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烈北城》墨初尘

5、相遇

　　第一次遇见刀风烈是在十二年前的夏天。
　　江北宸才从前线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异能协会的会长李安便拉着他诉了一宿的苦。声称姓刀的不给面子，前脚抢了官方的生意，转头就炸了药商的实验室，把聂家二公子爆揍一顿还让聂家出钱给教育费....
　　江北宸出身将门世家，打小就听着父亲那一套铁血正气的熏陶长大。在他的观念里离经和叛道从来走不在一块，听完李会长的控诉他哪里还会对刀风烈有什么好印象，更别说刚接手DSD研究院，就被刀风烈带着一票人把一箱子实验血清全抢了。
　　那时，被破坏的电缆垂在楼道上呲呲的冒着火星，闪烁着红光的培养仓呜哩哇啦的警报器叫嚷着，一明一暗的走道尽头，穿着保安制服的刀风烈斜靠在一面墙边，修长的腿踩在一堆弹壳上。
　　他低着头点烟，一大片阴影投下来盖住大半张脸，黑暗里的烟头闪过一丝红光，烟雾升腾，唇边那一粒红光便随着男人慵懒的气音上下晃动。
　　“嘿，江sir，多谢款待！”并指举过头顶，打出一个漂亮的手势。
　　话音才落，四周的黑暗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原本空荡的过道，人影重叠，风雨楼的小弟四面八方地探出头来，戏虐地高声附和。
　　“谢谢！江sir！”?
　　素日清高的江北宸哪里受过这等戏谑。当即，将枪一掏，火舌奔出，子弹贴着刀风烈的脸颊飞过，留下一条血痕。
　　刀风烈一笑，四周亮起了刀光剑影，弹道擦着火花，火花带着人影，人影拉着五彩斑斓的数字影像，跳跃着，晃动着。
　　刀风烈却像静止在斑驳时空里，歪着头，面颊上的血鲜红的淌下，顺着微微震动的喉结淌到高高凸起的锁骨上。而他只是摊着手，耸着肩，手指勾着箱子，一步一远的后退进身后的阴影里。
　　世人都知道，烈风泰阿与北宸赤霄的恩怨是在江北宸上任DSD研究院第一天就结下的梁子。
　　却没人知道江北宸带着人冲进风雨楼把刀风烈绑去PAC统战审讯室时，他正劈开两条长腿坐在扭扭车上嗑糖炒栗子，眨着一张无辜却又凶神恶煞的眼，嘴边还沾着栗子碎。也没人知道刀风烈连审讯室的板凳都没坐热乎就枕着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PAC统战。
　　江北宸奈何不了刀风烈的嚣张跋扈。
　　刀风烈也灭不掉江北宸的清冷孤高。
　　两人恩恩怨怨纠缠了十几年，掏枪惹火的事从未少过，有时是风雨楼的游廊，有时是江北宸的办公室，有时是夜深人静的小巷....
　　他们是对手，是仇敌，是知己，却从不会是朋友。
　　一语成谶，到死。

