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厘茄》硃聿

25、如影随形

　　没看到哪怕一点震惊。

　　他眼底反而是难过。周諵顿觉无趣，松开他，直起腰……被圈着往下一带。

　　坐到他腿上。

　　「爽？」

　　「能有我们……」

　　她不捂他嘴了，轻轻挑眉。
　　说呀，怎么不往下说了呢。

　　「……」拿她没办法。

　　「可以问妳么？」

　　「嗯。」
　　「可以。」

　　「腰板挺那么直，不累？」

　　「……不」秦墨拢她肩，让她往自己身上靠。

　　「……」

　　吃软不吃硬的諵諵小姐。

　　「我之前没从这个角度想过，妳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个感觉。」但她们两个的递刀捅刀，所指应该不同。
　　「想知道。妳为什么这么想？」

　　……谁让他说她不坏。「其实只是我下本小说的一点灵感。」
　　「嗯。」
　　「……」还真就认真听了。她胡说的。

　　「你也知道的，自证预言。」
　　「比如自证，原生家庭以外的亲密关系，我还是无法经营好：

　　我确实不够坏，所以衍生出，类似自虐式的邪念。

　　而这些有时会引发我在关系里的自厌，比如，谁谁如果知道我内里，或者再深层，不似表面好脾气、好耐心、情绪稳定体贴随和，会失望吧。多久会厌烦呢？

　　可我跟人熟络之前，确实像她们喜欢？夸赞的那样。

　　我知道我就是我。只是深层嘛，不可能刚认识就表现得出来、或者上来就说我其实如何如何阴暗。

　　有亲近的人说过，觉得我的利他性太强，之后又对我说，我其实并不随和的时候，这个闭环就成了。」

　　「我还会觉得我的表面，成了别人对我的枷锁。」
　　「其实也正常啦，我表现的样子就是别人看到的样子、判断我的依据。而且如果我能把这些形容词只看成中性的归纳，或许就不会那么在意。」

　　「又比如，现在。」
　　「我们很亲密地坐在一起。但我前一刻还在想，家人、友人、爱人……战友，无论再亲密的关系，个体的命运还是个体的。旁人无法干预，甚至算不上参与，只能旁观。」

　　「我知道我这么说，对着爱人说，会显得冷漠。」
　　「不说出来的时候也有，那些时候我自己也会觉得，真冷漠。虽然，也正常吧。」

　　「有了这些前提，我再对亲近的人主动展露脆弱、冷漠、或者不良善的样子，心里就会有点想看想猜，对方的反应。好像就变成了，我单方面对她们做暗箱测试。」

　　「但有些人，就算我什么都不说，她们天生就有这把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一开始是，希望重燃、粉碎，反覆。到后期就发展成，痛，无法躲避，但因为在预料之内。所以，在心里说出果然如此的时候，有胜利的快感吧。」
　　「还能证明对方的确像我想的那么卑劣。」
　　「也只能通过这个苦中作乐了。」
　　「这么看来我潜意识确实挺乐观的。」
　　这些话，都跟之前和他说过的类似。别说他，她早就腻了。但课题之所以是课题。

　　「……」

　　周諵扭头。

　　好像撞进绵绵云团里。温热的，暖橘星色。还有两弯月亮。罩着她的全部。

　　「妳好厉害。」

　　「真的、真的好棒。」

　　一字一字，认认真真。

　　……这么骄傲的语气是闹哪样。

　　秦墨永远记得，她说——
　　我喜欢你。喜欢，你。

　　「妳也知道的，我喜欢妳的任何一面。」心疼让她难受的一面，只能心疼。

　　通透的人在自己身上撞不出出口，有时，他在她垂眸间感受到她的自我毁灭欲。流着血，却还会去共情他，爱他。

　　「妳永远有成长、变化的权利。本来就没有义务做几年前、一个月前、一分钟前的妳。」

　　「……」

　　「还有，如果妳想，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测试我。」那是他没让她觉得足够安全。
　　「不用……」
　　「我知道。知道妳信我，我也是先说出来，让妳知道一下而已。」
　　「……」又来。

　　想用尽全力告诉她她有多好，但那不够，再多都不够。

　　「你不是说要问我吗？」怎么又开始夸。
　　「嗯……」

　　「对于我们两个来说，爱人比友人亲密？」
　　「那可不一定。」

　　他的笑眼追着她。
　　像在撒娇。
　　周諵偏着脸……余光悄悄，悄悄地撇他……
　　这人，卧蚕都很可爱。

　　……其实是啦。

　　他这么问，就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她只是不想这么快承认她被他看穿。

　　明明是諵諵把他看光的。

　　「妳不一样。」秦墨握起她的手。

　　唇一下一下贴着。
　　暖意揉进宽厚又无奈的笑里，让她很想相信，是真的。

　　「哪里不一样……家人是，想离婚都没门的，战友虽然是成了生死之交，但也是被安排在一起的。朋友和爱人，才能自己选。」不论前世因果，至少表面上是。

　　明明一直想要逃离的是她，却一直在原地被告别。友人的短暂停留，让她忘了，这些人本来只是要从她的身旁路过。说再见的声音来自她头顶那刻，才发现。是在自己选，自己也在被选。筛。

