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厘茄》硃聿

5、边界

　　早餐，长桌一角。周諵喝着半杯冷泡茶。

　　四人散坐。

　　有些静。

　　蓦地，地上有什么残影掠过余光，大型红虫子直直朝她奔来。快得——

　　呲嘎——看都来不及看清……

　　一只手截住，红色的，她昨个吃过的，果子。

　　……

　　另一手，扶正她椅子。

　　头顶一声带着气音的轻笑。憋不住从鼻子里哼出来的那种……她看过去，他还没收起嘴角。

　　老大……好刻意哦怎么回事。

　　后院。

　　「咳嗯。」

　　「今天太阳真好哇，我也来坐坐。」

　　「那个……」他掏出了薄荷糖。

　　又交出果酱饼干。

　　然后是酸奶、奶片。
　　竟还有白巧克力、麻糬。百宝袋在哪。

　　「以前我……被惹得不开心的时候，姐姐就是这么哄我的，我不知道妳喜欢吃什么……」

　　「你还有个姐姐？」她问得轻，还好他听清了。「嗯？嗯呐，我姐跟老大同岁的。」

　　「哦……但我没有不开心。」他确实没说什么，正常人都会疑惑。

　　「……我一直觉得我是团宠来着。」

　　「就是那种比如妳是独生女，然后突然有一天回家发现来了个真千金，妳才发现妳是假的因为家人更疼她……也不是。就类似吧，一时心里平衡不过来，就想挑挑妳刺妳懂吧。」
　　「哎呀我嘴笨妳就原谅哥嘛！以后真的真的不会了真的！」
　　「……」
　　「我真的没有生气，你也真的没有做错说错什么。」

　　女孩子这么说就是还很气。完了完了……她，拆了他给的薄荷糖，吃了。

　　吃了？吃了耶！欸？这个妹妹这么好哄的咩？而且她拿的是薄荷糖欸，他越先给出去的……就越舍得被人吃……她看他的表情像在说：「你看，我说的是真的吧，你看，吃了你的糖果我就不生气了喔。」难道她，真的是善解人意的大天使！

　　嚼完了，「我还有点羡慕你。」有很好的兄长，和姐姐。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性格很好。

　　「欸？为什么呀？因为我长得好看很显小吗？」
　　「……你多大？」
　　「比妳大。」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我真比妳大，大三岁欸！」
　　「不会吧妳竟然真的以为我比妳小！」
　　有点开心又有点不是很开心是怎么回事。

