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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公主府深处,暖阁四季如春,银丝炭在错金兽炉中无声燃烧,空气里浮动着名贵沉香的清冷气息,与外间凛冽寒风恍若两个世界。

      你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美人榻上,一身正红蹙金海棠鸾鸟纹的广袖长裙,云锦料子滑腻如流水,你昔日被北地风沙磨砺出的肤色变回白皙,甚至透出几分养尊处优的慵懒倦意。

      嵌宝金钗松松绾着青丝,指尖丹蔻鲜艳,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本前朝孤本画册,却并未真正看进去。

      案上琉璃盏里湃着时新瓜果,白瓷碟中盛着精巧得不像食物的点心。

      你出不去这公主府,一切奢华,都是无形金线织就的罗网,将你困在这方寸之地。

      他穿起了你更习惯的素白绫缎常服,低眉垂眼,宇间那股迫人威仪敛去,竟显出几分与你记忆中那个琴儿重叠的脆弱与清丽。

      看铜镜中盛装红唇的之人,一时之间有些陌生,但又有些眼熟,回想起来,他身为长公主的妆容竟和你几分相似…

      他伏在你脚边的波斯绒毯上,姿态顺从,手中捧着一只金盆,温水漾着玫瑰香露,正小心翼翼地替你濯足,轻柔地按摩着你的足踝,指尖力度恰到好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低垂的眉眼间投下柔和光影。

      “阿姐…水温可还合适?”

      这场景荒诞至极。

      外人若见,说不定以为你才是这府邸的主人长公主。

      你尝试着缩回腿,但是对方的手掌却如同钢铁一般,他慢条斯理地扯过丝帕擦干你足上的水,亲吻你的脚背。

      美人塌足够大,玉臂挽着你的脖颈,他好像还是儿时那般孺慕的看着你,但修长高挑的身躯早已能将你完全笼罩。

      “阿姐…好开心,今后能一直和阿姐在一起…琴儿好爱阿姐…”

      “惺惺作态!你要真爱我,就应该把我放走”

      “不行啊…阿姐,是我的命…”

      你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掐着他的下巴。

      你的关注,即使是狂风暴雨的恶意,也让他的双目睁大呼吸急促。

      暖阁内熏香依旧甜暖,却无端端凝滞如胶。

      他仰起的脸庞依稀还有几分旧日柔软轮廓,可那眼底翻涌,几乎要将你吞噬的炽热暗潮,却让你脊背发寒。

      你心底那点压抑已久的暴戾与厌烦骤然窜起,再也按捺不住。手腕猛地扬起,带着风声,狠狠掴了下去。

      “啪——!”

      清脆的掌掴声在寂静暖阁中炸响,格外刺耳。

      他白皙的脸颊瞬间浮起清晰的五指红痕,甚至微微肿起。他被打得偏过头去,呼吸猛地一窒,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然而,预想中的惊惧或愤怒并未出现。

      他缓缓转回头,那双凤眸非但没有丝毫阴鸷,反而骤然亮得骇人,瞳孔深处甚至漾开一种近乎狂喜的扭曲光彩。

      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竟下意识地微微仰头,将那侧红肿的脸颊更贴近你的掌心,仿佛在无声祈求更多的“赏赐”。

      更让你面色铁青、胃里翻涌。

      你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甚至隔着几层衣料其下激烈搏动的脉动。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其压抑带着哭腔却又混合着极致兴奋的呜咽,整个人都开始细微地战栗起来。

      你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指尖甚至残留着扇过他脸颊的刺痛感。

      疯子!真是疯了!

      打也爽…骂也爽…

      甚至不敢再打…怕对方舔你的手

      “滚开!”

      你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呵斥,试图推开他。

      他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反而更紧地缠抱上来,脸颊眷恋地磨蹭着你,声音破碎而湿黏,抓住你的手,你无法挣脱,他吻住你刚刚用力过猛红热的手心,咬着你的指尖

      “阿姐…只要阿姐开心…琴儿…琴儿什么都愿意做”

      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暴怒。

      *的,跟你们这群抖M拼了!