　　在原地打转的人，留不住任何人的。难道让人跳下来给她挖地道吗。

　　哪有人像他这样。

　　他不觉得，自己太付出型了吗？不求回报地付出。是不是免费的才最贵。这样的心意靠得越近她越怕，到现在还是这样，得推开他一点，她才会觉得安全，才有空间喘息。

　　可能还是因为，她不想体验得到后失去。又或者，她其实期待他不会被推走。推不走，就证明他真的愿意、他足够爱……就是意识到这种心态，才觉得自己经营不来亲密关系。

　　她的目光，他难以描述。

　　有爱，却隔在雾里。

　　好似想拥有他，却也不想要他。

　　轻轻的，落不到他身上。

　　他心慌。
　　「在想什么。」脸贴了贴她的脸。

　　諵諵常常一个人想好全部，这样很好，但……

　　「至少，不要，不要把我也驱逐出去。」我很想很想陪着妳，妳难受的时候，任何时候。
　　「……」
　　「嗯……」

　　……

　　「你腿，不麻？」「表怎么停了？」

　　「这么小看妳男朋友？」秦墨握她左腕。

　　「……」
　　「没电了，之前也停过一次，去换电就好了。」

　　「我去买电池。」
　　「现在？」
　　「不然？」
　　「……」
　　「一起么？」
　　「嗯。」

　　車厘茄被薅得一颗不剩。剩绿辣辣的叶。

　　买到了。

　　地上有两个人的影子。
　　他能把她整个盖住。

　　小的影子往左走一点，大的就跟着往左，盖上。小的往右，大的亦然，又盖上。

　　她回头，却见他在笑，也笑起来。

　　如果让她觉得重，他就不说了。这个，早就介入他命运，把他从雪，从山解救出来的小影子，不需要接住他。他自会如影随形。

　　「妳会换么？」

　　秦墨拿来工具箱。

　　「不会。」
　　「你呢？」
　　「应该，会。」

　　「弄坏了可怎么给妳赔。」看表盘背面，出厂好些年了，「应该没有一模一样的了？」
　　「没事你看着搞呗。」
　　「那可惜了。」
　　「嗯？」
　　「……咳。」少了个，补偿她的机会？

　　表在他手上掂着，更显小。他在这上面操作无异于穿针。却都卡得很准。

　　周諵有散光，又没戴眼镜，不免凑得很近。看得专心。下次可以自己换。

　　他右手放下迷你螺丝批……

　　脸颊被，他指背夹了下。

　　「想玩么？」
　　「……嗯呢。」

　　他把她连人带椅往前推了推，工具扫到她那边，自己挪到她左后方坐。圈着她，握住她右手，拧螺丝……

　　她会拧螺丝的好吗。
　　周諵扭头。啵——

　　某墨捉准时机偷了一口。
　　「专心一点。」
　　「……你这」啾。
　　「……」让她怎么专心……

　　感觉脸上的余温都是，静电的颜色。银色。跟她的表一样。

　　「不喜欢？」
　　幸好，她摇头了。

　　「喜欢。」
　　「……」

　　也跟他的，扫在她后颈的细链一样。

　　她一向喜欢他的怀抱。和他两个人，在山上，在檐下。做什么，不做什么。

　　好像时间都静止。好想时间就此不止。

　　走了。秒针。他把表恢复原状。

　　却不肯还她。
　　调正了时间才给她戴上。

　　「好了。」
　　「谢啦。」

　　上次表停，周諵拖了三年才去换了电。

　　「妳也学会了，下次就不需要我了。」

　　嗯？
　　……眼神怎么，湿涟涟的。
　　「……需要。」
　　他望着她，目光盼盼。
　　「……下次还找你换？」噗。

　　霎时，容光生辉。

　　秦老师秒变钟表维修师傅。
　　周諵握拳捂嘴。

　　其实他不耍花招的时候，是个好老师。一步步放慢，不难。拧螺丝、卡对槽撬开、换电，盖得用点力压好、螺丝拧回去。她确实感觉自己学会了。

　　秦墨对上她额。
　　撤开她的拳头。
　　环抱着她。

　　雌雄配偶相互舔舐，似二人的亲昵触吻。

　　直到。

　　细细一镯薄荷茎，自她肩头豁落。

　　很快被她抹归原位。可是，晚了。

　　肩带这般细，横在锁骨上，怎还真锁住了骨似的。衣物衣物，衣刹成冗物。

　　似被解开了什么封印。收不回了。

　　……

　　周諵觉得，他委屈起来，十个她都顶不住。

　　「不准躲，妳说喜欢我的。」

　　「……」

　　——

　　光照入室，趁日落前贪欢。

　　她不嫌晒，伸出手，接了些光。

　　香槟色在手心敞躺。她盯着肌理发呆。

　　上面有彩色的，闪闪的，电视机雪花一般的光点。

　　让周諵觉得自己是时光的产物。

　　好像，她的手指真是半透明的。指隙透红，犹如妃色灯笼绢糊了烛光。

　　她的表面也晒到太阳了。
　　折照在墙面，在天花。
　　她转动手腕，目光追踪魔法，像花宝宝玩雷射笔那样，不亦乐乎。

　　是她让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么多的璀璨。

　　她的指甲一向修得偏圆，这次却留了方的。

　　猫真像她。她思考的时候，会用指尖一角，磨自己的手，最常用拇指尖磨食指侧面。不是挠痒痒，像在感受，测试锋利程度。

　　她说不痛不痒。痛得刚刚好，能引起痒意同时止痒，很提神。但她显然还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控制不好力度，能在自己身上刮出几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