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糖度》南上北淮

13、小动物

　　自那个阳光倾泻的下午之后，某些东西似乎悄然改变了。并非翻天覆地，而是像蛛网般细微的震颤，无声无息地蔓延在云顶公寓那冰冷的空气里。
　　萧烬依旧忙碌，神出鬼没。但他的存在感，却以一种更具体、更难以忽视的方式渗透进夏祈安的生活。
　　比如，冰箱里开始出现他喜欢的牌子的酸奶和特定口味的果汁，取代了之前千篇一律的昂贵矿泉水。衣帽间里送来的新衣服，也不再是清一色的高奢正装，多了些舒适柔软的羊绒衫和休闲裤，尺寸贴合得像是比着他身体量的。
　　又比如，某天深夜夏祈安窝在客房看剧本看得胃隐隐作痛，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找点吃的时，外间传来极轻微的响动。他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看到萧烬正站在厨房岛台边，背对着他，似乎在冲泡什么。几分钟后，一杯温热的、散发着醇香的可可被放在了他客房门口的矮柜上，旁边还有一小碟苏打饼干。等他再探头出去时，客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书房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只有这些沉默的、近乎笨拙的“投喂”和关照。
　　夏祈安端着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可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胀胀的，又有点酸涩。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甜腻的暖流滑过喉咙，熨帖了隐隐作痛的胃，也搅乱了一池心水。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萧烬。观察他工作到深夜时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观察他喝咖啡时不加糖也不加奶的习惯，观察他左手手腕那似乎总是贴着膏药贴的旧伤，观察他偶尔对着窗外夜景时，那双深邃眼眸里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空茫。
　　这个男人，剥开冰冷强大的外壳，内里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负累和……孤独？
　　这个认知让夏祈安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依旧会在萧烬突然靠近时紧张，会在对方用那种掌控一切的语气说话时暗自炸毛，但心底那根名为“抗拒”的弦，却在不知不觉中松动了些许。甚至……会开始期待每天回到公寓时，空气中那抹雪松冷香是浓郁还是浅淡。
　　这种微妙的变化，像暗中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
　　这天的行程是参加一个大型时尚庆典。夏祈安作为新晋蹿红的势头小生，拿到了内场不错的座位，甚至还有一个无关紧要的颁奖环节需要他上台。
　　造型依旧由Toni团队负责。这次给他选的是一套白色西装，剪裁优雅，衬得他愈发清俊出尘，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Toni看着镜子里的人，难得地夸了一句：“不错，萧老师应该会喜欢。”
　　夏祈安的脸颊莫名热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镜子里的视线。
　　萧烬今晚也会出席，作为压轴的颁奖嘉宾和时尚界巨头们平起平坐的人物。但他们并不会一同入场，这是公司的安排，也是为了避免过于扎眼。
　　会场星光熠熠，红毯环节热闹非凡。夏祈安独自走完红毯，应对着媒体的镜头和提问，笑容得体，姿态谦和。进入内场后，他被引到座位上，周围都是些叫得上名字的演员和歌手，大家客气地寒暄着，气氛热络又虚假。
　　他的座位不算靠前，但视野很好，能清晰地看到第一排那些真正的大佬和顶级巨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着，很快，就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萧烬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丝绒礼服，领口佩戴着精致的钻石胸针，正微微侧头听着身边一位外国品牌总裁说话。他神色淡然，偶尔颔首，周身散发着一种无需刻意彰显的尊贵与权威，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整个会场的焦点。
　　无数镜头对准着他，镁光灯在他身上闪烁不休，他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静谧的空间，冷冽而疏离。
　　夏祈安看着那样的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那个会在午后坐在地毯上吃糖看剧本、会默默给他泡一杯热可可的男人，和眼前这个站在娱乐圈顶端、受万人瞩目的影帝，仿佛是割裂的两个人。
　　庆典进行到一半，到了一个游戏互动环节。主持人为了活跃气氛，随机抽取座位号，被抽中的嘉宾需要上台完成一个小挑战。
　　聚光灯在场内扫动，最终，毫无预兆地，定格在了夏祈安身上。
　　“哇！恭喜我们这位幸运的嘉宾！夏祈安！请上台来！”主持人热情洋溢地喊道。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夏祈安愣了一下，心里暗叫倒霉，但面上只能维持着惊喜的笑容，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舞台。
　　游戏内容很老套——蒙眼摸箱猜物品。工作人员推上来几个盖着黑布的神秘箱子。
　　“祈安怕不怕呀？听说里面可能有活物哦！”主持人故意吓唬他，台下发出善意的哄笑。
　　夏祈安配合地露出一点紧张的表情，摇摇头：“有点怕，但我会努力的。”
　　他戴上眼罩，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能听到台下细微的议论声和笑声，能感觉到舞台强光灯烤在身上的热度，还有……一丝极淡极冷、却异常清晰的雪松气息，从第一排的方向传来。
　　萧烬在看着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微微发麻。
　　游戏开始。他按照主持人的指引，将手伸进第一个箱子。触手是冰凉滑腻的、还在微微蠕动的……果冻？他强忍着不适，仔细感受了一下，试探地回答：“是……活的虫子？还是果冻？”
　　“接近了！是冰镇过的活蚯蚓！”主持人揭晓答案，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和笑声。
　　夏祈安胃里一阵翻腾，赶紧把手抽出来，工作人员递上湿毛巾让他擦拭。
　　第二个箱子，里面是毛茸茸、还会动的……一只活的小鸡？毛绒玩具？他摸了摸，小鸡在他手心蹭了蹭，痒痒的。
　　“是小动物吧？毛茸茸的，很小只。”他松了口气，这个可爱多了。
　　气氛轻松愉快。轮到第三个箱子，夏祈安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箱子里似乎空荡荡的，他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没碰到。
　　“咦？这个箱子是空的吗？”他疑惑地问。
　　“再仔细摸摸看哦！也许在角落里！”主持人引导着。
　　夏祈安弯下腰，将手臂更深地探入箱中，指尖在箱壁和底部仔细摸索。舞台的灯光烤得他有些发热，眼罩也让他微微出汗。
　　就在他几乎确定这是个空箱子时，他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边缘似乎有些锐利的小物件。
　　他小心翼翼地捏住它，拿了出来。那东西不大，触感奇特，非金非石，冰凉刺骨。
　　“摸到了吗？是什么？”主持人问道。
