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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阴雨天的栀子花 ...

  •   高二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叶知渝裹着厚厚的围巾,踩着积雪往教室走去。
      出门前爷爷硬塞给她一个红薯,说是让她路上暖暖手。热腾腾的红薯隔着塑料袋在口袋里散发出阵阵暖意。
      到教室后,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红薯,小口小口地吃着,冰冷的手脚瞬间恢复了知觉。
      此刻教室里人还不算太多,只有几个家住的比较近的通校生和早起的住校生,她啃着红薯,盯着外面的落雪发呆。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灌进来的冷风让叶知渝不禁打了个寒颤。她透过红薯的热气往外看去,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云卿,他穿着长款的羽绒服,却不显得臃肿,修长的身影立在门边,像一株挺拔的青松。
      四目相对的瞬间,叶知渝有些尴尬:这么看着她做什么?她脸上有红薯啊?
      不过下一瞬,他就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叶知渝撇撇嘴,继续啃她的大红薯。
      冬天的课显得格外漫长,教室里的暖气熏得人昏昏沉沉的。
      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叶知渝眼皮都要打架了。同桌顾念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你睡吧,我给你打掩护。”
      叶知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放心地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手里捧着爷爷烤的红薯,热气氤氲中,是爸爸妈妈温柔的笑颜。
      叶知渝猛地惊醒,脸颊在教室暖气的作用下显得红彤彤的,眼睛有些酸涩。
      怎么……梦到了小时候?
      她揉了揉微红的眼睛,心虚地环视教室——顾念正低头写题,宋诗诗在讲台上坐着,时不时瞪一眼后面的男生,被瞪的闫凯刚安分了一会,又偷偷摸摸地打闹起来。
      她的目光又飘向了角落的苏云卿,他戴着耳机,脱下的羽绒服搭在椅背上,黑色毛衣衬得他眉眼格外安宁,整个人散发着岁月静好的气质。他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周遭的喧闹仿佛没有打扰到他分毫。她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她重新趴回桌子上,微微闭上睛,想重新回到那个有爸爸妈妈的梦里。
      就在快要沉入梦乡的时候,顾念一个肘击让她瞬间清醒,一抬眼,班主任张老师正站在课桌旁。她心下直呼“完了”。然而,预想当中的愤怒的脸庞并未出现,张老师担忧又怜惜地眼神落在她身上,看的她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张老师喊她出来,焦急地说道:“知渝,你爷爷住院了,你奶奶打电话来让你去一趟镇上的医院。”
      熟悉的绝望再一次将她湮没,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哆嗦着嘴唇,声音带着哭腔:“老师……我爷爷要死了吗?”
      不管怎么样,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张老师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抱住她:“知渝,不会的,你爷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她牵着叶知渝冰凉的手,柔声道,“老师带你过去,走吧!”
      等叶知渝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外已经围了一圈人了,除了亲戚,还有爷爷的好友跟学生。
      叶知渝的爷爷叶建龙在这个小镇上颇有些威望,之前一直在省里教书,直到儿子儿媳双双车祸去世,只留下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孙女,他才决定辞去了教授的工作,回到小镇上做了个图书馆管理员。只为和老伴好好养育年幼的孙女。
      没过多久,医生便出来了,众人齐齐的目光射向医生。
      医生的语调清晰而平静,显然是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初步诊断是病毒感染的肺炎,老家人身体还算硬朗,但毕竟已经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了,加上又是冬天,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需要留院观察几日,暂时不能探视。”他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似乎在找子女,“家属跟我去办理下住院手续吧。”
      奶奶向着亲朋好友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今天来看老头子,只是现在还不能探视,各位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奶奶被医生领着去办理住院手续了,其他人看到杵在一旁的叶知渝,眼里流出同情和怜惜的目光。
      随着客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之后,叶知渝依旧浑身发冷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雕塑。
      奶奶办完手续回来,看到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心疼地抱着她:“我可怜的囡囡啊!”