      *
      烛火摇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宫墙上,拉出漫长而扭曲的阴影,与记忆中那破旧小屋中相依取暖的剪影诡异地重叠。

      他一身素白寝衣,墨发披散,垂眸时纤长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阴翳,好像依旧是从前那般无害的“妹妹”

      肢体交缠,肌肤相贴,他微凉的足趾无意识地摩挲着你的脚踝,仿佛回到凛冬寒夜里,两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挤在单薄的被衾中,汲取着彼此身上唯一的暖意。

      然而灼热而坚硬的触感,却如同淬火的烙铁,瞬间烫醒了你的迷思。

      他修长的手臂与双腿如同柔韧而有力的藤蔓,将你更紧地缠绕禁锢在他怀中,不留一丝缝隙。仿佛蜘蛛用丝线将猎物层层包裹,缓慢而坚定地拖入巢穴深处。

      你试图挣扎,却被他以更紧密的拥抱化解。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你的耳廓,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模糊的哽咽,似梦呓般呢喃:

      “冷…阿姐…抱紧琴儿…”

      那语调与幼时乞怜时一般无二。

      可紧贴着你身体那具已然成熟且明显处于情动状态的躯体,将这声哀求扭曲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混合着纯真与情欲的亵渎。

      *
      烛火不安地跳动,将熄未熄,投下大片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兽。

      对面人的身上华贵早已被撕扯得凌乱不堪,金线绣成的鸾鸟扭曲变形,如同折翼困兽。

      云鬓散落,珠翠金钗零落坠地,在冰冷金砖上发出细微脆响。

      白皙的面颊口脂晕染开来,唇瓣红肿,衬着散乱的乌发,有种被暴力摧折后的糜/艳。

      汗水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对方齿间溢出的每一声咒骂,落在他耳中,都仿佛化作了最炽烈的□□剂。

      “贱人!”

      他非但不退,反而猛地低下头,用自己破损的唇狠狠堵住那人的唇,将那恶毒的诅咒尽数吞咽入腹,化作喉间一声满足而痛苦的呜咽。

      他滚烫的脸颊埋入你颈窝,近乎贪婪地摩挲着,仿佛一头终于捕获觊觎已久猎物的野兽,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你胸腔下那颗心脏疯狂而愤怒的搏动,如同幼时无数个雷雨夜,他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你身边听到的那样。

      他发出一声近乎啜泣的叹息。

      你齿关紧咬,却仍抑制不住地溢出破碎的咒骂

      “畜生…!滚!”

      身体压得更低,滚烫的呼吸拂过你的耳廓。

      “无耻之徒…”

      你试图偏头躲开他的气息

      他舔舐过你颈侧脆弱的脉搏。

      “贱狗…!”

      他似乎格外爱听你骂他下作。

      你猝不及防,让骂声陡然变调

      “…疯子!…你这该千刀万剐的…疯子!”

      他抬起头,那双凤眸里水光潋滟,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扭曲的愉悦。

      他爱极了你此刻的模样。

      因他而失控,因他而崩溃,所有的冰冷伪装都被撕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情绪宣泄。

      他喘息着指尖抚过你因微微红肿的湿润唇瓣。

      他仿佛要将你所有恶毒的词汇都当作助兴的药吞吃入腹,每一句诅咒都让他更加兴奋动作也愈发凶狠

      这极致的对抗与交融,恨意与欲望的混沌纠缠,比任何温存都更能让他感受到一种病态的占有与满足。

      那些潜藏于阴暗年少,不得见光的畸念,那些被压抑而扭曲的爱与恨…彻底的释放。

      他如同一个嗜血的怪物,终于尝到了渴求已久的甘霖,将过往所有不堪的执念,一一餍足。

      而对方则握着你的手抚摸他垂泪显得如同观音一般脆弱的白玉面颊。

      可恨之极的脸庞,让你忍不住又扇了他一掌 。

      他的胸膛上满是你的掐痕深可见血。

      而他只为你专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所倾倒,喘息声如泣如诉。

      “阿姐…”

      他从身后贴近你手臂环过你的腰肢,将你更深地揽入他怀中,下颌轻轻抵在你散乱的发顶。

      手在你腰间与小腹处缓缓游移,力道轻柔,似安抚,又似在丈量。

      纱幔上纠缠的身影拉得细长,如同皮影戏中抵死缠绵的偶人。空气中弥漫着未褪的甜腻与汗湿,他墨色长发铺散,沾染了汗意,有几缕黏在潮红的脸颊与微微红肿的唇边。

      他埋首于你颈窝,滚烫的呼吸拂过你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剧烈的心跳

      他忽然低低地啜泣起来,声音破碎不堪,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你肩头的肌肤。

      “阿姐说得对…”

