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糖度》南上北淮

12、累了就去睡

　　日子像上了发条般精确而重复地转动。
　　夏祈安逐渐习惯了这种分裂的节奏。白天，他是穿梭于闪光灯和摄影机前的艺人夏祈安，努力消化着汹涌而来的资源，应对着骤然复杂起来的人际关系。夜晚，他是云顶公寓顶层那间客房里的居住者，被无处不在的雪松木气息包裹，警惕着主人的归来，又在那份寂静中品尝着难以言说的空虚。
　　萧烬依旧很忙，神出鬼没。有时会连续几天不见人影，只通过助理或冷冰冰的信息安排他的行程和生活。有时又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像那天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工作场合，或者深夜回到公寓，带来一身微凉的夜气和更浓郁的雪松冷香。
　　他从不提前告知，也从不解释。他的到来和离去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仿佛夏祈安只是他庞大产业里一个会自己运转的小部件，需要时看一眼，不需要时便搁置一旁。
　　这种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的态度，比直接的恶劣更让夏祈安心神不宁。他像一只被反复撩拨的猫，炸起的毛刚刚被捋顺，下一秒又因为不确定的靠近而再次竖起。
　　他开始下意识地观察这个空间里属于萧烬的痕迹。书房门缝下透出的灯光会亮到几点？吧台上水杯摆放的位置有什么细微变化？空气中雪松味的浓度是加深了还是变淡了？
　　他甚至能通过那气息的细微差别，模糊地判断出萧烬是刚离开不久，还是即将回来。这种发现让他感到一阵心惊和羞耻，仿佛某种Omega的可悲本能正在悄然苏醒，试图去迎合和捕捉那个强大Alpha的节奏。
　　这天剧组收工早，下午四点左右，夏祈安就回到了云顶公寓。
　　出乎意料，萧烬竟然在家。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一条长腿随意曲起，另一条伸直。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面前摊开着几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剧本或文件的东西，旁边还放着一台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倾泻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软化了他平时冷硬的轮廓。眼镜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丝书卷气，甚至显得有些……居家。
　　夏祈安站在玄关，一时间有些愣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萧烬这副模样，褪去了西装革履带来的距离感和压迫感，像个……普通人。
　　听到开门声，萧烬抬起头，目光从镜片后投过来，落在夏祈安身上，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萧先生。”夏祈安有些不自在地换了鞋，低声打了个招呼。每次称呼这个称呼，都让他觉得别扭又疏离。
　　“嗯。”萧烬应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手中的文件上，手指无意识地推了一下眼镜梁，眉心微微蹙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夏祈安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回客房？好像有点刻意。去客厅？又怕打扰到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厨房倒杯水。
　　经过客厅时，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地毯上的萧烬。阳光暖融融地照着他，给他周身那冷冽的雪松气息都增添了几分暖意。他专注地看着文件，偶尔用笔在上面标注着什么，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认真。
　　这样的萧烬，莫名地……有点好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夏祈安就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快步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矿泉水，冰凉的瓶身贴着手心，才稍微压下脸上那点不自然的热意。
　　他靠在岛台边喝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客厅。
　　萧烬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并没有留意到他。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旁边拿过一盒……糖？
　　夏祈安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确实是一盒包装很精致的硬糖。萧烬从里面倒出一颗白色的、看起来像是薄荷味的糖粒，扔进嘴里，然后继续皱着眉头看文件，偶尔能听到极轻微的、糖粒与牙齿碰撞的细微声响。
　　他……居然会吃糖？还是在这种工作的时候？
　　夏祈安看着那副场景，觉得有种强烈的违和感。一个信息素是冷冽雪松、平时气场强大逼人的顶级Alpha，像个遇到难题的学生一样，坐在地毯上，蹙着眉头，一边吃糖一边啃剧本？
　　这画面……竟然有点……可爱？
　　他被自己这个荒谬的形容词惊得呛了一口水，猛地咳嗽起来。
　　客厅里的萧烬被咳嗽声惊动，再次抬起头，看向厨房的方向，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询问。
　　“没、没事……”夏祈安连忙摆手，脸颊咳得通红，尴尬得想原地消失。他赶紧放下水杯，想溜回客房。
　　“过来。”萧烬却忽然开口。
　　夏祈安脚步一顿，迟疑地看向他。
　　萧烬指了指身边地毯上空着的位置，语气不容拒绝：“坐。”
　　夏祈安磨蹭了一下，还是认命地走过去，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柔软的地毯触感舒适，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离得近了，他能更清晰地闻到萧烬身上那干净的、混合着极淡薄荷糖味的雪松气息，也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眼镜后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底的一丝倦色。
　　“看得懂吗？”萧烬将手里那本厚厚的文件递到他面前。
　　夏祈安低头一看，是一本电影分镜剧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和修改意见，字迹凌厉潦草，是萧烬的笔迹。
　　他粗略地扫了几眼，是关于一段情绪爆发戏的镜头调度和演员走位设计，非常专业和细致。
　　“大概……能看懂一点。”他老实回答。他虽然演过几年戏，但接触到这种核心的创作层面还是很少。
