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微尘》雾里看蛙

83、段谟

　　虎球宝和阮臻臻正在比赛骑老虎，闻讯一个赛一个争先抢后跑到了正房，气喘吁吁异口同声问：“姑母，你有喜了？”

　　阮蟾光点了点头。

　　虎球宝和阮臻臻顿时开心得不得了，不消片刻两个人又吵起嘴来，虎球宝坚称姑母腹中怀的是小弟弟，将来可以一起和他读书写字，阮臻臻才不稀罕弟弟，说她家里两个弟弟烦死了，她要妹妹，妹妹好，可以帮她打架！

　　两个人为此挣得面红耳赤，一个嚷嚷着“要弟弟”，一个嚷嚷着“要妹妹”。

　　顾傲霜和方浔、王夫人和裴夫人闻讯后，分别来阮府看望了阮蟾光，众人也是大喜，前有卫王在云州顺利攻克兴庆王数万大军，阮蟾光这里很快又传出有喜，当真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众人喜气洋洋，阮蟾光也是开心的，但是她现在肚子里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尤其现在她是府里人的重点保护对象，这让每天处于被监视状态的阮蟾光分外不习惯，而且现在每天晚上睡觉，卫珩都老老实实的，让习惯了他闹腾的阮蟾光更加不习惯。

　　这年刚入秋，东未明不负众望，在几番交战后，大破中阳关。

　　中阳关古称中天关，南锁伊阳大山，北屏云州沃野，西望暝江湾，东遏伊水与丰河交汇口，群峰环绕，山峦错落，扼南北交通要塞，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锁云州之喉，是中原可列入前三的重要雄关。

　　东未明大破此关，意味着平叛大军至此进入兴庆王国的核心地带，此后一片沃野，荡马平川，再不用如先时困扰于云州复杂崎岖的山貌地形，以铁马骏骑闻名于天下的平州骑兵，终于可以擎刀握马，痛快一战！

　　昔日方家先祖于此建功立业，扬名乱世，今东未明破中阳关之功，更胜方氏先祖当年，汝阳士族闻讯皆贺顾傲霜。此事说来何尝不令人感机缘巧合，方氏先祖铁匠出身，乱世中匡扶前朝明主立国，今天下动荡，同是铁匠之家出身的东未明手握金刀叩开中阳关口，至此还有何人再敢议论其出身呢？

　　先有阮敏中嫁女卫王，后有顾傲霜择婿东未明，冥冥中总让中州士族嗅到一股不明的意味，或许他们真的是错失良机了。

　　卫珩最先接到战报，当时他正在家里陪阮蟾光养胎，闻讯不出所料大笑，言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圆圆可要随我去地牢见个人？”

　　阮蟾光才想起来地牢里还关着个人呢！看卫珩的眼神，那人铁定是个挺重要的人，当即便答应了要随他去。

　　卫王府的地牢虽是地牢，但采光还不错，也没有阴暗潮湿老鼠蚊子，反是干干净净，就是安静得不像人呆的地方。

　　段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被关了多少个日夜了，没有人和他说话，也没有人听他说话，每日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士兵会定时给他送来饭食，开始他还会数一数天窗外的星星，后来几天他就忍不住要发狂，现在他连眨眼睛的兴致都没有了。

　　空气中忽然响起两道脚步声，在这里静谧许久，这声音教他听来格外刺耳，他抬头，正见到那个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携着一个年少的娘子走来，他凝眉看着那娘子的清秀面容，总觉几分眼熟。

　　卫珩在牢房三步外站定，“段将军，久违了！”

　　阮蟾光狐疑地听着这个称呼，再看一眼牢房中的年轻人，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个人就是云州大将段谟。当时上伊之战，卫珩大破段谟麾下大军，生擒了段谟，但是事后并没有听出他处置段谟的消息，原来是被他秘密带回汝阳囚禁了。

　　段谟是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但他真的不稀罕和卫珩说话，因为卫珩在他眼里真不是个人，“废话少说，我不会投降的！”

　　卫珩叹口气，上前蹲在牢门前和他对视，“我不太明白你！”

　　段谟稍愕，立刻回他个眼神，一个意思：我也不太明白你！

　　卫珩问他：“娘亲舅大，安北侯是兴庆王他表舅，跟着他混也就罢了，云州刺史上了贼船，下不来情有可原，余下，钱惟议、马继亨、荣茂、原琛等人不是和他有亲，就是和他有旧，抛头颅洒热血也就算了，你寒族白身参军入伍，和他无恩无故，这般死犟着忠心，图什么？”

　　段谟冷哼，“劝降不成，来挑拨离间了？”

　　卫珩竖起食指摆了摆，“孤不是君子，但也绝非小人，孤只是想知道，段将军因何要拥戴兴庆王，如今中阳关已破，此局，他输定了！”

　　段谟在听到中阳关大破时，意外之余默了默，“约莫，是因他真心赏识我的才能吧？”

　　他寒族出身，原就出头不易，只能靠在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赚取功名，章帝昏聩，武阳王跋扈，士族专权垄断上升之路，这个天下迟早要彻底乱起来。兴庆王是有争权夺势之心，可也要承认，相较章帝和武阳王，他是个礼贤下士的明主。

