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江户川洛雪

46、第 46 章

　　孙英泽在沉默与孤独中，度过了一个月。
　　一日崔真叶来看他，见到他的模样，叹了口气。
　　“你要振作起来，温承熙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做不到。”
　　那颗心，已经离我而去了。
　　“其实，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崔真叶轻轻地说。
　　“希望？什么……希望？”
　　好像全身冻结的血液突然再次流动起来，孙英泽久违地再次感觉到了心跳。
　　“蔓草的办法，或许是可行的。”
　　“什么？”
　　“你有注意过，最初几次时间线里，温承熙固定的那个死亡地点的名称吗？”
　　孙英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注意到那里。
　　“温承熙曾经留意到过。那条巷子，其实是为了上传实验数据的掩体。它的名字不是牌子上写的‘隐过’巷。而是‘因果’。”
　　“……因果？”
　　“是的。时间虽然可以重置，但是因果线同样不能违背。换句话说，时间如果要抹掉什么东西，必须要追溯到那个东西所存在的原点，而从原点将其抹去。因为事物不仅受制于时间，更受制于空间。”
　　“如果时间需要抹去人所留下的东西，那么它就需要抹去那个人创造这样东西的‘因’，从源头将其抹掉，而非凭空消失。而在大重置后，我们现在地球上的一切事物仍然会存在，如果时间需要抹去温承熙所留下的东西，就需要抹去温承熙与这件东西有关的所有‘因’，但那是在大重置后，大重置前后已经是两个世界，大重置前的事物已不能与它产生因果，所以，在大重置后的世界，温承熙……应该是存在的。”崔真叶解释道。
　　“前几日，总部通知实验相关人员毁掉所有有关实验体的东西，我就联想到了蔓草做的那些事……”
　　“你的意思是……？”孙英泽仍然听得一头雾水。
　　“温承熙的那封信，你留着吧？”
　　“我一直好好地收着……”
　　“那封信是温承熙亲手写的，是他创造的东西。有那个东西作为连接，或许，时间的力量能够带回他。”
　　“可是……那样，不会扰乱时间线吗？”孙英泽紧张地问。
　　“理论上来说，是不会的。”崔真叶摇摇头，“温承熙和我与蔓草的儿子不同。时间在我的身上不起作用，而我的孩子是由于我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你应该明白了。”
　　“可是，如果这可以起作用……那不是很多人都可以起死回生么？而且……温承熙是实验个体，重置后实验就不会进行，他……”
　　“所以说只是一线希望，关于时间线和因果线到底谁受制于谁，还不得而知。”崔真叶叹了口气，“时间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除我之外，每个人，都只能被时间的洪流拖拽前行……”
　　“……我明白了。”孙英泽站起身，郑重地向崔真叶鞠一躬，“谢谢你……一直以来帮助我和温承熙。”
　　“没事……我也快要去和蔓草团聚了。”崔真叶仰起头盯着天花板，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还有多久？”孙英泽轻轻地问道。
　　“快了。”崔真叶没有看他，“天文部观测到那颗行星还在加速，预计……还有不到一年。”
　　“我倒希望它再快一点。”孙英泽坐下，闭上眼，“我……好想他。”
　　崔真叶没有说话，拍了拍孙英泽的肩膀，再次叹息一声，随后便离开。