      他哽咽着,声音模糊不清,像受伤幼兽的呜咽

      “…琴儿此生…大概永远…都无法像阿姐这般了…”

      他微微支起些身子,泪眼朦胧地垂眸望着你,那双凤眸水光潋滟,他的目光缓缓滑过你汗湿起伏的胸口下陷的腰以及凸起的臀部线条

      他伸出微颤的手指,极轻地近乎怜爱地抚过你紧绷的腰侧曲线弧度纤细柔韧微微痉挛。

      “…阿姐的腰…真细…”

      他泣涕涟涟。

      “…却要容纳琴儿…吃得好辛苦…”

      “…好可怜…”

      你模糊的双眼,抬头望去,发现对面铜镜里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月光下他骨节分明白皙漂亮的手被镜子分毫毕现映照。

      帐内空气稠得化不开,弥漫着汗湿与甜腥,彼此肌肤蒸腾出的热意,闷得人喘不过气。

      你指尖微动,悄悄探向帐幔缝隙,试图攫取一丝外间清冷的夜气。

      然而,指尖尚未触及那冰凉缎面,另一只温热汗湿的手便覆了上来,缓慢却重若千钧,将你的手拢入掌心,拉回那片炽热牢笼之中。

      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入锦枕,墨色长发如瀑般披散在凌乱的大红被褥上,白皙的后颈露出,脆弱地暴露在身后之人的视线与气息之下。

      他还在一声一声锲而不舍地呼唤着,永不会回应他的人。

      “阿姐…”

      “阿姐…”

      嗓音嘶哑破碎,被剧烈的喘息切割得支离破碎,近乎虔诚的依恋与绝望。

      如同某种诡异而哀切的咒语。

      “阿姐…看看我…”

      他湿漉漉的脸颊埋在你颈侧,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混入汗水中,语气竟带上一丝孩童般的委屈与乞求,与他此刻强势侵占的姿态形成骇人的反差。

      你紧闭双眼,拒绝给予任何回应。

      呼唤变成了哽咽的呜咽

      “阿姐…应应琴儿…”

      “…我一开始就该把你闷死…”

      你愤恨的回头望他,但他得你关注,已经不管不顾你说的是什么内容了

      “阿姐…我就知道…阿姐是爱我的…”

      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急促有力的搏动,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与你仍未平复的急促心跳形成诡异的重奏。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入你的颈窝,深吸一口气。

      在黑暗中相拥,在下一场风暴来临前,也能有短暂而虚伪的宁静。

      *
      识时务一向是你的好品质,好死不如赖活着,在意识到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也没有办法对现状做出改变,你又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将更多的恶意倾倒给身边这个最近的人。

      他对于你的恶意全盘接受。

      他伏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如同被彻底剥夺了一切尊荣与防备的祭品。

      细长浅淡红痕,在他细腻的肌肤上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受难图。

      他泛红的腕骨与膝弯,因长时间的跪爬与束缚而透出脆弱的粉色。

      他口中被迫衔着一枚玉质口衔,阻止了所有言语。

      你斜倚在榻上,披着松散的外袍,冷眼俯视着他如同最卑贱的牲畜般,在你脚边一寸寸地挪动。

      他仰起头,泪水与唾液混杂着浸湿了腮边散乱的乌发,那双凤眸里没有了平日的高高在上,只剩下全然的崩溃与一种扭曲,近乎狂热的臣服。

      你嗤笑一声,毫不掩饰的恶意,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他

      “什么天潢贵胄…前朝遗珠?”

      尾音拖长,满是讥诮,你扯住他的长发。

      “哈哈哈哈…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不过是本宫脚下的一条贱/狗!”

      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哀鸣,却依旧努力仰着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你。

      “爬!”

      你冷声命令,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垂落的一缕发丝

      “谁准你停下了?”

