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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不哭的孩子也有糖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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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去住的几天。照旧。
吃不下东西就喝可乐。失眠,就吃感冒药。颗粒冲剂那种,不冲水,嚼着吃,还能感觉自己有吃点什么,不算空腹。这叫什么。
以毒攻毒,吊命。
可乐可乐。她爱的可能是碳酸饮料入喉的痛感。气泡破裂很快,刺激消散很快,但只要反覆重温,快感,也足够清晰。喝一口,胃里的饱胀感就多一分,而从不会跑到不知名的地方蛰伏。喝不到一半,四肢百骸还能感受明显的冷,指甲可以立刻发紫。说不清是发泄、奖励,还是其中一种慢性磋磨。
秦墨大概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屏幕灭了,她还定在那里。
回神,朝他轻轻勾起嘴角。
眼里的光,悄悄黯了下去。
开开朗朗的諵諵,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成熟的大人。
手机又亮了。
她扬眉,直视屏幕。没有其他动作。一点呼吸声都没有。让人心口发堵。
秦墨把手机翻了过去。静音。
抱抱她。
她手有些抖。
他牵着,用力握住。
本来,周諵觉得没什么。
真皮层之外,新的屏障在很慢很慢地,一点点生长。这程度好像真的还好。她都要走了,她不用住那了。可怎么,他一动作她就觉得委屈了呢。
“Georgia, wrap me up in all your
I want you in my arms
Oh, let me hold you…”
秦墨唱了,他第一次听她唱的歌。
禾木很多人聚餐的那晚,她微醺的那晚,他看见她的那晚。
他的怀抱,也轻轻地摇。慢慢地。
摇篮,和曲。
……
「本来想晚点再唱的。」
周諵眼里,蓄满幸光。
「好好听。」
秦墨有些顶不住她的目光。再不说就该忘了。
「我觉得,歌词不太准确。」
「嗯?」
「……」
「应该去掉 “again”。」
原曲唱的是:我将不再坠入爱河,直到,我寻见那个她。
「……」
她看到了,一颗心,被他,像亲手剥开蜜柑那样,原原本本地露出来,捧在她面前。需要很多的爱,需要很大的勇气。他是那么的强大,向她,这样的她,交付脆弱。
覆上他贴在她脸侧的手。以知为足。又觉得神奇。
她和他,一起经历了栩多。一起过了,秋冬春夏。
……
秦墨不想打断这刻。
真的不想。
奈何……
「不早了,要去洗澡么?」
「嗯——」她伸懒腰,深吸一口气,「那晚安啦。」
「……要不。」
「在这洗?」
他起身,在行李箱翻了几下,给她递了件衣服。她从一开始就眼馋的那件深蓝薄长袖。
还有一次性浴巾跟内裤。
……也行。
「慢点洗。」
「哦。」
她玩起了泡沫。久违了。
有时候,周諵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很普通的人。
还是那个客厅冷气坏掉的暑假,某天实习下班后,她迎来了一日里的唯一一顿饭,可以在餐厅里面多吹会冷气的晚饭。累了一天,身体急需热量,食欲通常也能上来不少,身上的粘腻也多少被吹干了些,虽然心里还是有些胳应的,想第一时间把衣服脱光洗个澡再说。不过就算立刻回去洗了也是白搭。餐厅不大,人不算多,她隔壁桌有时能空到她吃完、离开。但餐厅里的镜墙太多了。
那晚,饭吃到一半,她察觉到什么,扭头,果然捕捉到镜子里的视线。那个男人在她斜后方,透过镜子盯着她看。她回盯他几次,无果,之后那一两次的回盯,时间比较长,但实际上,最长可能也不过三四秒吧。依然震摄无果。自从意识到这道视线,她饭就吃得不安生。讨厌被凝视、讨厌被动、讨厌自己无法作为、懦弱、讨厌自己对他人视线过于敏感。一肚子的闷气,让她在走的时候终于撑起来——恶狠狠盯着那个人走。
