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洁传》捌捌肆壹

16、第 16 章

　　受到平心映的刺激，纳兰洁心中憋着一股劲，恨不得立刻让宇文曦掌握“真我唯一”，然而实际尝试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擅长教学。
　　对她来说，“真我唯一”的本质就是“坚守本心”，直白点说就是“做自己”，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做自己更“理所当然”？
　　坏就坏在这个“理所当然”。
　　她的道理，在宇文曦那里并不当然，而宇文曦一发问，她就只能发懵。
　　意志的边界、自由的相对性、权利与责任的对等、个体与集体的关系、竞争与合作的规则……
　　真炎侯也好，大将军也罢，纳兰洁本质上是个战士，在那个人刻意的保护或者说禁锢下，她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些问题。
　　在谈到“公道的定义”时，她搬出了自己恪守多年的信条——“己所不欲，不施于人”，心想这样的至理总该没有问题吧。
　　然而，宇文曦依然提出了质疑：“每个人欲求和反感的事物不尽相同，个人的倾向怎么能代表公道？举例来说，你讨厌阴谋诡计，但不排斥堂堂正正的战斗，而有的人从根本上抗拒一切形式的暴力冲突，却也不得不登上通天擂台，你光明正大地杀死一个这样的人，这算公道吗？”
　　纳兰洁想了想，说道：“对于身在小宇宙中的我来说，登仙大典是关乎生死的竞争，我只是参与者，而不是规则的制定者，只要较量的过程是公平的，我问心无愧。”
　　宇文曦接着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所坚守的公道，本质上是以同样的标准对待自己和他人？”
　　纳兰洁想了想，说道：“是的。”
　　宇文曦说道：“问题是，往更深层次的需求看，你不喜欢被强迫，按照‘己所不欲，不施于人’的规则，你也不应该强迫他人，但你却不介意作为帮凶和直接施暴者，强迫一个没有战意的人在人为设置的生存竞争中走向死亡……这在你个人的逻辑上，能自洽吗？
　　“如果你说围绕登仙大典的一系列规则都是曾净制定的，那你觉得曾净的授权能正当化你的暴力行为吗？还是说你不完全认同，但又无法反抗，只能顺从？也就是说，你会在被强迫的情况下强迫其他人——这样你的本心和公道不是一个都没守住吗？”
　　漫长的沉默后，纳兰洁苦笑着说道：“还好我最终没有踏上通天擂台。”
　　接着，她诚恳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抗拒暴力的人，对吧？”
　　宇文曦难得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大部分人都会抗拒强行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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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才是异类？”
　　“法则是知识，本命法则既是知识也是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必然伴随着相应的欲望，所以你的能力和性格一体两面、同样特殊，而这一切都源于你稀有的本命法则配置。”
　　“这么说我好像能理解你的某些选择了，‘拓印’赋予了你观察万物的兴趣，‘斥离’却又让你抗拒直接与他人接触，所以你始终与世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但我的二阶法则是‘封心’、‘屏蔽’、‘自检’、‘排异’、‘浑全’，按理说我自我封闭的程度应该在你之上。”
　　“不要忽视一阶法则。我推算过，你的主观类一阶法则大多具有较高的完整度，相应地，它们在你本命法则里占据的权重也会很高，其中‘承载意志’、‘具现意念’这两条助长了你的好胜与执着，‘动情’赋予你强烈且丰富的情绪波动，“铭心”则将其固化为深刻的真灵印记——也就是情感。
　　“还有‘火’，虽然略显单薄，但胜在纯净，它让你的行动热烈而富有感染力。”
　　“这么准？你之所以不肯给我看你的评测，就是怕我发现你的‘计算’权重高得离谱是吧？怪不得我说不给你看你也无所谓，反正你怎么都能算出我的情况。”
　　“……”
　　“开玩笑的啊。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的沉默和‘啧’到底哪个更难接。”
　　“啧。”
　　“你觉得你很幽默？”
　　“……”
　　“好好好，服了你了，我承认我也不擅长开玩笑，行了吧？”
　　“我确实看不出你在开玩笑。”
　　“那你现在知道了。如果以后我不小心冒犯了别人，你会替我道歉，告诉人家我只是在开玩笑方面缺乏经验吗？”
　　“我真的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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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洁怔怔地看着宇文曦，忽然想起那个人也说阅尽众生唯独看不穿自己，于是终于意识到了一个自己此前一直忽略的问题。