　　午后。

　　卷在椅子上的人，竟睡着了。

　　纵是夏天，山上风大，胳膊露着会着凉。

　　在烘洗过的毯子里找了条软一点的。毯边流苏一落……

　　浅黛色的眉轻笼，他顿住。呼吸，窒了下。越发轻的，罩好范围，再慢慢松手，盖好。

　　她好像才感觉到冷，胳膊蹭了蹭，把毯子抻到下巴，又卷着往里缩。大半张椅子空了。

　　阳光酝在睫尾弯弯。在呼吸间摇溢，洒在卧蚕上。

　　是不是眼睫纤长的人，扑扇、垂眸，都会不时分散人注意力。间或将将挡住情绪，似要溢出，又好似随时会碎掉。

　　细长的项弧，弯出毫不设防的……

　　衰败感。

　　这样的外表通常会激起异性的保护欲。可凡是欲念，必一体两面。

　　似白桔梗。难承风重。易折。

　　相机都没关。等下看到电量空了又该懊恼了。显示屏上的人像，是阿言。

　　……

　　脑袋一点，一点。都要摔了，无法。他托着她，她就醒了。眼没睁全，依稀见到一只手就往后缩，见是他，又闭上一只眼。过会换另一只眼睁开。像没睡饱的猫。

　　「谢谢。」暖洋洋的，「还有毯子。」

　　他好像出了很多汗。纸巾她有，右边口袋……没有，左边——

　　「秦老师，给。」等一下。
　　甚至给他揭开了封口贴，「谢谢。」他又轻轻笑。

　　等一下。

　　她披着毯子，脑门上还清清爽爽。脸，也没被晒烫。

　　突然就精神了，「咳，我上楼剪个片。」周諵抱着毯子溜……
　　「相机没拿，周老师。」
　　「……」周諵抱着毯子和相机溜了。
　　纸巾也不要了么。

　　「哇靠！妳也太会拍了吧！看这侧脸看这优越的骨相看这温暖阳光的笑靥！天，妳是第一个还原了我百分之八十美貌的摄影师！我承认昨天的我太大声了，大师受我一拜！」

　　「别别，是阿言长得好看，怎么拍都好看。」
　　「谢谢妳认可我的帅气，不过妹，妹，妳要叫我哥才对的哦。」
　　「好的言小哥。」
　　「什么小哥，我是妳大哥！」
　　「可是大哥在你旁边欸，你确定吗好吧言大……」
　　「二二二哥！或者哥哥！只能选一个哦，妹，妹——」
　　「嗯嗯好。」叫二二二哥好蠢。
　　「？」
　　「妹妹？」
　　「诶，在呢。」
　　「……」
　　「老大！你看她！」
　　一言不合就摇人，屁孩哥。

　　但这个家果真不能没有他，单口相声变双簧，很下饭。可惜他住两天就要走了。

　　「欸？这是妳吧，谁给妳拍的这张也好美，妳睫毛这么长的咩喂怎么好像比我的还长！」

　　看错了吧。她一向都是当天拍的照片当天上传，清内存卡。今天只拍过他，她怎么会有照片在他那？

　　「我看看？」许叔凑过去，一下就不眯眼了——
　　「哦豁。」年轻人进展是快哈，有他当年的风范。
　　「……」这熟悉的语气啊……
　　「我拍的。」啊？
　　什么时……哦，她睡着的时候……

　　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为什么不检查一遍再发照片啊啊——

　　「还想让周老师给我指点构图光线什么的。」可以的话照片给他一份。

　　不是他干嘛那样笑，合著她不该跑是吧。虽然她俩出去的时候也会互拍……

　　「那，发我看看呗，我清内存卡了。」
　　「哦，行啊！」
　　「叫，哥！」
　　她就知道……
　　「行啊，那以后不给你拍照咯。」
　　「！」
　　「不不不姐，妳是我亲姐！」……他亲姐没意见？
　　「也给我留一份？」
　　「我饱啦你们慢慢吃！」

　　……

　　周諵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为什么下意识逃避。但越是回避，关于这个人的音容笑貌就越会钻空子。啧。她承认想他会比想自己的那些念头开心，毕竟人家那颜值身材声音魅力摆在那……

　　其实他的行为，压根没有越什么界。况且他人本身就很好……
　　她其实知道自己慌些什么。芽都没冒头，她却好像看得见根在腐烂。

　　他可以叫醒她，可以开把伞放那就行，或者给她盖个帽子，又或者根本不用理她。偏偏为她一个人去付出的行为，不管是否出于他个人意愿，她都会有不配得感。这种感觉又会，勾连更多更多。好不了。所以她的状态，根本不适合跟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自己累，也会拖累人家，是对对方的不负责。
　　心中的安全距离被突破，然而她并不反感时。会很容易陷进去。她怕这个。

　　想着想着，小腹坠痛。周諵瞬间冒了冷汗。

　　穿了安睡裤回床上躺着。嗯？

　　她的相机带，两端连接绳不是都掉皮了吗……今早还她相机的人……

　　有那么一回，她看照片看得入神，还把表情放大了看，乐着。抬眼就对上那人视线。

　　……被子蜷缩成一团。

　　不要再在后院睡着——清醒时的最后一个念头。

　　她走得比平时慢，脸色也更淡一些。

　　察觉到他视线，「你先走吧，我跟着。」

　　大夏天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是浑身发冷。眼前发黑，有些噁心。慢慢调整步速。闭眼、吸、睁眼、呼、停……好可以，呼吸，继续走。她很擅长应对要晕不晕的状态。