　　卫珩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无语地告诉他：“我也是真心赏识你的才能，你要不要考虑一碗水端平。”

　　每次和他说话，段谟都噎得慌。

　　阮蟾光实在没忍住，在卫珩背后笑出声来，段谟抬头，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娘子了，他很有眼色地没说，反问卫珩：“这位是谁？”

　　“孤的王妃！”卫珩大大方方介绍，还有那么点小骄傲，他不知道段谟的脸色怎么突然有点难看，“你不舒服吗？”

　　段谟看看义庄一样的牢房，“你觉得谁一个人在这里会舒服？”

　　卫珩眨眨眼，问他：“我可以放你出来的，投降就行了。”

　　段谟没有反应。

　　卫珩又上前一步，“你是放不下家里妻儿吧？”他早就打探过了，段谟寒族出身，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妻一子。

　　“他们还活着吗？”败军之将的家眷是什么下场，段谟比谁都清楚，他老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

　　卫珩说：“现在还活着，不过明天我就不确定了。”

　　段谟霍然起身扑过来，“你什么意思？”

　　卫珩笑得奸诈，“因为我前些天就叫人去散播消息，说你投降了，兴庆王现在估计已经知道了，他还会不会放过你妻儿，我不太清楚。”

　　“你......”段谟瞪大眼睛，牢房中弥漫起浓重的杀意，倘若此时牢门开了，丝毫不用怀疑他会将卫珩碎尸万段。

　　阮蟾光就知道卫珩在玩火，她嗔他一眼上前去道：“段将军放心吧，早在将军抵达汝阳之后，您的妻儿就已被人救出来了，前天刚抵达汝阳。”

　　段谟眼底惊现喜色，“真的？”

　　卫珩诡计被当众戳穿，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我那天午睡听你和展源说的啊！”阮蟾光开始不知道段谟被关在这里，但她那天听到卫珩和展源说话，多少也猜到了。

　　卫珩挥挥手，展源立刻领命离去，不消一会，带着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进门来，那女子怀中还抱着个两岁左右的男童，见到牢中人，她坚强的眸中溢出热泪，抱着孩子扑到牢门前，“阿谟！”

　　“玉漪！”段谟伸出手摸着妻子消瘦的面庞，又看了看不哭不闹的儿子段申。

　　何玉漪忍住泪意摇了摇头，又看了眼身后的卫珩，“我们没事，兴庆王下令抄家，是卫王殿下救了我们，及至汝阳，多有照料。”

　　段谟早看出来了，妻子虽见消瘦，穿戴却是与往日无异，儿子依旧白白胖胖，可见母子俩并没有受委屈，他沉下目光，咬牙未出声。

　　卫珩让展源开了地牢门，方便他们夫妻说话，带着阮蟾光出了地牢，路上阮蟾光问他：“你确定段谟会为了妻儿投降吗？”

　　“反正我会！”卫珩捏着她的手道。

　　阮蟾光锤他，“不正经！”

　　“哪有不正经？反正我看段谟对妻儿，比对兴庆王情深义重得多！”

　　阮蟾光非常赞同此点，前些日子听卫珩和展源说话时，她也偷听了一耳朵。

　　何玉漪生得貌美，气质不俗，来历亦非寻常女子，家中曾是云州声名贯耳的大族何氏。她年少时和出身寒族的段谟互许终身，却受到家族反对，父母逼她另嫁高门，何玉漪誓死不肯。婚事还未行，何氏家主便卷入了武阳王和兴庆王之争里，被人设计贪墨入狱，阖家女眷没入教坊，是段谟力挣军功，才将何玉漪救出了火坑，二人结为连理。

　　若说段谟的软肋是什么，那就只有何玉漪母子了。段谟确是败军，却不曾言叛，兴庆王为此要祸连他妻儿，他如何还能再忠？

　　二人回到熹华园刚要用晚膳，展源就欢天喜地来报，段谟答应降了。卫珩冲阮蟾光得意一笑，吩咐清萍今晚加菜，亲去地牢将段谟请了出来作上宾。

　　段谟见到他，眉目坚毅屈膝下拜，“末将日后定会追随殿下，披荆斩棘，矢志不渝！”

　　卫珩将他扶起，“快请起快请起，能得将军，孤才是如虎添翼啊！”

　　刚入秋暑热未去，白日还是有些蒸人，入夜湖边清风渐起，正是适宜，晚宴便摆在了熹华园的水榭中。因人不多，便未分席，卫珩与阮蟾光，段谟和妻儿，皆一道坐了。虎球宝和阮臻臻三餐都是和二人一起吃的，也一道来了水榭，见还有个胖宝宝段申，二人嬉笑着就去逗弄他。

　　何玉漪性子温柔，乍见这么两个可爱的孩子，喜欢得不得了，她开始还以为虎球宝和阮臻臻是卫珩和阮蟾光所出，还奇怪二人年纪不大，竟已有一双这么大的儿女了，听二人叫着“姑丈、姑母”，才知这是阮蟾光的娘家侄儿侄女。

　　阮蟾光特地让人给三个孩子准备了乳羹，她自己也来了一盏，特地交代宝月在上面放了甜甜的桂花蜜，何玉漪见她气色红润，不吃酒茶，便猜到这位卫王妃想是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