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烈北城》墨初尘

4、对手

　　白色殓服，坠落的飞雪，那个从棺材里爬起来的男人踏着雪前行的步履一点点的模糊起来。
　　“刀风烈....”
　　江北宸努力的眨了眨眼，雪落在睫毛上，呼出的白气雾一般散开，记忆里一幅幅画面仿佛电影一般在眼前掠过。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夜。
　　赤红如血的月色，碎裂的建筑残骸，随风飘荡的火芯和灰烬，刀刃贯穿身体，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面瘫，你可真墨迹....”男人笑着的嘴角缓缓流下鲜血。
　　“真遗憾....江面瘫，最终我们还是....”
　　“我们是对手！”男人在江北宸清冷的声线中怔了怔。
　　“....是对手,是仇敌，是知己，却从不会是朋友。”江北宸强调着。
　　“呵。”男人英俊的眉眼弯了弯，温柔的笑了。
　　“也好....”
　　男人沙哑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靠在江北宸肩上的身体渐渐滑落，无力垂下的手空晃在细雪翻腾的空气里。
　　那声“也好”仿佛一根刺，扎进江北宸的心里。
　　他们真的，只是对手，或只是敌人吗？
　　他临死时的笑，好似残忍的讽刺。
　　他很清楚，可他却不想清楚。

　　自刀风烈死后，江北宸一直都很平静，按时上班打卡、按时下班吃饭、开会、训练、下达任务....像没事人一样把所有该做的事情都一件不落的做完。
　　在江北宸那张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仿佛都不曾存在。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九剑泰阿的陨落，没有赤夜之变的动乱，没有十九街区的阴谋，也没有…
　　刀风烈的死。
　　他只是比以往更忙碌，更冷静，更沉默，更像机器一样精准无误的完成所有的事情。
　　所以，当他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顶着一头的纱布说要去风雨楼找刀风烈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发高烧把脑子烧糊涂了。
　　中心医院众多的住院楼中，一扇光亮的窗内，负责PAC统战少将的医生护士站了一屋子。
　　江北宸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还未等主治医生上前阻止，修长的手指揪住手背上的点滴针头便一把将其扯了出来。瞬时一条血柱自手背上流了下来，针头随着惯性在吊瓶架上荡了一圈，针水随着带出的血溅了一地。
　　“呀！你怎么这样！”
　　小护士惊讶的愣在当场，有经验的护士长忙上去捉那只手止血，却被江北宸干净利落的避开。
　　“你这病人也太不听话了！”主治医师责备道。
　　“抱歉。”他道。
　　现在不是躺在医院浪费时间的时候。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负责治疗、看护的医疗人员委实有些夸张。
　　这也难怪上头那群老家伙重视，抛开江北宸身为九剑之一的身份不谈，过去的十年里他有哪次受过什么重伤？即使是在前线最艰难的环境，他都未负过什么重伤。精准的判断、冷酷的执行力、强大的武力值....仿佛一个不会受任何事务干扰的人形兵器。
　　而他此次被重击头部，导致重度昏迷已然惊动了最高指挥部。就为他江北宸的一个头部外伤，总部动用了各方力量，把业内最权威的专家都调过来了，全力倾注了最好的医疗资源。
　　可江北宸那里会管那么多，甩开一众医生护士的阻拦，长腿一迈，眼看就要走出门去，却迎面碰上穿着一身制服的秦狩。
　　秦狩抬眼一看这阵仗，原本就不太高兴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少将大人这是要去哪？”秦狩看了眼江北宸手上的血，眉毛就皱了起来。
　　“找刀风烈。”言简意赅。
　　“你们这位少将我们可没本事看！要出院就去办手续，别为难我们医生。”主治专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夹着病历簿排众而出。
　　“好好劝劝你们领导。”副主任医师拍了拍秦狩的肩膀，摇了摇头也跟着出去。
　　“内置针没拔好，可是会感染的，这个给你，给他止止血，压着就可以了！”小护士将几根蘸了碘酒的棉签递给秦狩，又回眸看了一看江北宸，也跟着走了出去。
　　秦狩站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总司令部交代下来让他好好看着江北宸这个稀有物种。
　　可这哪里是个看得住的？
　　“请您回去，好好的，躺着！”堵在门口的秦狩毫不客气的开口。
　　“我很好，不需要。”江北宸一口回绝。
　　白纸一样的脸，黑而浓的睫毛下一双清澈的眼倒一如既往的坚定、固执，掩盖着身体的虚弱和痛苦。
　　你好个鬼！
　　秦狩翻了翻白眼，内心一千张嘴开始骂骂咧咧。
　　你当老子眼瞎啊！
　　你也不看看你这张白刷刷的脸，哪里像好的样子！
　　你拽起一幅二五八百万的样子，给谁看！
　　你知道你扛回来的时候高烧多少度吗？
　　还你很好，不需要！
　　有本事把部下打晕了冲出去，怎么没本事自己滚回来？
　　后脑勺沙包那么大个洞，通风散热吗？
　　自个什么情况，你到底有没有点逼数！
　　还去找刀风烈！
　　找你大爷，找！
　　对这个醒来后根本不关心自己是怎么昏倒，怎么被送进医院的上司，秦狩算是丧失了所有的耐心。
　　“你不能出去！”秦狩直接了当。
　　“让开！”
　　“你身体还没好！”
　　“让开！”
　　“你不能去找刀风烈！”
　　“让开！”
　　“你他妈的，是要找鬼去吗？”秦狩终于爆发出来，一巴掌打在半开的门上“刀风烈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的！”
　　固执的要出去的身影顿了一下，窗外的光影投在雪白的病房里泛起一道道绚丽的阳光，随着翻飞的窗帘斑驳的旋转起来。
　　那天他没有戴眼镜，短发从耳畔轻轻垂下，好似一个清秀的少年。
　　他呆呆的看着发火的秦狩，像是一张按下暂停键的画面。足足有十几秒，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突然涌出一条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
　　长久以来江北宸所表现出的镇定和平静，致使周遭的人认为他不可能有这么情绪化的一面，当然这些人里也包括了秦狩。
　　一时间秦狩也呆了，这样的状况并不在预料范围内。
　　“我知道，是我亲手杀的他。”
　　“我很清醒，很清醒，我知道....”他喃喃的说着，像是一个倔强孩子的辩白，声音嘶哑。
　　“恩，恩，知，知道就好....”秦狩仓皇的看了看江北宸，又左右看了看，终究没敢伸出手把人拖回病床上，反而像个心虚的小偷生出了逃走的念头。
　　“那，那你好好躺着....这个记得用。”秦狩将护士留下的碘酒棉签塞给江北宸，便砰的一声关上门，逃离了现场。
　　一时安静下来的病房，只留下一条孤独的灰影投在苍白的墙壁上。江北宸站在原地，眼泪从尖瘦的下颚骨上滴落。
　　“我知道，他死了....我杀的。”他喃喃道，声音撞在四壁像跌落的针，孤零零的。

