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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风筝 ...


  •   说来奇怪。

      周諵秦墨原先都以为自己不可能与人同床安枕。都浅眠易醒,喜静。

      可彼此睡一起,特别酣沉……

      不算假寐,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颜。他总是比她晚睡,早醒。

      唔。好好奇。墨墨是,从小到大都这般好看吧。年少的墨墨,会是什么样的气质呢。他学生时期,肯定很受欢迎。想看。要是她在学生时期遇到这个人。应该会,避之不及?

      起风了。

      她听见。檐帘翻浪。

      煦煦一缕,晒透波澜,轻吻他脸庞。晃游来,晃游走。

      她想染指,丈量这副神工。

      ……

      倏忽瞠目。

      被竖瞳盯上一般,寒气直窜头皮,毛细孔拔凉——呼吸道被扼,天旋地转。

      一秒不到。那道力松了。

      被死神笼罩好像只是错觉。剩喘息、发麻的头皮。

      「对不起,对不起諵諵。」
      「是不是很疼,对不起吓到妳了对不住。」

      「是吓到了。」周諵坐起身,喉咙发紧,眼角还挂了些生理性眼泪。

      他即刻退得远远的,跪在床尾。

      「没事啦——」躲开了她要拉他的手。
      他伤了他爱的人。
      「对不起……」
      佝偻下去。

      拳头抵住床面,深深凹陷。

      周諵等心率恢复平稳——

      「我接受了。」

      他茫然抬眼。红了眼眶。

      她收了笑,面容平静,也抬眸——

      「接受你的道歉。」
      「所以你要过来哄我。现在。」
      「脖子有点疼。」
      「……给我呼一下。」
      「还要擦眼泪。」
      「再不擦就要干了。」眼底浮了笑意。

      他无措。手脚不听使唤,又想听她的,又怕——

      被抱住了。
      「不用躲,墨墨。」她一下一下顺他的发。握住他拳头,解开。

      难怪。难怪。

      你说,你是我的威胁。
      可哪怕是我,哪怕不是我,风吹草动也都一次次唤醒你的恶梦。墨墨,你也一直没感到安全。

      「我也吓到你了,对不起。」怀里的脑袋直摇。

      秦墨仰头,手颤着,抹到她眼角……悬在脖子中央。

      那里,紫红几横——

      「我去拿冰袋。」下床把周諵扶坐好,「不要抬头。」

      不疼么,还想抓他手贴上去,傻瓜……都是他浑球。

      ……

      「嘶……」「疼?」

      「好冰。」没多疼,有点红而已。她还以为有多严重。

      又离她这么远。
      「……抱我一下嘛。」太凉了。
      ……好。
      她看著有些累了。声音有气无力的,软得他整颗心都要化掉才好。

      寒意退散。思维亦点点退冰。

      「不习惯跟人睡吧。」

      「我也不习惯,想着我们之后也可以分房睡来着。」

      「但和你一起睡很舒服,能一觉到天亮。」

      「……」

      墨墨呢。对他来说,远远不止不习惯吧。他就这么悄悄克服。她没有察觉一点端倪。

      「如果你也有同感,那以后,我比你早醒的话。」

      「我叫你一声再碰你就好啦。」
      「滚两圈吵醒你不就好了嘛。」
      「我起床再叫你。」
      「最多,捂着脖子再叫你?」

      「……」

      「嘶。」「冷?」
      咯咯。
      「……傻瓜。」

      「你才是傻瓜。」她不解气,「大傻瓜。」
      「是。」

      ……

      「我不能保证,以后不再有。」
      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像是他一寸寸偷来的……不,他凭什么这么认为。一寸寸,分明也由她织续而来。所以,就算寸断,也不该由他判定。

      「我知道。」
      这要怎么保证。本能、应激,很难控制,他一直逼着自己比她早醒已经很累了。

      「你的身体是在保护你。」

      「确实,我们很像。你也别忘了。」
      也有一点不像。他处理创伤,是用「以为自己可以了」的心态去爆破。或会被烫脱一层皮,或再也不会被烫到。高风险高回报。

      他再也忍不住。

      「不要怕我,諵諵。」好么?「不怕你。」
      她紧紧箍住他,「你别怕。」

      如果说,若无创伤,她们就不会读懂彼此,甚至不会走到一起的话。那痛苦,算什么呢。那样真实,那样深刻。要感谢它们,代替了我们,我们的灵魂吗。就为了和另一个人走到一起?但要是,没有创伤,我们还是我们,还能读懂彼此,在一起。那创伤,这些重量,又为什么。

