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江户川洛雪

45、第 45 章

　　孙英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独自一人回到木和市的。他没有把真相告诉任何人，安施诗和左万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温承熙出了意外，也只是在安慰孙英泽，并没有往深处想。
　　下飞机的时间是中午。
　　阳光依旧明媚地照亮着整座城市，只是他的太阳已经远去。
　　他先回到了自己的家。
　　三个月没有人居住，屋里的家具上都蒙上了一层薄灰。
　　他打开水龙头，想擦一擦家里的灰。水龙头中流出浑浊的水，好一会才恢复清澈。
　　他沉默着关掉水龙头，走了出去，开始慢慢地打扫着家里。
　　最后一个房间。孙英泽缓缓推开温承熙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的门，似乎还能看到他生活过的痕迹。
　　他站了一会。尽管历经时间的几次重置，他存在的痕迹早已被时间抹掉，可他还是不舍得去触碰。
　　可是，温承熙那么喜欢干净，不收拾干净的话，他会不开心的吧？
　　一下午的时间，孙英泽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去了很多地方。很多……他和温承熙一起去的地方。
　　最后，孙英泽回到了温承熙的家。
　　他就此留在了这里，不再出门。
　　温承熙拜托崔真叶交给他的那个信封，他一直不敢打开看。
　　他害怕……再次经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每晚都会梦到温承熙，梦到他在自己面前坐着，朝他露出笑容。
　　可无论怎样，他都无法触碰到他，无法把他抱在怀里，更无法和他说上一句话。
　　清醒的时候，他便在温承熙的房间里久久地呆坐着，感受着周身的一丝一毫，都是温承熙曾生活过的痕迹。
　　他开始整日整日地流连在梦中，睡不着，便去喝酒，将自己喝得烂醉，只为能在梦里再看他一眼。
　　久而久之，烈性低的酒已经无法起作用，他却不管不顾。
　　温承熙，再让我多看你一眼，再多看一眼……
　　时间重置后，我就会忘掉你。
　　我就要，再也见不到你了。
　　直到一日，他从梦中醒来，却并没有梦见温承熙。
　　他抱住自己的头，愣愣地发着呆。
　　温承熙呢？
　　温承熙……呢？
　　我要忘掉他了吗？
　　他的目光游移到窗外，严冬已经快要过去，树上隐约可见冒出的新芽。
　　他颤抖着手，从桌上拿过了那个信封。
　　让我再见到他……多大的痛苦，也无妨。
　　爱，果然是最苦的甜。
　　他展开信纸，温承熙清秀工整的字迹映入眼中。

　　孙英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所以你不要难过……因为，我已经没法在你身边安慰你了。
　　最初知道我是一个实验体的时候，我很愤怒，也很不甘。
　　可是，当我知道真相后，我却没有办法去责怪这个实验……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
　　孙英泽，如果要换取世界的存续，只需要牺牲掉几个人的性命……哪怕要牺牲的人里包括我，我又怎么能不答应？
　　况且，世界的未来中，也包括着你的未来。
　　当我恢复过去所有时间线的记忆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用我的死亡，来换你逃离时间的囚笼。
　　我和崔真叶约定，在我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把它扔到很远的地方之后杀掉我，这样，时间就不会一次次重置，你也可以走向你的未来了。
　　小时候我得到它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这是护身符。
　　现在想来，它确实几次保住了我的性命；可又是因为它，我要永远停留在过去。
　　崔真叶告诉我，它的名字叫做时珏，而这一场实验的代号为“碎玉”。
　　双玉合而珏成，一烛燃而万夜明，一玉碎而万物生。
　　孙英泽，我本就是为了实验而生的，原本对这世界，没有丝毫的眷恋和瓜葛。
　　可是有你在，我便有了我情愿为之放弃生命的，我最珍视的东西。
　　你说，你为我而来，也以我为你最终的归宿。
　　我当然也是如此。
　　那些人创造我的目的，是为了实验，为了世界，为了人类。
　　可是，在我的心中，我一无所有，我来这世间，便是专程为你而来，也为你而去。
　　只是可惜，我只能……陪你走这么久了。
　　对不起，孙英泽，我一直瞒着你这些……
　　我不想让你难过，也知道如果告诉你，你会不顾一切地阻拦我……所以我没有让你知道，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你……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你怪我，我也没有办法补偿你了。
　　孙英泽，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我狠心……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以世界覆灭作为代价来反抗。我的心属于你，可我的性命却属于创造我的那些人。
　　孙英泽，我不怕死亡，可我不舍得离开你，也不想你忘掉我。
　　在我得知真相后，每晚你睡下后，我都会把那些和你在一起的吉光片羽拿出来反复品尝。
　　我会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雨水打湿的午后，阳光倾落的早晨，月华温润的傍晚……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甘心浅尝辄止，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我真的还能回到这世间，哪怕是作为一粒风化远去的尘土，只要能再看你一眼……
　　我的生命很短暂，可我爱你，却永远不会改变。
　　等到大重置之后，你就不会记得我了。
　　希望那个时候，还能有人替我好好爱你。
　　只是，那个人，如果还能是我，就好了。
　　真的好不甘心呢，我也好想把你的未来占为己有……
　　孙英泽，你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
　　即使你不会记得，即使我身形已灭，我依然爱你。
　　如果没有这些，我一定、一定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去完成，还有好多的话没有来得及和你说……
　　孙英泽，带着我的爱，带着我的心，走下去吧。
　　不管我们是否可以在新的地球再会，我永远，是你的温承熙。

　　字迹到此为止。孙英泽伸手，轻轻触摸温承熙留下的字迹。漂亮的字迹，一如他本人。
　　他可以想象得到，温承熙写下这些时的模样。
　　他小心地收好了那张纸，泪水模糊的眼前好像又出现了温承熙的样子。
　　“温承熙，我等你。”
　　“不管能否等到，我都愿意一直等你。”
　　“如果等不到，那我就去找你。”
　　“你用爱我作为你的结局，我就选择等你作为我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