      他继续在那冰冷的地砖上向前挪动,脖颈锁链与金砖相处,发出细碎的响声。

      你斜倚在凌乱锦衾间,周身慵懒,眼底却燃着一种冰冷而炽烈的暗火。

      你垂眸,看向伏在你腿间之人。

      他墨发披散,脸颊潮红,呼吸尚未平复,凤眸水光潋滟,仰望着你,里面盛满了近乎破碎的臣服与痴迷,纤细的脖颈上紧扣着一道玄色皮锁链,金属扣环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你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双腿骤然发力。

      锁链瞬间绷直,狠狠勒进他脆弱的喉管,迫使他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呜咽,脸颊因缺氧迅速涨红,青筋隐现。

      你俯身逼近,指尖缠绕着锁链,感受着他喉在你掌控下无助的滚动,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瞳孔放大,呼吸愈发急促。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顺从地低下头。

      锁链依旧紧绷,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更深地陷入他散落的发丝之中。

      你染着丹蔻的双手,抚摸住他细嫩而湿润的脸颊默许了他此刻攀附的姿态。

      他双手小心地撑在你身侧的椅背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似乎极力想要维持一丝摇摇欲坠的平衡,不将全部重量压在你身上。

      他失控地沉下身子,将你更深地压入宽大的椅背之中。

      丝绸衣料摩擦着发出细微的窸窣,脖颈拉出一道脆弱而优美的弧线,喉结急促滚动,眼尾绯红,沁出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你喘息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又奇异地糅合着一种近乎恶毒的兴奋与痴迷

      “…看你如今…这副荡/夫模样…”

      悬空的足尖绷紧,透出几分惊惶与渴望,弄湿了你的裙摆。

      “…阿姐…”

      他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带着浓重的哭腔湿漉漉的脸颊无意识地磨蹭着你的膝头,像只乞怜的幼兽

      “…琴儿…受不住了…”

      他纤长的手指无力地攥紧你散落的衣襟。

      你抬手,指尖慢条斯理地划过他,感受着那紧绷肌肤下剧烈的战栗。

      “这就受不住了?”

      语气轻慢,似嘲弄,又似爱抚

      “方才…不是贪得很?”

      他呜咽一声,身体抖得更厉害。

      “求…阿姐怜惜…”

      他仰起头,泪水蜿蜒而下,浸湿腮边乌发,凤眸里水光迷离,哀恳与一种近乎自毁的沉溺交织

      “…赐我…”

      你凝视着他这破碎又艳极的模样,仿佛欣赏一件被自己亲手打碎又精心拼凑起来的玉器。

      你取下了玉环,最后嫌恶的擦在他的胸膛

      他是最能得之人心脆弱的山鬼。

      他勾着红唇,带领着你探索他的身躯。

      他依旧压抑的啜泣,他懂你最爱他这番情态。

      “苏琴儿!”

      你猛地翻身,将他反制于身下,手指狠狠攥住他纤细的腕骨和脖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骼。

      眼底怒火灼灼,几乎要喷出火来,瞪视着身下之人。

      他却只是微微蹙起那双好看的眉,眼尾还泛着潮红,湿漉漉的长睫颤抖着,溢出细碎可怜的呜咽。

      那双凤眸水光潋滟,望着你,里面盛满了无辜的委屈与一种近乎天真的依赖,仿佛你才是那个正在施以暴行,欺辱于他的人。

      但你柔软的腰腹被他滚烫的手掌牢牢掐握,指节深陷你的肌肤

      你气得浑身发抖,手下力道不由又重了几分。

      他吃痛地仰起脖颈,喉间溢出更婉转的哀吟,眼眶迅速泛红蓄泪,仿佛下一刻就要泫然欲泣。

      吞吃了你接下来的话语。

      *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

      …你这辈子和小白花势不两立!

      *
      天色阴沉如墨,狂风卷着尘土扑打在脸上,带来山雨欲来的压抑。

      你站在高墙外的僻静巷口,身上只一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裳,怀里揣着这几日暗自攒下的些许银钱,呼吸间尽是自由的,却也是茫然无措的空气。

      他近日似乎极为忙碌,早出晚归,眉宇间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疲惫,连带着对你那病态的掌控都松懈了几分。

      你敏锐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终于寻了个空隙,用尽这些年学会的所有谨慎与机变,成功逃出了那座金玉牢笼。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陌生的人潮往来穿梭,你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天地之大,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南国故土?

      北地边城?

      说到底,哪都不是你的家。

      似乎都隔着重山万水,前路茫茫。

      还未等你想好如何混出京城,远处公主府的方向,突然传来阵阵惊恐的喧哗与钟鸣!

      浓黑的烟柱如同狰狞的巨蟒,冲天而起,即便隔了数条街巷,也能隐约看到那骇人的火光,将阴沉的天色都染上了一抹不祥的橘红。

      “走水了!公主府走水了!”

