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见的她误闯天家》魏丛良

15、试试吧

　　15

　　赵行参在书房里和人谈事，一时半会应该是出不来的。
　　林雎站在已经完成的雕塑前，伸出手，抚摸过雕塑的脸庞。
　　她第一次见到赵行参的时候，便觉得那张脸非常适合建模。这个念头在心里生根，竟真就被她给实现了。

　　自上次赵行参想要看被她拒绝后，他便没有再提起。
　　本来这个雕塑是林雎想作为礼物送给赵行参的，但当真的完成后，她又生出了怯意。
　　特别是在看到今天来的那些人后，她大概知道了，她和赵行参之间，没有承诺，拥抱不算什么，接吻不算什么，一起吃饭看电影散步都不算什么，只是一种含糊不清的暧昧关系。
　　她不是他的女朋友，永远都不可能是。

　　人都送走后，赵行参来找林雎，推开门，就看到一屋子满地都是跟自己的雕像脑袋。
　　林雎坐在其中，把这些玩意儿一个个敲碎。

　　赵行参头一次看到这画面，下意识摸了一下后脑勺，沉默了好一阵，低下头，肩膀微不可见地抖了两下，笑声闷在喉咙里。
　　林雎是听不见他的笑，隔了会儿抬头，才见他杵在门口，正看着自己。
　　“做什么呢？”赵行参问。
　　林雎故意不回答，继续敲着坏掉的雕塑。

　　赵行参蹲在她身前，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生气了？气到要砸我的脑袋？”他扫过地上的碎片。
　　林雎与他对视，在他眼底看到了淡淡的笑意，像他可能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根本无所谓，心里便生出一股气馁。
　　她拨开赵行参的手，一言不发转头起身要走。
　　赵行参从后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她被迫回头，看到赵行参说：“林雎看着我说话，我不想和你吵架。”

　　林雎盯着他的嘴唇，眉头紧紧蹙起，敏感的神经似被炸开，翻涌的情绪上头。
　　她比划着手语。
　　【没人想吵架。】

　　她开始不停地打手语，双颊泛红，手指指关节因为过分的用力而泛白。
　　赵行参冷下了脸，他说：“林雎，说话。”
　　林雎依旧不肯说话，双手合拢又分开。
　　她慢慢放下了手，耳边嗡嗡作响，心里也是。
　　最后一句话，她对赵行参说。
　　【赵行参，我们分开吧。】
　　都不敢说分手，而是分开。

　　赵行参看懂了她最后的意思，在这个瞬间，他的世界似乎和林雎同步了。
　　安静得可怕。

　　他以前有一颗牙齿坏了，每次吃到冷的酸的，都会疼。
　　但不是那种要去拔掉的疼，只是隐约一些酸痛。
　　所以，还没坏透，为什么要急着去掉。
　　赵行参舔了一下那颗坏掉的牙，陡然想起来，这颗坏牙，自己在前年，就已经治疗好了。

　　他鼻腔里发出轻微嗤笑声，是在笑自己。
　　偏过了头，赵行参看着地上的影子。
　　林雎也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期待赵行参说不行，不分开，又或者期待赵行参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告诉她，林雎，我喜欢你，你是我的女朋友。
　　可都是枉然。

　　在他们之间，隔着声音，隔着满地的雪白色的雕像碎片，隔着黄昏线的光与暗，隔着一颗心和半颗心的差别，隔着林雎血肉模糊的期待。
　　她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手掌碾过破碎的残骸，悄悄擦伤流了血，她也浑然不觉。
　　这一次起身，赵行参没有抓住她。
　　她转过身，可以抛下一切的转身。
　　都是及时止损，对他们来说。

　　赵行参还是那么体贴，就连分开都做到了面面俱到。他特地为她准备了一张通行证，并让司机专门来接她离开。
　　在这尚还被管控的地方，在赵行参的操作下，像是无人之境。林雎生出一种可笑的猜想，赵行参是为了她才甘愿困在这房子里的。

　　她不想和赵行参说话，兀自回房间整理行李。
　　赵行参在楼下等，许久未见她下来，便上楼去。房间门虚掩着，他听到了林雎在哭。

　　林雎蹲在地上收拾衣服，她带过来的衣服其实不多，没想到会关这么久，寥寥几件冬装。
　　可赵行参会让人送很多衣服，他不会和她说，而是把衣服一件件整理好挂在她的衣柜里，等她打开看到。

　　如今这些衣服倒成了桎梏，太多衣服，她塞不进箱子里，赵行参还在楼下等，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拖延时间不肯下来，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难缠的女人。
　　她越想越急，越急就越塞不进去。
　　就在这时，赵行参推开了门，倚在门口，垂眸，睫毛微颤。