      她不免可悲地想。又来了。自从再来到这里,和秦墨在一起,这些念头,不能说没有。少来了很多。可依旧,盘踞心头随时出头。她知道她在想什么,会想什么。想着吧。终究还是两位长期伤者的相互取暖——

      对于人无完人这点,她还是会感到可惜,好像身上从此又多一份重量。她其实也没那么愿意去当保护者、承担者。想这么多,无非一句话的事——想要一个没有缺憾还能理解她的人就是了。但这就是爱一个人的附属条件。她好像不懂得爱。他当初,是为什么,那么义无反顾地,听了她说,他正在为她的经历负责,依然想和她在一起。或者说,他就那么确定,自己能承接住她。

      虽然下一次暴风雨还没到来,但此刻,最宁和的心声——我愿意。

      他也曾这样衡量吗。她的愿意,她的爱,衡量而来,纯粹吗。不怕他。是真话。虽然身体本能上,害怕他的突袭,内心却有点莫名的兴奋。离死亡近了一点的感觉,还不错。可如果她真的死在他手下,他呢,他怎么办。所以她的兴奋,残忍吗。残忍。她的爱,就这么肤浅。

      是啊。人无完人,这很公平。

      他也缓过来了。

      「你亲我一下。」

      就想要他主动亲她。

      她得向他讨个奖励。方才心里我我交战,还挺平和的。她赢了。

      落在眼梢。栩栩翩翩。

      周諵捧他脸。继续未完的动作。

      他的唇,天生的,微微翘着。唇角像凹了个小涡,有上扬的阴影。圆圆的。

      不摸不知道,他下巴的肉是嘟嘟的手感,让他侧脸比例更立体了。没有胡茬的时候,甚至显出几分秀致。她就没有这样的唇角下巴。

      「你知道,我看着你睡着的样子,在想什么吗?」

      他眉骨那块很是饱满,眉毛意外地,毛茸茸。

      「你真好看。」
      「你,和日光,微风,都是安恬的样子。」

      「现在我觉得,真好,你是那个样子。在做厌恶,恐惧,生存必须的事,能有一点点心安的时候。」
      「你是很强大,很温柔的人。」

      「諵諵,諵諵……」拥她入怀。

      任她蹂躏的人坐不住了。

      「諵諵。」他的宝贝,他的心肝。

      他力度不大,她却觉要被揉进他肺腑里。

      「强大,温柔的人。妳才是。」

      「谢谢。我会是的。」
      「我们超配的。」
      她还不是。温柔于她,更像惯性。有时别拗地包裹攻击性。柔不柔,刚不刚的。

      ……

      离门口就差了两步。

      那俩狗狗祟祟的干嘛呢,特别是諵丫头……欸!

      「妳脖子咋啦!他!」指着秦墨几步跨过来,「他欺负妳是不?」
      「王八羔……」「是我……」「不不不不不叔,许叔你听我说。」

      掐架了。许叔单方面掐的那种。
      「听我讲啦——」

      两双眼睛齐齐刷向她。

      「……是,」死嘴快说。

      「情趣。」信念感要有。

      「……」
      「……」
      「是我弄伤她了。」「你简直渣猪蹄子!」

      「……」喂?哈啰?

      他是真不信这丫头这鬼话。嘶,她什么时候学会编鬼话啦!还是为了这小子?为了男人撒谎?反了反了,反了天了!

      他狠狠剜他一眼:「都给我过来!说清楚了!」还想跑?跑哪里去!

      周諵第一次见许叔动气的样子。

      心里头又是无奈又是暖又是酸。

      哎。穿高领围围巾什么的吧,欲盖弥彰似的,她又没有底妆类化妆品。但她照镜子感觉也不明显啊。

      ……

      「唉……」说他什么呢,说不出。

      他指着秦墨深深吸气。长长叹呼。

      不故作老态的男人,竟沧桑几分。

      指向周諵,手又放下。双手撑膝。

      他刚说:说句不好听的,他要是万一真的失手把她掐出个好歹,她想过没。

      这丫头好啊啧啧啧真好,真有她的。看着比谁都乖,原来比谁都有种。果然不气他的都走不到一块儿去!她还来个不气则已一气惊人。

      是是是,他是看出来了。但她自己说出来,那真就是另一回事。

      先一边儿去。看见她他脑瓜子就嗡嗡的。

      「我问你。」
      「肯治了不,现在肯治了吗。」

      「我本来也要找你。」
      「哼!」把他当啥了,说不治就不治说治就给治。他当年的名头也是响当当的好吧。

      气不打一处来。
      「啧你你可长点心吧啊?」那可是他的爱人,一辈子的枕边人!

