感受,这当然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另一个可以肯定的事实是,飞升的仙人之间也存在阶级,掌界尊者的实力显然远远超过刚飞升的修行者,而她在小宇宙内设置的一系列规则,最明显的目的就是筛选高质量的飞升者——筛选出来做什么呢?工人,战士,仆从,奴隶,宠物,还是玩具?更有可能是因人而异。总之,掌握的知识和力量越多,我越有可能为自己争取到相对更好的待遇。”
纳兰洁笑了起来:“所以你在小宇宙里一直修行到最后一天,直到大典将要开启,你才踏上自己预定的飞升之路,临走还不忘打虚无壁障的主意。
“可惜,事实证明你想太多了,咱们的界域之主是个甩手掌柜,自家飞升者的事情她是一点也不上心,小宇宙外的人道文明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宇文曦也笑,像是在安慰自己:“不亏。只要方向上没有根本性的错误,修行的时间是不会浪费的,而且外面可没有小宇宙本源这种免费的资料库。”
……
……
想到法则交易市场上那高昂的交易成本,纳兰洁叹了口气,说道:“你说,为什么两位陛下不允许一阶修行者直接通过本源参悟法则呢?”
“因为参悟法则必须要用真灵联接灵本源,而一阶修行者根本察觉不到灵本源的侵蚀、窥探和诱导。”
“灵本源不是已经向两位陛下臣服了吗?”
“如果可以抹杀灵本源的意识,两位陛下一定不会允许祂以任何形式继续存活,反过来说,既然祂还活着,就说明两位陛下也没办法彻底杀死祂,至少是有顾虑。
“在这种情况下,灵本源一定会尝试反击,获取真正的自由,进而再一次掌控宇宙和人类,因此战争从来没有结束,天道纪元随时可能从灰烬中复辟——不,应该说,灵本源随时可能终结人道纪元,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因为一旦灵本源开始行动,失去意识的其它本源极有可能在第一时间落入祂的掌控,人类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完整的天道本源,而一旦灵本源获胜,没有了其他本源的制衡,宇宙众生的处境绝对要比天道纪元时更加可悲。”
纳兰洁大感震骇,转念一想,又觉得宇文曦的设想存在关键的漏洞:“按照传承中的说法,两位陛下早就已经突破天道本源、三阶法则的桎梏,达到了‘无极’的境界,实力增长没有上限。当年两位陛下联手就能压制所有本源,这么多年过去,灵本源拿什么造他们的反?”
宇文曦叹了口气,说道:“你觉得,两位陛下当初为什么没有抹杀灵本源。”
纳兰洁想了想,说道:“灵本源有侵蚀人心的手段,天道纪元众生真灵中都有祂的印记,两位陛下是怕祂拉着整个人类族群陪葬……唔,怪不得两位陛下要禁止一阶修行者与灵本源接触,仅限一次的传承还需要全程监护。
“那既然都这样严防死守了,灵本源还能有什么筹码呢?人类现在的数量比当初增加了不知道多少倍,曾经被灵本源掌控的生灵对于现在的人类族群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祂还能怎么反击?”
宇文曦无奈地说道:“人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人类自己的灾难随时可能爆发,那就是灵本源最好的机会。”
“什么意思?”
“你对爱本源了解多少?”
“两位陛下联手创造的奇迹,凌驾于天道之上的四阶法则,帮助两位陛下打开‘无极’之门的钥匙。”
“在我看来,爱本源本质上是一种统治手段,给人类多样且多变的情感冠以统一的定义,进而凝聚共识,抽取名为‘爱意’的意念,将其纯净化,然后进行再分配,以此为‘伴侣关系’制定规范,增强其稳定性,使一盘散沙的人类依循天然的吸引联结成一个个基础的集体单位,最终聚合成所谓的‘人类共同体’。”
这番冰冷到残忍的论述严重破坏了纳兰洁对“爱之法则”的美好遐想,她忍不住诘问宇文曦:“你的意思是,‘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宇文曦坚定地说道:“两位陛下能领悟‘爱’的真谛,他们之间一定诞生过真正的、纯粹的、无瑕的爱,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种完美到极致的情感只是他人描绘的梦境,可望而不可即。”
……
……
纳兰洁定定地望着宇文曦,突然想起,自己问他是否有想要结为道侣的对象时,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没有?