　　夏祈安用手指仔细感受着那物件的形状，似乎是个……小小的、抽象的动物雕像？材质很奇怪，摸上去有种吸走热量的冰冷感。
　　“好像……是个小雕像？金属的？很冰。”他如实描述。
　　“描述得很准确！但猜猜是什么动物？”主持人卖着关子。
　　夏祈安又摸了摸，那形状有点难以分辨：“狼？还是狗？”
　　台下忽然响起一阵更加热烈的哄笑和起哄声，甚至夹杂着几声口哨。
　　夏祈安不明所以，茫然地站在台上。
　　“看来我们的祈安还没意识到啊！”主持人的笑声带着明显的调侃，“来，让我们揭晓答案——你摸到的，是本次庆典特别定制的‘雪狼’纪念徽章！而且，是由我们的萧烬影帝刚刚从胸前取下来，亲自放进去的！”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上前替他摘下了眼罩。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夏祈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之后，他看清了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那确实是一枚做工极其精致的胸针，铂金底座上镶嵌着细碎的钻石，勾勒出一只仰天长啸的雪狼侧影，狼眼是两颗深邃的蓝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而台下，第一排的位置，萧烬正微微抬着手，他礼服原本佩戴胸针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他看着台上愣住的夏祈安，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足以让全场媒体疯狂的弧度，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宠溺的兴味。
　　“哇哦！萧影帝可是第一次把自己的贴身配饰送人哦！”主持人夸张地惊呼，将气氛推向高潮，“祈安，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惊喜得说不出话了？”
　　夏祈安彻底懵了。
　　他拿着那枚还残留着萧烬体温和冷冽雪松气息的胸针，站在舞台中央，只觉得那小小的金属物件烫得吓人，几乎要灼伤他的指尖。
　　全场的目光，媒体的镜头，所有人的窃窃私语和暧昧笑容，都聚焦在他和他手中的胸针上。
　　萧烬……他疯了吗？！
　　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用这种方式！
　　他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连耳朵尖都变成了粉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是气的，是羞的，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被当众标记所有物般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看向萧烬，眼神里带着惊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
　　萧烬接收到了他的目光，那抹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他对着夏祈安，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眼神里带着安抚和……鼓励？
　　鼓励什么啊？！夏祈安内心在咆哮。
　　主持人还在旁边煽风点火：“看来我们的萧影帝很欣赏祈安啊！这份‘惊喜’真是太特别了！祈安，要不要表示一下感谢？”
　　台下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夏祈安骑虎难下，拿着那枚烫手山芋般的胸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僵硬地转向萧烬的方向，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蚶，还带着颤音：“……谢、谢谢萧老师。”
　　萧烬只是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感谢，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那眼神像是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接下来的环节，夏祈安完全是魂不守舍地度过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台，怎么回到座位上的。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凉的雪狼胸针，棱角硌得生疼，却仿佛带着电流，一阵阵地窜向他的四肢百骸。
　　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羡慕的，嫉妒的，探究的，了然的。他甚至不敢再看向第一排的方向，只能僵硬地盯着舞台，脑子里一片混乱。
　　庆典终于在一片喧嚣中结束。
　　夏祈安几乎是逃也似的想尽快离开现场。然而，刚走到后台出口，就被萧烬的助理拦住了。
　　“夏先生，萧先生让您去车上等他。”助理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夏祈安看着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厢里弥漫着浓郁的、熟悉的雪松冷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主人刚刚就在这里释放过信息素。
　　夏祈安蜷缩在副驾驶座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胸针，心跳依旧快得不像话。
　　没过多久，另一侧的车门被打开，萧烬坐了进来。他似乎刚应付完一波围堵的媒体，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混合着那强大的雪松信息素，瞬间充斥了整个密闭空间。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侧过头，看向缩在座位里的夏祈安。
　　目光落在他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和紧攥着的手上。
　　“吓到了？”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夏祈安猛地抬起头，眼圈有点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恼怒和委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萧烬看着他炸毛的样子，眼神深了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发热的耳垂。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夏祈安猛地一颤，想躲开，却被那触碰定住了身形。
　　“因为，”萧烬的指尖缓缓下滑，掠过他的下颌线，最后停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唇边，声音喑哑了几分，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你戴着眼镜，偷偷打量我的样子……”
　　他的拇指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夏祈安的下唇，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
　　“很像一只好奇又胆小的小动物。”
　　“让人想逗一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