　　还有不短一段路，还不能倒，回去，回去就可以瘫下，看着前面的人，秦老师……听不见小尾巴的动静。就算她想远离他也不至于。

　　不对劲。

　　「……」

　　都这样了，人还朝他摆手，让他不用过来，菜篮还拿得好好的。他真服了。

　　「没事。可以，继续走。」脸白得跟纸似的，还说话，都快没声了，眼神涣散。能站着真是个奇迹。

　　夺过菜篮，他想把人抱起来。

　　最后蹲在她身前：「上来。」
　　「……」

　　手撑在他肩膀的力度不平，缓缓滑到脖颈，后背被小范围覆住……太轻了。他确认她的重心都靠上来，才托着她膝弯慢慢起身，走得又快又稳。

　　还好他起身之后没有颠一下，不然她得吐在他身上。

　　这个身高的视野，原来是这样的……

　　「慢慢呼吸，闭眼……对，慢一点。」他掌温很高。

　　她凉得不正常，手软软垂着。他弯低了些，一手环住她，「放心，不会把妳摔了的。」空出一只手探她额头，是冰的。

　　那只手便一直覆在她侧脸，把她按贴在他肩窝。

　　太阳穴终于不一抽一抽的疼了。

　　……

　　踢开自己房门，把她放到床上，兑了杯温水喂给她。

　　杯壁贴到她唇上时，她还想自己托杯子，可手都在抖，只能虚虚搭在他手上。

　　连咽了几口水，再喝下一口时，明显慢了许多，眉心也轻轻一动，他立刻把水杯移开，「喝不下不要勉强。」

　　热水倒盆里，毛巾泡进去，直接伸手打湿拧干、折叠，看得周諵两眼发直——

　　「这是我擦脸的毛巾，新换不久，先将就一下。」毛巾轻轻点在她额间、鼻子、脸颊、下颌。颈侧……

　　不是，那盆水在冒烟……帅是帅，「你，不觉得烫？都烫红了……」

　　他顿了顿，毛巾又轻点她另一侧颈。

　　「妳冷还是热？」

　　「嗯？现在，不冷不热？你的手……」
　　「想吃点喝点什么吗？」
　　重新叠好毛巾，敷在她额头上。

　　「冰可乐。」
　　「冰的不行。」

　　她鞋子可能掉路上了。
　　他捞起被子，把周諵扶躺下后盖好，把窗户推开了些。
　　「凉了就拿下来。」
　　「等我一下。」

　　毛巾还热乎着，人就回来了，手上抓着一把红色包装的，糖？撕开一颗送到她嘴边。

　　可乐糖。嚼嚼……
　　有流心的那种。
　　「谢谢秦老师。」嚼嚼嚼，嘎嘣脆。
　　「……你手怎么样了？」嚼嚼。

　　眼神可算聚焦了些。

　　他挑眉，有点没好气。

　　不舒服也不说，还真不是逞能，他要是没回头，这人怕是能生生走回自己房间才倒下。还有菜篮，估计也是要先放好才上楼。是个狠人。

　　周諵又被喂了颗糖。腮帮子还忙着，但就跟他的手较上了劲似的盯。
　　「……」
　　一双手在她面前摊开，翻了翻，她左右看了又看，好像是没事。皮还挺厚的样子。试探地捏他指关节，又轻轻捏了几个位置：「不痛？」这样捏着，她手都好像没那么麻了……他没应。

　　咳。玩人家手是不太好。

　　没想到第一次来别人房间就占了人家的床。收拾得比她整洁，应该说是东西少到乱不起来。

　　枕头有些高，偏硬，但枕起来挺舒服的，被褥有洗衣剂的清香，淡淡的气息。怎么感觉比自己床要舒服。也可能是昨晚睡得少，刚刚一番折腾也消耗不少吧。明知道他在床边，她的房间就在隔壁，她也没想动，昏昏沉沉。是错觉吗。来到这里之后，时间，好像不只是数得清，还像加速了。以为会悬而未决很久很久的事、情，随着日升，月落。居然没有垒起来。难道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就这么睡了过去。

　　平时跟人相处也不是没戒心的姑娘，怎就对他不设防。

　　屋里开着空调。

　　肚子上有个暖包，被她的手压着，另一只手上也放着一个。她的拖鞋，在床边。

　　周諵坐起身。终于感觉有哪里奇怪。

　　掀被，无语了。

　　两只脚被毛毯包成两团球……噗哧。他正好进门，对上她笑弯的眼——

　　「秦老师能借我个手机吗？」
　　「不用相机？」他掏出按键电话给她。
　　嚓——
　　「谢啦。」屏幕里有两团像素毛球。
　　「还冷吗？」她在拆毛球。
　　「……不冷。」哈哈。

　　「饿么？」她摇头。
　　「一天了，一点东西不用吃？」
　　瞳仁滴溜溜地转——「吃糖了。」
　　「……」可真理直气壮。
　　「老许专门给妳，煲了冬瓜汤，我在煮黑糖粥。加了奶。」
　　「……」
　　「妳想剪片的话……」
　　「可以拿电脑下来边吃边剪，最新的素材应该只用粗剪，妳还不用拿耳机。」
　　「……」

　　周諵在茶几吃着汤冬瓜，等粥熬好，腿上放着电脑，还垫了毯子。秦老师快成毯子专业户了。不得不说，有时候，被照顾的感觉很好。

　　电脑底边能把她大腿压红也是他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