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厘茄》硃聿

31、落脚点

　　好像，好久了。好久都没有人在正点，亲口祝她生日快乐。

　　秦墨看着怀里的她，好好长大的她：「谢谢妳来到这个世界，渡了二十三年。」他让开身，把灯调亮。周諵终于看到房间的另一边。

　　视线朦胧中，好像有只很大的毛绒绒。奶茶色的。不是熊。

　　是金毛娃娃。

　　「……什么嘛……」

　　怪不得……怪不得他刚刚那么奇怪。怪不得他带了个不小的行李箱。

　　周諵坐到床上，挪近了才看见，金毛揣在怀里的相机是真的。
　　菲林相机。她是想要一部来着，之前用的是一次性的。
　　她抱起金毛……怎么还有？
　　是DV机。

　　买那么多干嘛啦。
　　「补上没遇到妳的那些年。」不过，再早几年认识她的话，他就未必敢招惹了。

　　有只三花猫毛绒筒袋，里面肯定也有东西——

　　周諵在「家」弄丢一支平板电脑笔，找不到了。她用平板只是因为写歌。笔没了，正好也写不下去了，就一直没再买。

　　「拆开看看？」

　　笔身印了一个指南针符号、一个音符。

　　还有另一个拉链袋。

　　一拉，满满一排相机电池。噗——
　　吸了吸鼻子，「干嘛花那么多钱，一颗电池要三百块欸。」
　　她好像是说过，一共三颗电池，有两颗明明充满电，可一开始录影就自动关机。

　　「不要担心，寿星的男朋友很有钱的。」
　　「噗……」
　　「真的，妳男朋友只是不炫富。等我们回去，我把我的大金链子拿出来妳看看？」
　　「哈哈哈——」

　　「我要先拿这个给，这位，哈哈哈，和我的礼物拍照。」第一张菲林要拍他。
　　「开机键在这里，快门……闪光灯……」秦·有大金链子·不炫富·土豪·墨，手把手教她操作。然后侧躺在礼物旁边比耶，周諵按下快门。他像个猫条。

　　趁她捣鼓DV机，秦墨又去拿了什么。
　　从她身后圈住她，一个不薄的信封递到她面前。「怎么还有？」她也双手接起。

　　「妳说过喜欢手写信，比起礼物更喜欢收手写的东西。」

　　「……可以现在看吗？」
　　「当然。」他耳根有些红。

　　是一本薄荷绿色的簿。簿身不厚，可拿起来……她知道了。

　　里面肯定贴了好多照片。
　　「……」怎么办。
　　周諵按紧本子抱住他。
　　缓了缓。起身。打开。

　　有她第一次拍的他，再见时拍的他。她们的合照。很多他拍的她，她都没见过，有几张她有印象：「难怪我问你要你都没给我。」照片下还都有他的留言，看得出来，一笔一划都特地放慢了写。嗯，纸质真好。

　　最后几页，是他给她写的信——

　　回覆：我也想妳，想我们一直在一起。

　　——尾页末句。

　　「跟我过来。」

　　秦墨给正再看的周諵套好拖鞋，抽走簿，拢推着她去对面房间。
　　「……还有？」
　　「不是什么特别的。」吸了吸鼻子，「不许笑话我。」

　　他松开她。

　　咔哒——

　　「……」

　　幽蓝色的光里，有星星，有月亮，有小草，有麋鹿。

　　小小一方天地，盛着整个童话世界。
　　还有个他。

　　噼啪。

　　气球被他戳破了。玫瑰花瓣撒在床上。

　　两人对望，哧的笑了。

　　……

　　他甚至掏出了酒精喷雾消了手才去抱她，给她擦眼泪。
　　哈哈哈，「好评。」
　　「寿星满意就好。」

　　不哭了，寿星现在要去把礼物都收起来——

　　DV显示屏框着四个方引号。右上角一颗红点，一闪一闪——

　　瓣瓣玫瑰红落幕。萤蓝色的小鹿，缓缓旋出镜头。拉远，让整片蓝宿映入。嗖——幻光曳尾，再次定住——星空投影仪、笑着挥手的秦墨。暂别那片蓝，晃入对门，床上。把金毛玩偶翻到背面，一节一节拉开拉链。

　　电池，「放回去。」平板笔，「也收进去。」菲林，「先不收我还要用。」本子，「放进我的袋子里，才不会被压皱。」音质模模糊糊，也盖不住她的鼻音。

　　也没见她怎么思考，运镜怎也有模有样。
　　还好录下来了。她碎碎念的样子真可爱……

　　寿星耐心等秦墨播完，才一把扑过去。

　　他顺从倒下，笑意满心满眼，活像棵，被鸟啄的木，一副为所欲为的样子。

　　……

　　「墨墨。」
　　「嗯。諵諵。」

　　他还躺着，周諵伏在一旁。

　　领口歪得没边。

　　秦墨不做什么，没说什么。

　　在信任的人面前，她怎么穿都舒服才好。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
　　「嗯。你想选一个日期吗，你喜欢的日子。」
　　「嗯……」他喜欢的日子。