      慌乱的人声随风断断续续传来。

      你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你自认不算蠢人。

      前朝公主的身份何等敏感,新帝表面优容,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恨不得寻个错处将其连根拔起。这场大火来得太过突兀,太过巧合!绝非意外!

      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近日的异常忙碌、府中隐约增加的陌生面孔、那些你看不懂的暗流涌动……

      你猛地一跺脚,牙关紧咬,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该死的!”

      低咒一声,你终究是猛地转身,逆着惊慌四散的人流,朝着那火光冲天的方向,发足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夹杂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与喘息。

      当年,终究还是对不起他。

      她有时候恨自己还残存那么一点良心,如果他真的死了,她会每年给他烧纸,偏偏…他活下来了。

      从此之后,两不相欠,生死陌路!

      你冲过混乱的街市,冲向那吞噬一切的烈焰,身影决绝地没入了浓烟与火光之中。

      *
      你熟悉公主府的每一处位置,从暗门里直奔主殿。

      公主府深处,烈焰舔舐着雕梁画栋,发出噼啪爆裂的骇人声响,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

      他瘫坐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往日华美的衣袍被火星燎出破洞,沾满烟灰与血污,发髻散乱,脸颊一侧还有擦伤的血痕。

      你逆着奔逃的人流,冲破灼热的烟障,终于在一片倾颓的焦木后找到了他。

      他背靠着一根烧得焦黑的廊柱,呼吸微弱,那双总是盛着偏执火焰或脆弱水光的凤眸,此刻空洞地望着某处摇曳的火舌,里面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终局。

      听到你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

      看到是你,那死水般的眼底似乎极微弱地波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甚至扯出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阿姐…”

      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被浓烟呛得咳嗽了几声,才断续道

      “…你回来…做什么…”

      不等你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眼神飘忽,仿佛在对着空气呓语。

      “纵观我这一生…呵…”

      他轻笑一声,带着无尽苍凉

      “…何曾由得自己选择过?自幼被当作棋子送入苏家,是男是女,是生是死…无人在意。浑浑噩噩活了十几年,像个见不得光的怪物…”

      “好不容易…爬出尸山血海,忘了前尘…却又被推上这风口浪尖…”

      他咳嗽着,血沫溢出唇角

      “…什么前朝血脉…什么尊位…不过是想榨干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枷锁…可笑…当真可笑…”

      他抬起颤抖的手,似乎想触碰你,却又无力地垂下。

      “走吧,阿姐…只有我不在…你才能逃得走”

      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像叹息

      烈焰在身周狂舞,热浪扭曲了视线,浓烟呛得人几乎窒息。

      那双总是含着偏执火焰或脆弱水光的凤眸紧闭着,长睫在火光映照下投下脆弱的阴影。

      你又何尝不是那些轻他贱他的世人之一,甚至…愚弄他最甚的那个。

      自穿越而来,你将所有无法宣泄的痛苦,所有对自身处境的憎恶,变本加厉地倾泻。

      你以践踏他的真心,扭曲他的认知为乐,将他视为你可以完全掌控肆意玩弄的所有物,从未真正将他当作一个独立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

      你利用他的懵懂,利用他的依赖,利用他那份扭曲却纯粹的情感,将他拖入更深的泥沼。

      然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你猛然发现,他这短暂而荒诞的一生,在你这两世为人的灵魂面前,是何其仓促,何其脆弱。

      前十几年,他被困于深宅,身份错乱,活得像个不见天日的幽魂,讽刺的是将你这道淬毒的阴影竟视做光。

      而后,又被所谓的血脉和责任推上前朝,成为权力倾轧中一枚华丽却注定被牺牲的棋子。

      原来,无论身份是尊贵的“公主”还是卑微的“庶女”,在这吃人的世道里,都免不了被无形的大手推着,如棋子般走向预设身不由己的结局。

      你与他,本质上,并无不同。

      巨大的荒谬感与一种迟来的,却足以将人淹没的悲恸攫住了你。

      你咬紧牙关,几乎尝到了铁锈般的腥味,架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但是对方已经心存死志,你是怎么都扛不动他。

      你嘴里总是说不出好话,你怒极顺手给了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死什么死!给我挺住!别害得老娘白跑一趟!”