　　“你没死？”江北宸的声音回荡在清冷的病房四壁。
　　而那个本该躺在棺材里的男人，此刻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他身后的一大片棕黑色的大衣和毛领子铺散开，像滩黑色的波涛，而张该死的脸正舒服地窝在那片松软的毛领子里。
　　江北宸则压在刀风烈身上，揪着对方的衣领子，双手发抖。
　　“你哪只眼睛看我没死？”刀风烈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笑，性感的嘴唇微微一开吐出一道烟雾来喷在江北宸那张严肃且认真的脸上。
　　虽然不清楚什么原因，刀风烈大概能断定，在所有人都看不见，听不见，碰不到自己的情况下，江北宸，这个和他同为九剑之一的男人能碰到他。
　　有意思！
　　江北宸不喜欢烟味，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而对着他吐烟，会有什么后果，刀风烈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刀风烈眼看着江北宸扬起的手躺得舒服，算计着那一巴掌扇下来的角度力道。一如多年前他将他的嗔怒、愤恨、不甘、还击，尽都含笑接纳。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人脸上的泪痕，拇指轻轻滑过那苍白的面颊。
　　“刚才，不是还要去找我么？”他的声音很轻。
　　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愣愣的看着他。
　　一秒、两秒、三秒....
　　江北宸，蓦然放下手，站了起来。
　　难道，我真的在发烧？
　　江北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确实挺烫的。
　　江北宸垂下眸。
　　“看来发烧确实会出现幻觉。”他下了结论。
　　“.....”
　　躺在地上的魂魄手撑起腮帮子，看着那个自以为发烧发到出幻觉的男人淡定地躺回病床上，盖好被子，还往自己额头上放了块毛巾，就差嘴里叼一根体温计了。
　　刀风烈微微挑了挑眉，江北宸这一系列动作着实出乎意料。
　　“喂，我说江北宸....”
　　“你现在才发现自己在发烧会不会有点晚？”
　　江北宸小被子盖得整整齐齐，一排黑黑的睫毛也盖得整整齐齐，对耳边的声音不为所动。
　　刀风烈站起身，手肘撑在墙上，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你有病，好歹得吃了药再睡啊。”
　　“你弄这玩意有屁用。”刀风烈戳了戳江北宸脑门上的毛巾。
　　“你才有病！”江北宸睁开眼，推开身上的被子。
　　“刀风烈，遇到你连幻觉都令人恶心！”
　　刀风烈勾了一下嘴角，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他懒懒的靠在墙上点了支烟，看着脸色苍白的江北宸说道“其实....你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所以，你没有死？”问题又绕了回去。
　　“死了啊，死得透透的！你不是还去参加葬礼了么？”
　　“你又知道我去了？”
　　“是啊，我在墓地看到你了!”
　　“你看到我去看你的葬礼？”江北宸好气的冷笑。
　　“我还看到你哭....”刀风烈仰望天花板。
　　“所以，你没死！”
　　“死了。”
　　“你当我真烧糊涂了！你死了的话，那我现在是在和鬼说话？”
　　“是啊。”刀风烈把半脑袋插进墙里“你看到的就是我的灵魂！”
　　病房内有几秒的沉默，而后江北宸以极为优雅的姿势起身坐到病房的沙发上，仿佛之前的情绪失控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觉。
　　他翘着腿摊开手说：“你是想说，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梦到你了？”
　　“这不是做梦！”刀风烈翻了个白眼“你不觉得你这种逃避现实的态度很搞笑吗？”真不知道这个人在装些什么。
　　刀风烈不解，他是怎么把鬼魂和做梦联系到一起的？
　　“好，那请你解释一下你装死的原因！”
　　“？？？”
　　“装死？”刀风烈拧起眉毛“江北宸，你良心不会痛吗？”
　　“那么长一把刀，哗啦一下全捅进来，肋骨都崩得嘎嘣脆，你跟我说我装死，你有本事,你装一个我看看！”
　　“.....”
　　“哦，我忘了，你没有心。”刀风烈愤愤转身。
　　话一出嘴，刀风烈就后悔了。
　　一回眸，就见江北宸怔怔的看着他，而他也在看着江北宸。
　　一瞬间安静下来的病房，静得能听到针掉落的声音。门外传来轮子滚过地板的声音，护士们推着医药架从门外走过。
　　有一瞬间，刀风烈有一种错觉，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江北宸，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排黑色的睫毛垂着，阴影投在清瘦苍白的脸上。
　　他没预料到，江北宸也会内疚。
　　刀风烈觉得自己言过其实，是个混蛋，十恶不赦。
　　他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嗐，我是说你刀法了得，一刀毙命，我死得安逸，一点痛苦都没有！”
　　“....您过誉了！”
　　“我没在夸你。”
　　“....”
　　“....”
　　不一会，一声清脆的打火机响起，刀风烈看着火焰中的光芒喃喃道“你还是一点没变啊！江面瘫。”
　　“那....我是真见鬼了？”江北宸冷不丁的问道。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刀风烈点燃嘴边的烟，将打火机合上。
　　“很抱歉！我想我需要点时间去接受....”江北宸交叉着手指，又恢复以往那油盐不进的态度“其实，我比较相信有点科学依据的东西。”
　　“呵，还真是难为你啊！”刀风烈将刚刚点燃的烟按熄“随你。”
　　刀风烈起身走向窗子边，他看着窗外，伸出手去，只见那只手没有如正常人那样在停在窗子前，而是径直穿了出去。
　　窗外，雪已经停住，灿烂正好的阳光扫在光秃秃的树干上，麻雀叽叽喳喳的蹦跶着，将树干上的雪踩出一个个小脚印。
　　刀风烈看着远处沉声道“原来死了，是这种感觉....”
　　江北宸看着眼前的刀风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穿着殓服掀开棺材板的画面，他猛然抬头看向眼前的人，仿佛在这一瞬才明白过来问题的关键。
　　“那棺材里那个是谁？”

　　彼时。
　　窗外的街上，走过一只转着脑瓜子卖报纸的85式机器人，圆乎乎的脑袋一顿，咔嗒撞到一只黑色长靴。长靴的主人长发及腰，将一只巨大的炮筒戳在地上，看着前方的大门咬开一盒口香糖，将机器人用脚蹬到一旁。
　　机器人轮子一滑，转向另一边，圆乎乎的脑壳顶上透明的全息投影切换着，闪烁着一条条密密麻麻的热点新闻，新闻画面中的人物景像动作着仿佛事情正发生在眼前。
　　而最大的版面上正是刀风烈葬礼上那场暴乱，刀风烈的遗像，黑色的棺椁，铅灰色的天流动的云，爆炸腾起的烟雾，风雨楼众人的厮杀，正在头版头条的文字间上演着。
　　微蓝的全息光影闪动《异闻头条：九剑泰阿陨落，刀风烈葬礼遗体遭窃！风雨楼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