　　孙英泽再次见到崔真叶，是在半年后。
　　此时，距离行星撞击地球，还有72小时。他正在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中，收看极地科研中心代表致全人类的一封信。
　　“崔乐安。”
　　“温承熙。”
　　“安施诗。”
　　“林蔓草。”
　　“崔真叶。”
　　孙英泽在电视中听到了温承熙和安施诗的名字。
　　崔真叶也听到了自己、儿子和林蔓草的名字。他释然地笑了笑，低下头。
　　“地球极地科研中心，在此感谢所有参与代号‘碎玉’实验的工作人员和实验体，他们的名字值得我们铭记。”
　　“同胞们，死亡与毁灭并不可怕，神明的垂怜，会给我们带来新的重生。”
　　“让我们，在新的地球，再会吧。”
　　“让我们，一同见证，地球从毁灭中破土而生的黎明。”
　　直播到这里便结束，电视屏上出现了一片雪花。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蔓草，愿你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崔真叶低声吟诵着上古的诗篇，为他的爱人祈祷他所不能到达的新地球的垂怜。
　　由于行星的加速，安施诗的实验被迫提前终止，得知末日和安施诗实验真相后的左万宁无法接受，竟然选择了吞药自尽。
　　“左万宁的母亲和他父亲打了官司，想要争取左万宁的抚养权。但是由于左万宁父亲事业在国外蒸蒸日上，各方面都比他母亲要强，还是争取失败了。”崔真叶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孙英泽，面露遗憾地摇摇头。“当日也是总部下达命令，要求销毁第十七号实验体的日子。我以温承熙实验数据有问题为由试图延缓执行时间，可总部直接派了其他人去。”
　　“其实总部已经知道我不愿意做这些事了……但是说实话，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也没有人追究这些了。只是左万宁……他该再坚持一下的。”
　　“他死在了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对他来说，他同时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孙英泽没有表情变化，轻声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孙英泽轻轻地问：“我……真的还能记得他吗？”
　　“那就要看，你记他，或者你爱他，究竟深到何种地步了。”崔真叶抬眼，看向孙英泽。
　　“……嗯。”
　　崔真叶拿出一瓶红酒，“你会喝酒吗？”
　　“会喝。”
　　温承熙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再管他喝不喝酒了。
　　“这瓶酒是从我爸爸那一辈留下来的，到现在应该有八十多年了。”崔真叶没有迟疑地打开，“有杯子么？”
　　“这么有年头的红酒，很值钱的。”孙英泽犹豫着拿来了两个高脚杯。
　　“受我的影响，它会和我一起毁灭，现在不喝掉，就没有机会了。”崔真叶把酒倒进杯子，晃了晃，“也算是我和你们道别了。”
　　“我……我们？”
　　“你，和温承熙。”崔真叶喝一口红酒，“我有预感，你们一定会重逢的。”
　　“……嗯。一定会的。”孙英泽与崔真叶碰杯，“您……要保重。”
　　“哈哈，我都已经要死的人了，谈何保重？”崔真叶苦笑着摇头。
　　“死亡或许只是另一种存在的方式呢？”孙英泽认真地看着他，“或许，你会去往更深层次的世界……所以，保重。”
　　“好。不管是新地球还是旧地球，这个世界还是其他世界……我们都要好好生活。”
　　两人再次碰杯，而此刻正逼近的毁灭之星，也在天际窥视着这一切。

　　当真正的毁灭来临时，人群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恐慌。
　　或许是相信了时珏的作用，坚信时间可以拯救一切；或许是有已逝的故人，在期待着重逢；又或许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人，在等待解脱。
　　一切都不得而知。
　　人们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迎接着毁灭的降临。
　　毁灭之星与地球相撞的瞬间，两颗行星都被撕裂成了无数的碎块。碎块在惯性的作用下仍然沿着各自的运行轨道前行，在宇宙间绽放出一朵璀璨的烟花。
　　然而，这样的烟花只延续了一瞬，随后象征着时珏的红光亮起，碎块被定格在了宇宙间，随后属于地球的碎块快速拼合重组，而那颗毁灭之星，则被吸引到了红光之中，而后与红光一并消失。
　　随后，地球仿佛被拉入了一个异空间，以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快地自转和公转，一圈，又一圈。在宇宙浩瀚久远的时间线看来，仅仅几瞬，便回到了与过去某个时间节点一模一样的位置。而原轨迹的未来被彻底改变，地球仍然在太阳系的轨道上稳定地运行，按部就班地迎接一个又一个黎明，一次又一次季节更迭。
　　这是时间，给予地球的新生。
　　这是神明，施舍地球的救赎。
　　地球某户人家的黑色电子表，停留在了一个时间点：
　　3202年，3月16日，星期四。
　　这是新世界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