      叶知渝出乎意料的平静,听着奶奶压抑的哭声,内心却一片悲凉。
      是的,悲凉,不是抓心挠肝的痛苦,也不是歇斯底里的愤怒。
      因为也曾痛苦过,也曾对无端的命运愤怒过,最终也只是无能为力地看着亲人的离去。
      如今,只剩悲凉,只能悲凉。
      她和奶奶安静地等在走廊上,等待着医生的允许探视通知,或者说,等待死神那一瞬的心慈手软。
      分针缓缓走过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不知道几百圈的时候,等到了探视通知。
      病床上的爷爷双目紧闭,一根长长的管子从他微张的嘴里伸出,连接到一旁冰冷的机器上。
      爷爷的生命就寄托在这台机器上了,叶知渝悲凉地想着,觉得这一切荒唐不已。
      她也不是没来过医院,只是那次,只有白布下爸爸妈妈平静的脸庞,仿佛睡着了一般。
      “奶奶,我去拿换洗衣服吧,您在这里等着,外面太冷了。”凝视了一会病床上的爷爷,叶知渝突然站起来,眼眸如同古井般平静无波。
      奶奶疲惫的点点头,嘱咐她小心点。
      医院的走廊里寂静无声,冷气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冷的她一个哆嗦。
      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倚靠在走廊的墙上。
      听到动静之后,他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略显狼狈的她。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叶知渝遗失已久的情绪突然涌现。
      “你在这干嘛?”她的语气不善。
      “你还好吗?”苏云卿的声音有些沙哑,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很熟吗?你是觉得我很可怜吗?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施舍!”她破罐子破摔地将所有的情绪砸向无辜的苏云卿。
      面对她的一系列质问,苏云卿没有说话,良久,他指了指长椅上的塑料袋,轻声道:“烤红薯,记得吃。”
      说完不等她反应,便转身离开了。
      待他走远,叶知渝缓缓走向长椅,看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压抑的悲伤和害怕终于决堤。
      寂静的走廊里,响起了一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日子慢慢划过,爷爷的病情却越来越重。
      时值高二下学期,准备艺考的同学开始集中集训了。叶知渝这个学校艺考生并不少,因此是学校统一组织培训。
      奶奶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囡囡,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病床上的爷爷清醒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闭着眼睛,只有胸膛在微弱地起伏。
      她望了一会沉睡的爷爷,轻轻点了点头。
      请了一礼拜的假后,叶知渝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同学们纷纷上前嘘寒问暖。
      她平静地一一答过,大家看她的兴致不高,也猜到了是家里或许有变故,怕触及她的伤心事,便不再多问。
      她收拾着东西准备前往画室,突然从画册夹层中掉落出一张卡片。她捡起来一看,是那张栀言亲笔签名卡片。
      叶知渝微微偏头,下意识看向角落,那个安静的少年正在看书,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
      她收回视线,望向那张卡片,卡片上印着栀言的成名作——《阳光下的栀子花》。
      栀言十分擅长画栀子花,栩栩如生的花朵绽放在花枝上,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后来她仔细想了想为什么会喜欢上栀言呢?
      大概是因为栀言的画作总带着阳光般的温暖。可是现在,她的世界连忙不断地下着大雨,找不到阳光,也找不到绽放的栀子花了。
      集训的成果并不是很理想,叶知渝看着自己和其他同学的画作,她的是阴郁的黑色,而别人的都是暖色调,也难怪美术老师紧蹙着眉头,有些委婉地对她说:“知渝啊,你这个画……画的是不错,就是……感觉有点理解不到位,”美术老师指着题目,“像这道联考题啊,讲的是用色彩来表示快乐,你看你的这个用色是不是有点沉闷,有点阴郁啊?不像是快乐,倒像是悲伤。”
      叶知渝盯着画布,沉默不语。
      美术老师叹了口气:“你的画功我一直都是认可的,是不是集训太累了?这样吧,我给你放一天假,你重新给我画一幅好吧?”
      叶知渝点点头:“好的,谢谢老师。”
      放假的一天,叶知渝先是去看了看爷爷,目前病情恶化是稳住了,再观察几天,只要不继续恶化就由可以转为口服抗生素治疗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叶知渝和奶奶都松了一口气。
      从病房探视出来,叶知渝望着长长的走廊,想起几天前在寒冷中安静等待的少年,想起一边吃着烤红薯一边痛哭流涕的自己,唇角轻轻扬起一抹苦笑。
      还好,他没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叶知渝坐车来到了学校。
      在校门口的地摊上买了两个热腾腾的烤红薯,她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
      快放学了,她想了想,径直走向了教学楼的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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