原来,他根本不想有。
难怪,平心映那样惊艳的女子,放低身段、不求回报地追随他,也没能真正敲开他的心门。
谁能让一个根本不相信爱的人动心呢?
这一刻,她真正体会到了心灰意冷的绝望感。
明知自己没有资格怨怼,她还是忍不住冷冷说道:“人道的本质是天道法则的组合,我想‘爱之法则’一定不包含‘斥离’。”
宇文曦似乎没有听出她话语中蕴藏的嘲讽意味,认真解释道:“有的,排他是爱的基本特质之一。”
纳兰洁心中泛起一阵无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爱本源跟人类的灾难又有什么关系呢?”
“爱本源是人道的代表,人道的本质就是依照各种规则对意念这种特殊力量进行集聚、熔铸和统一调配。
“然而,有一种很重要的意念,它真实存在,在人心中占据的比重相当高,却没有任何一门人道对它进行集中管理,那就是‘恨’。
“相比于虚无缥缈、变幻莫测的‘爱’,‘恨’真实可感、源源不绝,它可以被简单定义为这样一种愿望——‘摧毁让自己不快、但因能力有限而无法即刻摧毁的对象’。
“在现实条件的束缚下,人类大部分时候只能压抑自己的恨意,然而一旦恨本源成型,它一定会具备与爱本源同等的阶位,而它的体量和增长速度与爱本源不可同日而语。
“到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道、制度、法律和规训都将失效,人类会不可避免地陷入‘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那些站在风口浪尖、禁受众生凝视的大人物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摧毁,‘人类共同体’这个本来就只存在于假想中的概念会随着他们一同消亡,接下来宇宙是否会迎来大灭绝,要看创造恨本源的存在与两位陛下博弈的结果。
“两位陛下可以压制人类内部对‘恨’的研究,但最有希望、也最有动机洞彻‘恨之真谛’、创造恨本源的,是灵本源。
“所以,两位陛下对人类与灵本源的接触严防死守,一阶修行者不允许联接,二阶修行者的联接也需要经过三阶修行者的中转,而三阶修行者则由圣皇陛下亲自监护,就是为了杜绝灵本源窥探人心、感知恨意进而悟出‘恨之法则’的可能。”
……
……
“这些事情,是道祖们告诉你的?”
“大部分是我自己的推测。”
“就凭传承中那些信息?”
“通过最初和我接触的镜祖,我得到了一份相对详细的历史记录。
“人道文明最初的法律只用于约束主宇宙中的人类中高层精英,内容也很简单,基本只是禁止大规模战争。
“然而一段时间之后,两位陛下开始大力推进法制建设,将‘杀人者死、伤人者偿’这个底线的覆盖范围扩大到虚空,同时禁止界主们坐视小宇宙内出现大规模的死亡事件。
“显然,两位陛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意识到‘恨意’对人类的威胁。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曾净颁布了‘止战令’。”
“听上去两位陛下的安排天衣无缝,为什么你说人类的灾难随时可能爆发?这跟人多又有什么关系呢?”
“简单来说,圣皇陛下实力增长的速度,赶不上人类体量增长的速度。”
“你怎么知道?”
“最早的时候,三阶修行者实力有高低、身份无贵贱;后来,两位陛下开始有意识地赋予一些道祖特殊的地位——‘忠’、‘孝’、‘仁’、‘义’、‘信’……这些道祖的道,都具有大范围规训、凝聚人心的功效,两位陛下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要扶植一批超级道祖,替圣皇陛下分摊监护三阶修行者的负担。”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倒是觉得,人类本来就不应该永远依赖两位陛下的庇护。”
“问题是,这些道祖能抵御得了灵本源的诱惑吗?
“从境界、力量上来说,他们的确能做到,就算灵本源全力侵蚀他们的神智,他们也有充足的时间向两位陛下求救。
“但你别忘了,法则是力量,而这种力量会催生欲望。
“那些具备强大政治手段、能够从数万三阶修行者中脱颖而出的超级道祖,几乎都掌握了至少一条主观类三阶法则——灵系‘缔约’,精神系‘联通’,或者生命系‘治愈’。
“只看名称,这几条法则个个都是堂堂正正的大神通,但这不过是人道的粉饰,在天道纪元,它们分别被称为‘支配’、‘操纵’和‘侵吞’,你可以想象一下,它们会给人带来怎样的欲望。
“‘事成之后共同掌管恨本源,携手进阶无极、对抗帝皇、建立属于自己的新体制’——面对这样的诱惑,你猜那些本就苦苦压抑着病态欲望的道祖会不会动摇?
