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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说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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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村两年·仲春
从第二十一天起,我就一天一天把清单写下来。纸换了好几叠,门闩还是落半指(门闩只关一半,留点缝),白天的铃很少响。人一忙,心就不乱。
清早米香顺着巷子来。案上摊着四格纸(谁|几何|期限|见证的小表格),压纸石一放,笔蘸墨。我把“春分分籽(分发种子)”“河道值日红黑圈(用红黑两色标当班的人)”“一家一月一字(亲子认字)”翻在最上头。有人过门喊“顾先生”,我应一声“早”。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我的名字被这条巷子记住了。
挑担做买卖的小贩(原称“行脚商”,走村串巷的小商贩)要走了,回头说:“顾先生的纸,说话算数。”
我笑:“路上小心。”
——
午后天光忽晴忽阴。陈大娘端一碗热豆子,坐我门槛上,一颗一颗嗑。
她说:“你手写得稳,饭也做得顺。人嘛,除了吃饭,总要有个对的人,说说话。”
我笑:“我爱清静,吵不过人。”
她慢慢点头:“不吵也成,搭个伴总要的。两年了,有人来提没?”
“有……我没想过。”我把笔尖在砚边轻点,“我只怕——把纸收了。”
“哦。”她懂了,“你怕这张纸放不住。”
我点头。
“那就找个不拦你写的。”她说得慢,“肯干,嘴不刁,尊你这张纸。日子不是一种才叫过。”
我“嗯”了一声。风从门口掠过,榜纸角抬起又落下。
她把碗往我手边一推:“烫,慢慢吃。”起身就走,背影利落。
——
傍晚前,学塾(村里教蒙童的小学堂)的温先生来了——温衡。人清瘦,袖口补得利落,手指常年一点墨印。两年里,他常在祠口(宗祠门口)写启事、抄对照栏(对比清单),算熟。
他把一叠名单放桌上:“报名错了两处,我改了又乱。能不能做个‘对照栏’——谁报|谁交|谁来|谁没来?”
“能。”我抽空纸画四格。
他看一眼,笑得淡:“你这格子,是把人往稳里放。”
“是把事往前推。”我说。
我们并肩抄到天色发白。第二天午后,祠口贴榜,人不少。
村长二儿子在人群里阴阳:“纸都是她写的,她说了算呗。”
温衡语气不高:“**纸在前,人不乱。**你要不服,加你名做见证(写上你名字当旁证),一起按印。”
旁边人笑了一声,嘀咕散了。
我没看他,只把“见证在前”(先写清见证人再办事)四个字写粗,里正(村里管事的人)过来盖印。那一刻心口热了一下,又把笔尖按稳。
——
黄昏,我收纸回巷。门口麻绳的结多了一圈——从两圈半结(简易安全绳结)变三圈结,尾巴朝北,打得更牢。案下抽屉里多一把小兽骨刀(割麻绳/拆包的小刀),贴手,割绳正好。
我在门口低声:“多谢。”风把话掰开一半,另一半吹进暮色里。铃没响。巷口那道影停一会儿就走了——岑野。
我把骨刀收在前格,继续抄清单。
——
过了几天,柳嫂端茶,小声道:“顾先生,温先生他娘……想来坐坐。”
我点头:“来吧。”
不一会儿,温母带着温衡进门。温母穿深青夹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角带笑:“姑娘手脚利落,会过日子。”
温衡把一只素木书夹(木头夹板,夹纸好写)和半刀素笺(空白好纸)放案角:“你写纸用得上。”
我拿起书夹,木纹顺,边角打磨得圆——像他人,说话不急,不伤人。
许账房在旁,轻咳一声,像提醒“先把话写清”。
我抽纸,写三条,比平时字大一号,念给他们听:
“一,嫁妆自管(我的嫁妆我自己管);
二,不干涉识字、写纸、教人;
三,盈亏自理,互不盘问(各花各的钱,互不追问)。”
我抬眼:“不合适,就当叙叙话。”
温衡看完,点头:“行。”又把书夹往我这边推了推:“你写你的。”
温母啜茶,笑里带光:“都是讲理的人。早些抱个孙儿,就圆满了。”
我把这句记在心里,不接。把三条小纸压在书夹下,压平,角不翘。
门口有人探头。王嫂子冲里头比大拇指:“顾先生,得有人疼。”
渔娘子压低声:“温先生讲理。”
孩子们起哄:“顾先生,成亲了还教不教字?”
我笑:“教。明天‘禾’字。”
日落,温母告辞。
我道:“相看可以,不定日。”(先见一见,不马上定婚期)“纸照旧写。”
温衡应:“好。”
人走后屋里静下来。许账房这才说:“**婚姻是合伙,不是投靠。**这张纸,不许收。”
“记着。”我说。
柳嫂在灶屋笑:“读书人(考过县试的童生)讲理,你不吃亏。”
我摆摆手:“不谈吃亏,先把今天写完。”
——
夜里风从窗缝里掠过。门闩第一次落到一指宽。我看案上书夹,又开抽屉瞧一眼骨刀:一个体面(场面上好看、得体),一个实用(路上好使),都好用。铃没响,安安静静。
我压低声唤:“系统。”
【系统】YS-017。记录事实,不给建议。
“相看,可以吗?”
【系统】属个人选择。
“知道了。”我把清单抄完,在末尾添一句:纸前人后,先把事走顺了。
落款:顾长歌。
灯焰跳一下,像有人在暗处点头。
——
第二天一早,祠口照旧。有人换工(互换劳力),有人领米,有人来签借袋条(借口袋的凭据)。温衡把昨夜抄好的报名对照夹在样式里贴上;里正在“见证”处盖印。
村长二儿子从人群里穿过去,鼻子里“哼”一声:“都是她写的。”
我没抬头,只把“见证在前”再画粗一点。
午后,门口三圈结被风晃了一下,又自己安定。岑野从巷口过,脚步不响,没停。
日子还是这日子。只是案上多了一只素木书夹,抽屉里多了一把骨刀。
——
夜里,柳嫂同我闲话:“别人说亲都慌,你不慌。”
我说:“我没想过。等我想的时候,再说。”
她又问:“温家那头,老母亲催孙子,你不膈应?”
“把纸写清了,再看。”我洗干净笔,插回笔筒,“不急。”
第三日,陈大娘照例来门槛坐一会儿,还是带一碗豆子。她把碗推给我:“烫嘴,慢慢吃。”
她慢慢说:“成亲不急。你把纸收好了,他家把心收好了,就八分稳。剩下两分,天时地利人和(合适的时机和条件),慢慢攒。”
我点头:“记着。”
我把三条小纸翻出来再抚一抚,角一点不翘;书夹扣上,骨刀放好。窗外有月,浅浅的。
我没想婚。我只想把今天写完,把明天写明白。
有人把我当自家人,我记在心里;有人护我走夜路,我也记在心里。
等该走到那一步,再抬脚。
门闩是一指。铃不响。风顺着祠后巷往里走,很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