　　他留意到林雎戴上的助听器，抿开一个苦涩的笑，“林雎，你给我一个地址，衣服我会让人送来给你。”
　　这种时候，他倒是更细致，林雎听了，却觉得他是在赶自己。
　　冷意从手蔓延，跟被毒蛇缠绕似的，让她停顿在了原地。她呆呆坐着，望着赵行参，手里几件价格不菲的衣服被她丢到了赵行参脚边，像是垃圾，像是她。

　　林雎再也忍不住，手捂着脸，抽泣着，断断续续着问：“你为什么要送我那么多衣服？都怪你，我怎么放也放不下？”
　　赵行参见过很多女人哭，他无动于衷惯了。可眼下的，却让他真情实感觉得心疼了。
　　他走过去，蹲在她身前，双手合在林雎的脸颊两旁，想要捧住，却在接到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时，悬在了半空。

　　林雎呜咽着，因为激动，大口大口的喘气，说话都是不连贯。赵行参却能听清，他知道林雎是在说：“为什么要收留我？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喜欢我还要和我在一起？”
　　不等他回答，林雎又哽咽道：“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我立刻就走。”
　　她说着起身，整颗脑袋里塞满了眼泪，已经不会呼吸了，鼻子和嘴一起用着，费力吸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突然小腿一软，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赵行参立刻抱起她，她挣扎着不要他。
　　湿漉漉的脸都红了，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泪不停往外流，身体抗拒着，却使不出力气，转手不受控制打着哆嗦。
　　赵行参察觉她的不对劲，急忙找了一个装衣服的袋子，套在她的嘴鼻上，大喊着，“林雎，慢慢呼吸，不要急，不要激动。”

　　在泪意朦胧下，林雎的意识逐渐昏沉，她看见赵行参急切的神情，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这个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像个人一样真实的表情？
　　她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呼吸逐渐平稳。

　　林雎靠在赵行参怀里，手脚不再僵硬恢复知觉后，她欲起身。赵行参却搂紧了她的腰，靠着她的耳朵，似叹息道：“林雎，别走了，留下来，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她努力睁大眼，试图把赵行参看清。
　　眼泪如同汪洋，林雎几乎把自己吞没。
　　她说：“好。”

　　赵行参还是捧起了她的脸，沾了一手的湿润，他的心好像被撬开了一条裂缝，细细长长，一条蜿蜒小溪。
　　他低头去吻她，靠近的时候，她的睫毛好像扫到他的眼皮上，一颤一颤的。
　　她哭得嘴唇上都是盐渍渍的味道，赵行参回味着这股苦涩，抱紧了她。

　　吵架大哭也是挺累人的，吻着吻着，林雎就趴在赵行参身上不动，昏昏睡去。
　　醒来时，是在床上，赵行参躺在她身边，呼吸绵长，而她的手脚像是八爪鱼，死死缠着赵行参。
　　窗外昏暗无光，房间内只留了一盏赵行参那头的床头灯。乳白色的灯罩里暖橘色的光变成了另外一种柔软的颜色，泼墨一样晕染开。
　　林雎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赵行参身体微动，衣料与床单摩擦发出轻响。林雎呼吸一顿，抿起嘴，手腕突然一紧，赵行参的手扣住了她细细瘦瘦的腕子。

　　她抬眼，正对上赵行参含笑的眼。
　　赵行参环住她的腰，稍微用力往上提。林雎低呼，声音还未出口，就被封在了吻中。

　　六月份陆陆续续下了两周的雨，可不下雨和下雨也没什么区别，空气里总是湿湿热热的布满了泥土的腥味。林雎有些苦夏，她穿了条无袖掐腰白长裙，捂了一整个冬天，她的皮肤白到比那裙子上点缀的珍珠都白亮。
　　她今天还画了淡妆，坐在玻璃墙下的长椅上，两只手随意放在身体两侧，望着庭院里出神。

　　在赵行参眼里，她的脸像他折下的野玫瑰，长睫落在眼睑下的阴影是玫瑰旁停驻的蝴蝶。
　　他走到林雎身后，脚步声太轻，林雎听不到。
　　直到赵行参从背后搂住她，捋开挡在她侧脸的长发。
　　她才微微一顿，仰起头时，嘴唇上刚抹的唇釉被吃了去。

　　赵行参鼻尖微皱，偏过头，“草莓味的？”
　　他呼吸的热气洒在林雎的耳边，白莹莹的耳垂透着红，她不吭声，看着地上缠绕在一起的影子。
　　没有吻多久，待会还要去吃饭。
　　这是海市解封之后，赵行参这圈子里的第一顿饭。
　　冯隆路组织的，约了有半个月，特意叮嘱要带女伴。

　　司机在门口等候，两人又磨蹭了许久，才珊珊出门。
　　林雎到车里拿出小镜子，开始补妆。赵行参侧头，食指勾住她拿着镜子的手腕，指腹在手背上画圈。
　　“你别动，我都画不好了。”
　　“已经很漂亮了，别画了。”赵行参打趣，林雎低哼，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的代价就是，她刚抹好的唇油又被赵行参给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