      他凝视了你很久,终于张口了,你以为对方要妥协了。

      “…你之后要是另娶…我九泉之下…咳咳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怒极反笑了,有时候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长的,现在可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你都死了,还管我另不另娶?”

      你没好气地关注着看着越来越小的口子,随时准备开溜了,救人的心是好的,但你可不会搭上自己。

      “…阿姐,到现在也待我没有半点好脸色…琴儿能当阿姐唯一的娘子吗?”

      他嗔怪,你语塞。

      你额角青筋直跳,眼看那出口的火势因梁柱坍塌又猛烈了几分,逃生之路眼看要被彻底封死,心中焦急万分。

      救人心思是真的,但把自己彻底搭进去?绝无可能!

      “爱死不死!”

      你终于忍无可忍,几乎是吼了出来

      “我溜了!你要想当唯一的就在牌位上当吧!”

      出乎意料地,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光返照般般亮光。

      那原本软软垂下的手臂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攥紧了你的衣摆,指尖几乎要嵌进衣料里。

      “不…”

      他喘息着

      “琴儿…要活…”

      他借着你前冲的力道,踉跄着跟上你的脚步,染血的双眸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被烈焰包裹的出口,一字一顿,如同立下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虔诚的祈愿。

      “琴儿要活着…当阿姐唯一的…娘子也好…。夫郎也好……永生永世…直到灰飞烟灭…”

      话音未落,你背着他,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撞向了那片灼热的光明!

      *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热浪舔舐着皮肤,带来灼痛的错觉。你拖着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那片炼狱火海,重重摔倒在冰冷潮湿的庭院石板上,身后是轰然倒塌的殿宇与冲天烈焰,震耳欲聋。

      冰冷的夜气瞬间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大口喘息,胸腔火辣辣地疼,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衣衫被汗水与灰烬浸透,狼狈不堪。

      身侧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呛咳声,带着血沫翻涌的嘶哑。

      你猛地转头,看到他蜷缩在你身侧,脸色惨白如纸,唇边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身体因痛苦而微微痉挛,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你,里面翻涌近乎癫狂。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破碎不堪,牵动着伤口,咳出更多血沫,眼角却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与血污混在一起,蜿蜒而下。

      他赌赢了

      他赌赢了

      他几乎要笑出声,混着血与泪

      阿姐最后还是来了。

      他知道的…

      阿姐不会不管他的

      从她抱起他的那天开始,一切便已注定。

      *
      记忆如同被火光灼热的陈旧画卷,在濒死的昏沉与剧痛中缓缓展开,带着腐朽宅院特有的阴冷潮湿气息,混合着药渣与绝望的味道。

      …冷…好冷…

      …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还不死…

      …没人要的孩子…怪物…

      意识浮沉在无边黑暗与刺骨的寒意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仿佛沉在冰冷的井底,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世界是模糊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和漠然的脚步声,来了又走,从未为他停留。

      直到

      一双冰冷的、甚至带着些许不耐的手,穿透了那层将他与世隔绝的、厚厚的绝望冰层,猛地将他从污秽濒死的角落捞了起来。

      那怀抱冰冷,甚至有些硌人,带着纤细单薄的骨骼感,唯有紧贴着他脸颊的那处微微柔软的起伏透着些许温度。

      他像快要溺毙的幼兽,本能地往那点温暖深处蜷缩。

      “…麻烦…”

      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轻,带着烦躁的嘟囔,语气生硬,动作更是粗鲁。

      冰冷得几乎能划伤喉咙的稀薄米汤被灌了进来,粗粝的布巾胡乱擦拭着他的脸颊和脖颈,带来细微的刺痛。

      …有人在碰我…

      …不是无视…不是丢弃…

      …哪怕是痛的…

      她似乎总是心情不好,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戾气,对他更是鲜有好脸色。

      呵斥是家常便饭,动作也永远称不上温柔。

      可是…

      她会把偶尔得来的、少得可怜的甜糕,掰下一小块,粗鲁地塞进他嘴里。

      她会在他夜半因噩梦惊惧颤抖时,虽然极其不耐烦,却还是会用冰冷的脚踢踢他,哑着嗓子骂一句“吵死了”,然后背过身去,却默许他悄悄攥住她的一角衣襟。

      她甚至在一次难得的、似乎心情稍好的午后,用废纸和竹篾,笨拙地给他扎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鸢。

      虽然那纸鸢根本没飞起来过,最后在他的哭声与挽救里,还是被她不高兴地踩烂了。

      “再哭塞你嘴里!”