结果差点被椅子还是桌子绊了脚。很没面子地,像是落荒而逃一般溜了。这些回闪片刻便能让人羞耻心爆棚的片段,尤其在烦乱的时候闪现,烦不胜烦。最近的上次,她就在想,如果她一直盯着那人不放,会怎么样;甚至带着从评论区或小说里看到的,对那人上下打量、目露鄙视、或者狠戾些开口,问他「望咩望!」会怎么样。她想到,那人可能会收回视线、会开口回怼,他身上好像没有武器,就是个普通的盯着人看的噁心大叔,时间不算太晚,有客人有店员,餐厅甚至座落私人住宅楼下的小商场里,但就算重来一次,她好像依旧不具备那一点点勇气。她害怕面对冲突,不敢,她又想起来,再之前对无数次类似的凝视。
她一开始是,察觉后只敢默默忍着,如果身边有人就跟身边人嘀咕两声。进化过后,就是自以为目光不善地飞速回看。再后来,增长的只有目光不善的程度、回看的时长,些微增长。没有升级的反击。她甚至担心对方会不会以为她的回看是在鼓励。
在她不安的后半盘饭里,或者在她反击的想像里,都同样出现了一些东西。
自我凝视。每次张嘴,每次舀饭,都能引起极具存在感的不适,她在被看着、被批评、审判。可能因为,她是想原地木僵原地消失的,在凝视底下多动一下都不想,就像,有人在旁边看着自己做事自己就如芒在背的升级版。但社会化?「无视就好」的精神胜利法?或许是逆来顺受的惯性,让她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留在原地,继续本来的行动。她就这么回到不止歇的汗蒸房里,闷着汗,度过又一个晚上。失眠、昏睡、沉沉半醒、上班。
那些自我凝视底下,有更快闪过的,熟悉到让人厌烦所以容易忽略掉的念头,是什么呢。「表情」、「声音」、「你看她的眼神,哇啧啧啧」,「跟鸡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丑」、「难听」……很多更羞辱人的词,听过很多遍,却也想不起来了。总结起来,似乎是不那么血淋淋的、却尖锐却钝痛的,带着眼珠子和嘴角的羞辱,很沉,是童年到少年青年期间的愤怒。
她明知道一个人,可以生气。生气的时候可以不美,当然是不美的,横眉竖目声线变调不是很正常吗,可每次愤怒,她要是发出声音,要是感觉到脸上的肌肉动了,就像被驯化成功得不能再成功了一样,第一时间想起那些浓重的凝视。
除了生母,她记不清那些噁心人的嘴脸是什么样,也不记得自己那些时候穿了什么,加害者和受害的人都没有特写镜头。唯有她的感受、反应,很清晰。镜头就给镜墙、餐厅、咖喱牛腩饭。还有那副恶毒的嘴眼吧。
就是这些普通的小事。在不绝对可控的环境里。几乎无时不在牵一发动全身。她在发生前警惕、发生后,内耗?本就积攒不了的力气就这么花光,不,透支了。平静的躯壳底下打的仗。火花四溅。溅不出来。只能受着了。连她自己清晰地回忆覆盘一遍都冗长又费劲,枉论向谁倾诉复述。
下水口也不见丁点泡沫了。
……
「嗯?」
周諵一开门就见一堵肉墙。
……他的上衣,她能当裙子穿……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秦墨提前拿了另一件干净的,软一点的衣服,给她擦头发,就这么半拉半拢着她,倒后退。
视线被他,还有衣服糊住……
他腿弯碰到床边。
扶着她肩,让她翻了个面……面朝门口,背靠他,坐下。
这件衣服,他穿,领口也偏宽,何况周諵。
她出来之前还特地把领口往背后扯。
……专心。
秦墨专心给她擦头发。
不揉搓发尾,用衣服包起来按压印干。
周諵仰头看他。
这人怎么怪怪的。
身上香香的,换了衣服,是去她房间把澡洗了吧。
被她看得受不了。只得开口:「再这么看我,我就要亲妳了。」
……这是威胁吗这。周諵憋笑,嘟起嘴。
见他舔了舔唇,喉头滚了滚,低头……
亲在她鼻尖。嗡——
「……」
吹风机开了。
她头发终于长了些。
周諵被揉得刚有点犯困。
静了。
这样一来,衣服歪成了斜肩的。
秦墨没忍住,弯颈。敷上那块肌肤。
拥住她。
她也闭了眼。
呼吸渐慢。同频。
可,他的鼻息呼得她脖子,越来越麻。
「……痒。」
秦墨稍稍起身。与她静静对视。
她抽出一只手。
揉他脸。他乖乖的,被揉得眼都眯起来。也去捧她脸,看着他的心上人。她要长大一岁了。
十一点五十九分。
他看进她的眼。
心里默默倒数。
五十。
二十八。
六。
——
「生日快乐。」
周諵怔住。
「十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