      一天天的就知道拖拖拖不知道心病本来就难治吗啊?「浑崽子!」
      「……」

      「……丫头。」硬邦邦的。

      丫头软着目光看他。

      「跟我来吧。」到底放软了些。

      许叔领着周諵上楼。再上……阁楼。

      咯哒——

      灯是拉绳的。

      跟她想的不一样。

      不染一尘的小居室。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来打扫。

      这里面的家具,跟楼下的是一个木料,深琥珀色,模样却不大一样。凳腿桌腿是磨圆了的,上粗下细,细细看,这腿胖些,那又削早了,像是手工做的。桌面该是沥过好些年头了,才生出裂花、几凸小山包。

      有部机子,应该是收音机。处处都是用心生活的痕迹。

      「坐。」他拉出梳妆台的凳子给她。自己坐在床边。

      良久。

      「这里是我和我爱人生活过的地方。」

      生活过。

      过。活生。

      「她有一个很漂亮的名字。」

      「锵兰。林锵兰。」他起身。「铿锵的锵。」走向,「芝兰的兰。」衣柜。

      「她自己取的名儿,厉害吧。」打开一侧柜门。

      厉害。

      取出一件藕荷色,旗袍。「她是一名战士。」

      「她很爱美的。」

      站了许久,才把旗袍从衣架上取下来。缓缓合好柜门。坐回床边。

      旗袍被他挽着,在他怀里卧着。他摩挲着,像抱着他的爱人。

      双目干涸时。

      他弯腰,从床底下拉出铁盆。很大一个。
      里面有打火机,翻盖的。
      拿起,揭盖,点燃。

      旗袍的下摆。
      旺起跃逝。

      「所以我每年给她捎去一件旗袍。」

      他就这么举着。手稳稳地举着。

      袍角落泪,烬黑。

      「她呀,很想要个女儿来着。」

      「如果,她还在,我俩计划成功,我们的女儿,也是妳这般大咯。」

      火缘,终于吻上他的手。几秒。他轻轻放下那点藕荷色。
      指头留了黑。

      周諵发觉,焚烧,是浪漫的仪式。

      这里一件衣裳一圈圈销,那里一件衣裳一圈圈现。黑烬,说明藕荷色捎达她方。
      一年一件。衣柜空了,缘就满了。

      「许叔不是才被我气到吗?」
      他哑然。
      「嗐。」

      「别告诉我妳看不出来,叔老稀罕妳小丫头了。」
      「她也肯定喜欢妳这样儿的。」

      「我可以跟她说说话吗?」
      他没有不应的理由,取来纸钱,烧了起来。

      丫头会叠元宝。

      「锵兰姐,您好。我叫周諵。」

      「您的名字,很美。取这个名字的人,也是。」

      「听说,您可能想要一个像我一样的女儿。」

      「那我跟您说说,我是怎么来到禾木的吧。」

      「其实许叔他们,对,许叔已经是大叔啦,还是很帅的。他们没在招人。我呢,刚毕业。想跑远一点。」问了好多家招打工换宿的民宿,感觉蛮坑的。
      「偶尔发现这家民宿,问他们能不能让我来工作,不要工钱,包吃的住的就好。他们竟然答应了。」
      「然后我来,也只是拍拍照片,偶尔帮帮忙什么的,很轻松的。」

      「所以我到这里来,不算巧合,许叔是很细心,很善良的人,对吧。」

      「锵兰姐,一定是温暖,勇武,灵魂有趣的人。美丽是当然了,从里到外。」

      「如果妳们有女儿,她一定会很幸福。因为您会是很好的母亲。」爸爸像许叔也很好。

      「兰兰,丫头叫妳姐,开心了吧?」

      「嘿,我就说妳会很喜欢她。」火跃高了。

      兰兰,他对她的爱称。

      「不说别的,如果妳好不容易遇到了,妳爱的人,人也爱妳。先别急着走嘛。」

      「有羁绊,未尝不是好事。」

      「像风筝,有那么一根绳儿,就走不了了。」

      「妳怎么知道,她是本来就想飞,而不是被逼着的呢。如果还是想走,绳儿拉不住的,她还会把一截绳带走。这都是命,说得是没错。」

      他看着火盆说。

      周諵怔怔望他。目光惚散,恍芜。辨不明的贪恋。

      「我正打算找个年轻人,等我烧不动了,替我呢。」
      「如果妳愿意,除了外面那个,我们两个,都能成为妳的羁绊。」
      「嗳妳可别回答我,叔知道,妳是会遵守承诺的孩子,叔不是想给妳这种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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