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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亲、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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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諵得回一趟港城。
证件快过期了,老友也刚好打算回去几天。她们有一年多没见过。
平时不觉得。
要收拾行李了,端详房间。没有一次性用品。挂烫机的电线都是直溜溜的。
好久没听到捆线的魔术贴撕拉声。这里早已不像一间客房。
又比如,行李箱空着,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蹲。
再比如椅背,被包上软垫,不硌骨头了。
那张小一些的桌子,本来挺空的。
原来,都快被他填满了。
周諵这趟宅着的时间多得多,少跟秦墨下山采购。
他出门前,都会来问,有没有东西要带给她。
还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缺的。可乐、食物日用品卫生巾什么的也不用她说。
可也不知道是从哪回开始,他回来总要给她带礼物。有时候握她手,悄咪套上个戒指。尺寸正合适。或者背着一只拳头让她伸出手来,松拳,就会有温温的耳夹,或项链手链在她手心躺着。珍珠居多。
周諵写人外那会,看着看着,忽就想起那种,首领打猎归来带回战利品的桥段。
秦墨也真想不出来她还会想要什么,又实在想给她带点什么。问了阿言也不顶事。思来想去还是选了首饰。
觉得她会喜欢的、想像到她戴着的样子的、很配她的……
说辞还都不一样。他眼光确实很好,没有一样不合她心意。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从哪找到的这些,看着不菲,可价格怎么问都不详。
他还喜欢买发带,说材质软一些不容易缠到她头发,却不都给她。常拿走她绑过的,缠在自己裤耳上,要跟她搭,看她穿什么色他就绑什么色。
她裙子一般没有口袋,他的裤袋就常备两根短木簪。簪尾雕镂云纹、叶纹、花样……挑着用。他做的。她说她之前也用簪,后来感觉太长太夸张才用的钗。
諵諵走了,簪还在他这里。
她想带走,他没让。
「得让妳多想我一点,早点回来。」
「哼——」反正最迟也迟不过两周,不给就不给吧。
「落地报平安。」
【我到港城啦】
好好休息……有空给我打电话……要吃饭……【嗯嗯】
【到了再给我说一声】
【好(亲亲)】
【(亲亲)(亲亲)】
奔波一天,深夜落地,她肯定累了。又预约好了第二天□□。也只背了个背包走,得从她那里收拾些东西。她还约了朋友。就不要给她添负担了。
「欸欸欸——」
「你给我说说这丫头!」怎么能这样呢?
说好的不收钱不收钱,他们做饭也用不上几个钱,这丫头还悄摸放这么一大包钱——
许叔等我回来给我做好吃哒!
「你就收下吧,不然諵諵不安心。」
「你你你帮我存着!」
「你自己存。」
「嘶你个臭小子——」
……没踹中。臭小子!
/
周諵没想到,这次她第一个见到的不是她朋友。或者住在这里的女人。
是女人的前夫,她亲爸。
没离开港城之前,这人偶尔跟她发短讯联系。他叫她出来吃饭,她一般也会去。
不是要联络感情,或者为那一口食不知味的吃的。她读书时期,他好歹也是补贴过她生活费的米主。面子还是要给的。
面对他,周諵总是不舒服。心里头小心翼翼,面上假装认同假装开朗。
要生就要养,这是为人父母的义务,才是她认同的说法。但可能,他在她心里留下的形象太强烈了吧。像那道菜刀痕,还横在房门上,早在她还跟她妈睡一张床的时候。
他约她的时间太尴尬,她妈在家了。
周諵得趁她洗澡的时候换衣服。
在她洗完澡之前出门,早太多,等她洗完再出去,又要被凝视。算了,早就早吧。
港城现在还是炎夏,周諵受不太得厨房闷焗了。下楼可能还有点风。
……
「喂,我想问你,你就这么憎我?老爸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她爸一走近,砸出这话。
虽然是在公共场合。见他黑脸,她心里还是发怵。
虽然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从小听到大。
他很不满她不主动联系他。前掌拍她脑袋上,不重,只有头发撇她一脸。是的,她不具备跟他撕破脸的勇气。
既然不听她狡辩,怎么还要问。还说什么,别找借口了、他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之类的。让她怎么接。
他胸口经常痛?有这么大不了吗。她没忍住说了声:「我也会。」他们两个谁先死还真不一定。
依然得像个小孩一样捱训,心情,还是挺啰啰挛的。
他又张口了,又要说什么。
「找天跟我去律师行。」
周諵不明所以。
「立份遗嘱,我呢,买了几十万的什么老年金……」她突然就绷不住泪。不知道为什么。
不全是伤心,甚至,应该,不多是伤心。虽然当下她得相信,得演得像是纯纯为父伤心。
「好端端的说这些……」就是再不喜欢再不想在他面前哭,哭都哭了,演呗。
还挺有用的。他没再说了,她可以走了。饭都不用吃。
是真的很讨厌。她一哭眼就红,只能一路垂眸走路。陌生人、楼下保安,不经意间投来的视线都让她觉得很烫。身上很黏。
回去。那人没在客厅。倒是意外之喜。
周諵进了厨房。泪意居然还没收完。
算了。
原来她对这个跟她眉眼相似的人,不是完全无感。有感也不全是憎恨。还是说,其实是几乎无感,会哭只是人之常情?