      她在他每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内侧,都用墨笔,一笔一划,写下了名字。

      看到他怯懦退缩时,用极其尖刻的语言大声呵斥他,骂他没出息…

      关注…是标记…是归属…

      …他是…她的东西

      她总是裹挟着不耐烦、粗鲁、甚至偶尔的恶意。

      她的世界似乎也布满荆棘,给予他的一点温暖,都像是从指缝里艰难漏下微末的光。

      但对他而言,这已是全部。

      这世间从未有人为他停留,唯有她。

      这世间从未有人给予,哪怕带着施舍与不耐,唯有她。

      这世间从未有人…将他视为“所有物”,不容他人染指,唯有她。

      所以,她呵斥他时,他看到她眼底未曾给予他人的关注。

      她粗暴地给他擦拭时,他感受到那指尖偶尔不经意拂过皮肤时,带来令他战栗的触感。

      她甚至因为旁人一句对他的轻慢,而阴着脸将一盆冷水泼了过去…

      她是这世上唯一会为他停留、会因他而动情绪的人。

      他交付了他的躯体,她肆意宣泄她的阴暗。

      疼痛与甜蜜一同袭来。

      迷雾逐渐褪去

      某一刻,他猛然意识到

      这是爱!

      爱是激烈,晦暗,暴怒,偶然的甜与永恒的痛,刻入骨髓,扭曲而无法剥离。

      他是被爱着的。

      他如此坚信着,如同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这信念根植于濒死的冻土,汲取着那一点点冰冷而苦涩的养分,扭曲生长,最终盘踞成参天巨树。

      阿姐,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为他停下脚步的人。

      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

      爱他之人

      这认知如同最顽固的种子,心底最深最暗的土壤里扎根,疯狂生长。

      最终缠绕成一种病态的枝丫,开出畸形的花。

      阿姐…是他的阿姐…

      他是被阿姐爱着的…

      他们的红线刻在血液里,铭刻在姓氏上。

      他不能没有阿姐…

      无论是甘霖还是毒药,他都甘之如饴,死死攥住,至死…方休。

      所以,此刻,纵然身陷烈焰,剧痛钻心,感受到她拖拽着自己,那同样并不温柔却异常坚定的力道,他几乎要笑出声,笑出血,笑出泪。

      看啊…

      阿姐终究…是舍不得他的。

      一切就已注定。

      他是她的。

      她…也是他的。

      *
      北地的风卷着细雪,刮过土黄色的矮墙,发出呜呜的声响。

      你裹紧了身上半旧的羊皮袄,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干冷的空气里。院子里晾着几张硝好的皮子,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油润的光。屋檐下挂着风干的肉条和一串红辣椒,是这苦寒之地难得的鲜活色彩。

      乱世的烽火似乎烧不到这偏远的边陲小城。

      日子清苦,却有种难得的安宁。

      你凭着那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成了附近最好的猎手,总能带回足够的猎物,足矣度过一个舒服的冬天。

      你没有刻意宣扬自己的身份,但是劈柴、打猎、修补屋顶,样样精通。

      邻里乡亲眼见你身手利落,气度沉静,纷纷赞叹,要不是你家中还有个容貌昳丽的娘子,她们都想将你介绍给家中的侄女。

      你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后面大娘们也歇了心思,心照不宣地唤你“秦家郎君”就是一个冬天。

      你对此不置可否,也懒得分辩。

      北地风寒,吹得他鼻尖微红,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棉裙,是那种极其鲜艳的正红色,在这片灰扑扑的土墙褐瓦间,像一簇骤然跳出的火焰,灼人眼球。

      裙摆上用彩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针脚细密。

      脸颊上还带着被冷风激出的红晕,更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他看到你,立刻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小跑着过来,献宝似的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

      “阿姐,你看!我换了块新料子,给你做件冬袄可好?”

      你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他被红裙衬得愈发娇艳的脸庞,看着他细腻如同羊脂的双手,自己被风沙磨砺得泛红的脸颊,身上这件灰扑扑沾着兽毛和尘土的旧皮袄。

      你忍俊不禁。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你才是那个顶门立户、饱经风霜的“夫”,而他,是那个被仔细呵护娇养在家的“妻”。

      你心中并无波澜,甚至觉得这误会省去了许多麻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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