“更可怕的是,这种事情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算你自己坚定不移,也可能因为别人的野心而沦为时代的殉葬品,这就是所谓的囚徒困境,而只要有一个人的妄念在一刹那的时间里压倒理智,人类就完了。”
……
……
完了?
自我标榜为最好时代的人道纪元,说完就完?
这样的论断实在太过于骇人听闻,比起“怎么办”,纳兰洁想的更多的还是“不可能”。
她能看出宇文曦的认真,她也想要相信宇文曦的智慧,但宇文曦就算再强也只是“准二阶”,以这样的境界论述时代的存亡,甚至妄图分析两位陛下的处境和想法,再怎么说也太不自量力了。
她试探着问道:“人类的未来应该不在联邦科学院的研究范围内吧?”
“社会科学也是科学。”
“我想两位陛下不可能任由人类走向灭绝,他们一定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安排。”
“但愿,不过我不会把自己的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我拒绝加入任何一个势力。”
“这里头的逻辑是什么?”
“恨本源成型后,因果的审判将会被具现化,所有业障集中反噬,你经历过的那些矛盾、冲突、利益纠葛、意气之争,甚至是你从来不曾察觉的嫉妒和憎厌,都会成为夺命的绞索,而只要你置身于人群当中,上述因果通通不可避免。”
“所以,”纳兰洁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是为了躲避因果,才选择离开主宇宙,回到这个偏远界域?”
宇文曦坦然说道:“可以这么说。当然,‘真我唯一’也很关键,在我原先的设想中,它能让人从根本上断绝对外力的需求,独自修行到三阶、极位境。”
“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难道恨本源一万年不成形,你就避世一万年?”
“成型了就更要躲着了。”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活着不需要意义,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
……
纳兰洁沉默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和宇文曦交流这件事情感到厌烦。
想起在光域外面对冰冷斥力时的感受,纳兰洁终于确认,自己欣赏、向往的,始终是那个太阳般耀眼的“光之子”。
过去,她从来没有见识过宇文曦真实的一面,在不可触碰的遐想中,憧憬日积月累,演变成了懵懂却深沉的倾慕。
然而此刻,面对袒露本心的宇文曦,她不禁感到了强烈的幻灭。
原来所谓的“光之子”,真的只是一具分身、一个假象。
哪有什么无法追随的远方,这个人根本不介意在这里无止境地蜗居——就为了逃避他自己臆想出的一场所谓的灭世灾难。
难怪平心映认定宇文曦学不会“真我唯一”。
一个瞻前顾后、习惯退缩的人,一个只想苟且偷生、没有丁点志向可言的人,怎么可能学会坚守本心、决不妥协的意志?
……
……
“你说在你原先的设想中,‘真我唯一’很关键,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流,你对学会这门功法已经不报希望?”
“很遗憾,我低估了这门功法对你本命法则的依赖程度,就算我学会你所有的本命法则也没用,这种‘外求’的行为从根本上就悖离了功法的真意。”
“既然已经想得这么明白,为什么不对我说清楚?”
“和你切磋还是有收获的。”
“怕浪费学费?放心,‘二阶湮灭’会还你的。”
“不用,这段时间我已经拓印了‘浑全’。”
“我完全没有察觉。”
“‘拓印’和‘读心’不同,它的作用是记录法则运用时外显的痕迹,不需要直接接触运用者的真灵。”
“听上去过于便利了。”
“配合‘计算’和‘感悟’才能发挥出最佳的功效。”
“你是想说真正了不起的还是你自己?”
“……”
“之前还问了你一些问题。”
“我回答的那几个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价值。”
“意思是你不觉得吃亏,对吧。”
“对。”
“就到这里吧,我回去了。”
“请便。”
……
……
光域开启,然后关闭。
纳兰洁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斥力遮蔽的“白洞”,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