　　萧烬“嗯”了一声，似乎也没指望他真的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只是用笔点着其中一页：“这里，灯光的角度和演员的站位冲突了，效果出不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他讨论。
　　夏祈安凑近了些，仔细看着他那处的标注。阳光晒得他头发暖暖的，身上那点焦糖味也不自觉地悄悄逸散出来，混入雪松与薄荷的气息里。
　　“或许……可以把机位再拉远一点？”夏祈安看着那复杂的调度图，凭着直觉小声建议道，“或者让演员走到光区边缘，侧身，会不会更有那种……挣扎的感觉？”
　　他说完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萧烬却顿住了，目光从剧本上移开，转头看向他。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带着一丝审视和……意外的光芒。
　　夏祈安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地想低头。
　　“继续说。”萧烬却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啊？”夏祈安愣了一下。
　　“你刚才说的，侧身，光区边缘。”萧烬用笔尖点了点剧本，“为什么这么想？”
　　夏祈安被他认真的态度弄得有些紧张，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努力组织语言：“就……觉得完全暴露在强光下虽然冲击力强，但有点太直白了。如果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侧着脸，可能更能表现那种内心撕裂、又想隐藏的感觉？”
　　他说得有些磕绊，完全是从一个演员的感受出发，谈不上什么技术理论。
　　萧烬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夏祈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瞎说的，我不懂这些……”
　　萧烬却没有嘲笑他，反而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笔，快速在剧本旁边的空白处画了几笔简单的示意图。
　　“有点意思。”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敲击起来，似乎是在修改什么方案。
　　夏祈安看着他专注工作的侧脸，心里有点小小的、莫名的雀跃，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他安静地坐在旁边，不敢再打扰他，阳光晒得他昏昏欲睡。
　　他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的男人。
　　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看着他偶尔推一下滑落的眼镜，看着他因为思考而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有那颗被他无意识含在嘴里、偶尔轻轻滚动的薄荷糖……
　　空气里，雪松、薄荷、还有他自己那点甜甜的焦糖味，奇妙地混合在一起，不再带有明显的侵略性或抗拒感，反而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平静而融洽的氛围。
　　阳光暖暖地笼罩着两人，在地毯上投下相依的影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变得温柔而绵长。
　　夏祈安看着看着，眼皮又开始打架。连续几天拍戏的疲惫感涌上来，阳光又太舒服，身边的气息也不知何时变得令人安心……
　　他的脑袋一点一点，最后轻轻一歪，靠在了身旁之人的肩膀上。
　　触碰到实物的瞬间，他猛地惊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吓得瞬间弹开，心脏狂跳，脸颊爆红：“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天哪！他居然睡着了！还靠在了萧烬的肩膀上！他会生气吧？一定会觉得被冒犯了吧！
　　然而，萧烬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男人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看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他惊慌失措、涨得通红的脸上，停顿了几秒。
　　然后，夏祈安清晰地看到，萧烬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明显的笑容，更像是一种肌肉自然的、愉悦的牵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
　　但他周身那冷冽的雪松气息，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柔和，如同被阳光晒暖了的松木，缓缓地、无声地将那点受惊的焦糖甜味包裹了起来。
　　“累了就回去睡。”萧烬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几分，听不出丝毫怒意。他甚至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手指轻轻拂了一下夏祈安刚才靠在他肩膀的那侧头发，仿佛只是拂掉一点并不存在的灰尘。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却像火星一样烫在了夏祈安的皮肤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萧烬。
　　萧烬却已经转回头，继续看向电脑屏幕，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笑容和触碰从未发生过。只有空气中那依旧柔和缠绕的雪松气息，证明着某种微妙的变化。
　　夏祈安捂着那侧仿佛还在发烫的头发，心脏在胸腔里失了控般狂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
　　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他为什么不生气？
　　还有那个动作……
　　夏祈安猛地站起身，语无伦次：“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几乎同手同脚地、狼狈地逃向了客房的方向，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冲进客房，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夏祈安才大口地喘着气，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他抬起手，碰了碰刚才被萧烬指尖拂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
　　还有那个转瞬即逝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这个男人……
　　他到底，还有多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