　　而那时，他要去找的刀风烈，就站着他的面前，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金色的阳光穿过男人透明的身体，落在地上。一如生前，一袭墨色的唐装勾勒出完美的倒三角身材，一条金色的游龙盘旋在宽阔的胸口，神龙摆尾般潜入肩膀上的大毛领子里。
　　他抱着手站在阳光里，叼着烟，目光穿过细碎的刘海落在江北宸那张苍白的脸上。
　　他哭了。
　　那个不苟言笑的面瘫脸，居然会落泪？真的好想好好嘲笑他一番，可心里为何会有点不是滋味。
　　江北宸，那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即使是对手，是敌人，他何时见过江北宸这么失态的样子，就算手刃自己时都可以那么冷酷，那么决绝地说着伤人的话。
　　这种人又怎么会有眼泪呢？
　　男人将手一扬，揭下那支没点燃的烟，低沉的嗓音顺着微微开合的嘴唇流出。
　　“江北宸，你现在的样子可真难看。”
　　“你那副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傲气哪里去了？”
　　“你知不知道，你那些部下看你这幅婆婆妈妈的样子私底下会怎么笑你？”
　　“你以后要怎么在部下面前立威？”
　　“死在你这种人的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喂，我说，江面瘫....”刀风烈的声音突然就软了下来，他走到江北宸的身边“你别这样....”
　　“我没怪你....”
　　他伸出手试图去抹他脸上的泪水。
　　“江面瘫你真会难为人！”
　　明知自己是一个无人可见的鬼魂，明知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刀风烈还是不依不饶的说着。
　　“你看我现在可是个死人，可法给你擦眼泪....”
　　他预想得到自己将会透明穿透对方面颊的手，毕竟他现在可是什么都抓不住的鬼魂。可毫无预兆的，那只伸出去的手，竟突然被江北宸牢牢抓住。
　　刀风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自己的手臂一翻，接着整只“鬼”往天花板上飘出一个弧度，竟被江北宸使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擒拿，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刀风烈睁大眼看着就势压到他身上的男人。
　　而江北宸也同时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男人。
　　“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