　　她对宇文曦说道：“你眼中的我，究竟是什么模样？”
　　光芒汇聚，纳兰洁眼前出现一个栩栩如生的自己。
　　看着宇文曦为自己塑造的雕像，纳兰洁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个“纳兰洁”姿态凛然，浑身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盔甲之中，盔甲外覆盖着炽烈燃烧的火焰，拒人千里的气场昭示着不容窥视的意志，宛如一尊刚毅而又暴烈的战神。
　　这很好，很强大，但纳兰洁不希望自己在宇文曦心中的形象是这样——只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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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这一个样子？”
　　“是的。”
　　“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没有。”
　　宇文曦望着她，平静地说道：“所谓情绪，只能在具现化之后，以灵力波动的形式被感知，‘共情’就是精确解读这种波动的能力，而‘封心’会自动过滤这种波动，无论对内还是对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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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洁想象了一下，一个身披金刚盔甲的火焰战神，以无比决绝的姿态扑向自己，不由分说，不容退避。
　　对宇文曦来说，这样的场景出现了三次，那个战斗狂人的火焰一次比一次炽烈，盔甲一次比一次坚固，战意一次比一次顽强，打法一次比一次激进——而他生性抗拒暴力、厌恶战场。
　　是啊，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将军、武士，他是联邦科学院首席顾问啊。
　　纳兰洁早就知道宇文曦在联邦内担任的职务，但经历了这场论道，她才真正开始理解宇文曦的行为逻辑和思维方式，进而认识到这个身份的涵义。
　　原来，“唯我独尊”并不只是一个玩笑，它的确代表着宇文曦对她的某些判断。
　　顾问先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人心——恰恰相反，他其实很了解人类。
　　正因为懂得太多，所以他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却近乎苛刻地约束着自己，而在面对矛盾时，他往往会把回避作为最优先的选择。
　　在这样的顾问先生眼中，把战斗视为家常便饭、疯起来可以不计代价、更不会顾虑他人感受的大将军，一定是个可怕的怪物吧？
　　见识过宇宙的浩瀚、世情的险恶，他理所当然地想要从这个怪物身上汲取自己欠缺的那份战意，用它来保护自己。
　　但他怎么可能对这样的怪物产生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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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纳兰洁内心的矛盾和挣扎达到顶点。
　　她多想压制“封心”，把宇文曦抱紧，直到真灵相融，直到他看清她的真心。
　　可她又不禁会想，卸下盔甲、不再是怪物的自己，还有什么优势可言呢？难道她能比平心映更美？还是说，她能比平心映更舍得为宇文曦委屈自己？
　　最终，她傲然一笑，真灵中迸发出强烈的战意：“看来只靠说教不足以向你传达‘真我唯一’的真意，那我就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让你体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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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曦闻言皱眉，显然对纳兰洁的提议颇感头疼。
　　纳兰洁心中一痛，挥出的火拳却没有一丝迟疑。
　　这一刻，她明白了平心映离开前那番话里蕴藏的心意。
　　总有些时候，战斗无法回避，而主观类的种种诡谲手段，不可能只靠“斥离”去隔空阻挡，所以平心映明明瞧不上纳兰洁，却还是希望宇文曦能从她身上收获战斗的勇气和自保的力量。
　　这也是纳兰洁自己由衷期盼的事情。
　　“没关系，就把我当作怪物吧——拓印我的盔甲，用它守护你的真灵，这样，即使你去到我无法追随的远方，我也永远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