不知道。
她又有了新发现。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妈跟她爸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她单方面保持沉默,那两人自顾自地开口发出声音。
她们似乎怎么都不会倦,有用不完的精力,编不完的新词。
事实上,沉默以对的确是最,相安无事的处理方式了。
拿她爸来说。在他们的年代,生就是恩。他也没读到书。还出轨。父女之间合不来,能相处少一点是一点。他要再做点什么,有一点点愧疚心她反而不习惯。他不用再给钱补贴她,他们之间就好差不多断了,各走各的,就这样挺好的。原来只有周諵是这么想的。他年纪上来了,反而想要亲情要关爱了。
也还好她不是个儿子,被看得起了可能还得给他养老。
「諵,我们如果要小酌一下的话,现在得下山啦。」
「好,那就出发!」
「我想去那家……」
她们这次只能见这一天,还只是个白天,朋友晚上有事。那她俩想去的想做的可不得趁着赶着去做嘛。
可周諵没想到,自己真卡在了爬山上,明明几年前还没觉得太费力,现在却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她实在走不快,到了歇脚点,说不如自己在这里等她们。「妳不上的话那我也不上了。」她们也就没去成回忆里的山顶。如果就两人还好些,周諵也习惯了,朋友一贯体力惊人,可朋友的男友也是第一次来港城,跟着她们走了这么久,还去不成。她心里总归有些过意不去。
偏偏,下了市区也依然是坡多梯多的路段。周諵咬牙跟在后头,大口大口放慢吸气。
酒吧门把手上挂着个牌子。
「今日休息」
还好附近还有朋友想去的咖啡酒吧。
……
店倒是营业中,就是还没到供应酒的时间。
天太热了。大家也都累了。店内的角落空着,几人便先在里面搜索。
周諵挑着就近的,看评分还可以的,确定营业时间,「这家怎么样?」
“啊I don’t know sorry…”
没事啊,那先接着看吧。
“No. You don’t have to say sorry. That’s not your problem…”
周諵低头看着地图,慢了两拍才附和一声。可能,英语毕竟不是她的母语吧。
朋友的男友继续安慰。周諵却有些出神,心里竟隐隐不是滋味。她无力深究。
——
很久以后,又才反应过来。
挚友身边的人不再是她。看着她们讨论,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已在界外。这些,身体有时比心里记得清楚。比如站位。她站在她们的对面。
比如,她询问意见后被道歉时的滋味,是寂寞。
所以,她也想要一个安慰自己的人吧,她以为是。可她当时,没怎么想秦墨……不是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事。
在需要安慰之前,她应当要意识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不能是愧疚,愧疚自己没能像朋友的男友一样立刻安慰。那她或许就不会寂寞了。
秦墨忍了一周。
琢磨着,哪天的一两点后,五点前,才好给周諵打去电话——
胳膊横到枕边,摸索……翻转手机。眯到来电显示……
弹起身喝水清嗓。
差不多了。电话声音糊,他应该不会听出异样。
电话快被自动挂断了才被接起。
「喂——」
鼻音怎么这么重,嗓子还有点哑。
「感冒了?」
「……没有呀。」他诈她的吧……
「……辛苦妳了。」
「月经来了么?」
「嗯……」
「第二天?」
「……嗯。」
「……吃药了没。」
「不许骗人。」经期最难受的一天还生着病,她这趟太不顺。
「现在吃。」
那头窸窸窣窣一会。
「吃好啦。」
「嗯,好好休息。」
「好。」
「要……吃东西,外卖也好。」
「嗯嗯好。」
「好了再收拾,不用急着回来。」
「……嗯。」
「我不挂电话。諵諵……」不哭了好不好。
「……」
「这你也听得出来……」
「嗯。」当然听得出来。
「你等一下,我开个静音。」她要擤鼻涕。
……
「好了。」
「嗯。」
「五点之后,如果妳睡着了,我就挂电话,妳没睡我就不出声,好不好?」
这他都记得……
「不用啦,我住酒店。」
「……嗯。」
「……很疼吧,妳不用说话的。」
「我想说……」她捂着经痛时尤其作痛的心脏。
「这边房间可贵了,以前想住都没余额住,现在让我住上啦。」以前,就是她妈没知会她一声就把异性带上门掀她床帘那天。
周諵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那人还要在这里过夜。他们一出门吃晚饭,她就赶紧起来跑路。想着要不去麦记或者去机场凑合一晚,或者有没有什么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不然就去海滨坐一晚……那帘子是她自己挑自己买的样色,灯光打在帘上时,像有星星,光点碎铄,可在那之后,她无比讨厌过它,光看着「星星」都能被刺得流泪。
「本来我证件都拿到了,加了钱办的特快。」
「嗯——抱抱妳。」
「又学我……抱抱。」
「慢慢来,諵諵。」
「嗯。」
「可是……这几天早上都没听到血鸡叫。」
「想念了。」
「我也想妳。」
「好想好想。」
「我更想。」
鼻塞的人连发两个后鼻音。听得电话那头的人,心软了下。指尖倏地蜷缩。
「好吧。」
那他最想。
「因为呢,我走得吃力的时候,都会想起你说的那句话:
『妳来这里是享受风景的,不是来挑战毅力之后回去病倒的。』」
那天,她目送朋友离开后,找车站,走了二十来分钟。可回去的时间还是太早了,才提早下了车慢慢走回去。一天下来消耗过头了。早知道,飞机落了地就该马上住酒店,不,订机票时就好订酒店了,又不是付不起那几晚酒店钱,要拿东西也不用非住回去……习惯了,一时想不起来,她可以这么做了。
「经期快到的时候肯定比平时累……不用怪自己。」
「那番话,我还想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