　　第一次遇见她的日子，她表白的日子。他看到她的「想念」写在照片背后的日子，她们重逢的日子？还有确认在一起的日子……

　　「每年的，最后一天，或者第一天？你觉得怎么样？」
　　「……」

　　不经意间透出的本色直戳他心窝，叫他降服。她总是这样。

　　「最后一天吧。」

　　「好，那你就是一年里最小的宝宝了。」
　　「零点跟你说完生日快乐，下个零点就可以说元旦快乐了。」

　　「嗯。真好。」真好。

　　「你有什么愿望吗？」
　　「现在是谁生日？」
　　「我生日，的愿望之一，是实现某个人的愿望，不行吗。」

　　「……好浪漫。」

　　握起她的手。
　　轻轻捏一捏。轻轻晃一晃。

　　明明不沾酒气，两个人却好似有些微醺。
　　像两个小朋友，一直说悄悄话，舍不得睡去。
　　……
　　「妳喜欢这里么，港城。」
　　「不怎么喜欢。」

　　想逃离一个地方是有原因的。就像今天搭的两场机场巴士。不是没有经它去旅行，旅完经它回去。它甚至是所有巴士里座椅设计得最舒服的。可她对它更深的印象是送别、回不想回的地方的不情愿、「离家」寻一宿落脚点时的彷徨，她当时还很肉疼那几十块的单程车费。这些那些，都让她想清空重开，换个地方或许就能格式化了？
　　「那妳有没有喜欢的，喜欢到想一直住着的地方。」

　　「嗯……我很久之前就想去北欧了，因为想看极光，但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很喜欢那里。」

　　「我喜欢，很冷很冷的，不潮湿的，没有虫子的地方。」
　　「像云市，我们那边，我就很喜欢。」

　　「你是想，跟我去旅行吗？」

　　对前些年的她来说，就算是能省即省的旅行，也太过奢侈，感觉好像偷了自己的逃跑储备金去短暂逃避享乐，背叛痛苦的自己、未来的自己。现在总不会了。可他摇头。

　　看她许久。

　　轻轻开口：

　　「我的愿望是，妳会愿意，和我一起，有个我们的落脚点。」

　　諵諵睡着了。

　　……他说什么。

　　不是在梦里听见的。

　　「……」

　　周諵撑着眼皮。困意散了不少。
　　「这算什么愿望，这不是礼物吗？」

　　还没睡。

　　「妳自在，自由，我想看到妳这样。」

　　比起旅行，她更需要一个正常的居住空间，或者就当中转站也好，落脚点也好，起码不是回家即地狱，回去拿点自己的东西，睡不好，还要看眼色、受气。如果她担心他钱不够，「我每年都能收到一大笔『退休金』，一直没用。够我们挥霍一辈子的。」
　　「终于可以，实际给妳做点什么。」

　　那你呢。

　　「这样的生活，你会开心，自由，是你想要的吗。」
　　「妳忘了，我们是一样的。」
　　「一切发生之前呢。」

　　「你很小很小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幻想的最好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我想有个家，可以安心囤积东西。房间、厨房、浴室都是自己，不是公用的。后来，我想这个家是，就算在固定地点也安全的，可以亮着灯的地方。」

　　「是不是跟妳挺像的。我也以为遥远的白日梦，不会实现，后来觉得，没有实现的必要。可是妳让我想实现它。」

　　「……」
　　「那，我出一半你出一半，虽然我的积蓄还不算很充裕……」「諵諵。」

　　「等妳以后再碰见喜欢的地方，可以买下一个妳的家。我们也是，以后可以一起买下一个家。但这次，是我的愿望，许妳实现，如果没有妳在，这个愿望就不成立了。」

　　周諵无法再选择性忽略他的意思。

　　很想直接应好。这是她和他的共同「梦想」。

　　可她整个人整块思绪好像裂成两半，左右互搏。

　　落脚点。困住她前半生的一样东西。她怨过的，为什么人生在世，有一个自己家都是那么的昂贵艰难。
　　最大的执念要靠自己去实现才是，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她就这么要有一个家了吗，一辈子都不用再回去，衣服不用每次拿出来都像咸菜干得熨了？
　　他说这是他的愿望，因为她才想实现的愿望……要尊重他。
　　可她被捧得太高了。
　　她是女性，跟她家里那两位最大的区别，也是她恪守的一点：从来都要完完全全靠自己。所以面对补贴过自己生活费的父亲，她心里就没有底气。
　　房子靠男性得来又怎么说，就算秦墨是她的伴侣也没有义务一个人买两个人的家，这也是她曾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一点，明明很需要很想要，假清高给谁看……不是她买的家，她会有被赶走的一天吗，会听到「这是我家不是妳家」之类的话吗，气话也不行，有生之年她不想再听到。
　　可她不会向他确认求证，自己会不会被抛弃、被「家」剔除。那不尊重他，更不尊重她自己。
　　这真是你的愿望吗。难啊。怎么会这样难。
　　她知道。他知道愿望只是愿望，许了，她不一定会实现。
　　他都知道，所以他说的是落脚点，不是家。

　　将眠未眠时，思绪总跃得特别特别快，快到来不及细品其中酸涩，便囫囵略过了。

　　周諵不在左边，也不在右边。

　　秦墨没有出声。看她。
　　她闭着眼。嗫嚅。

　　「你真的，」

　　好坏。

　　他只委屈巴巴的望她。
　　她闭着眼：「明晚十二点前给你答覆……」
　　「好。」

　　「我也有个……小愿望。」

　　明天，再说吧。

　　晚安，諵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