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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夜里定下,天亮就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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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里只剩一圈温灰。门缝的风带着潮草味,吹得火星一明一暗。
我把小团子往怀里按紧,脖颈处全是奶香和一点点汗味,暖和的。
二丫先问:“姐姐,你明天……去哪啊?”
我愣了一下,心里打鼓,手指把斗篷领口又拢紧一指:“我——听人说,前头有个大城,叫洛川。好像城门很高,门边有两只石狮子,听说鼻尖都被摸亮了。进城有一条直街,黑漆金字的牌匾一块挨一块,太阳一照会晃眼……我没去过,都是别人说的。”
狗剩眼睛一下亮:“那儿有啥好吃的?”
我被他逗笑,想了想:“听说早上有牛肉汤,热乎乎一大碗;还有一口咬下去会冒汤的灌汤包,得小口吸着吃,别烫到舌头。街角会烤胡饼,芝麻一撒,风一吹就全是香。东市好像卖酥合子、桂花藕粉,甜但是不齁;码头边能买到现炸的小鱼小虾,撒上盐就吃——这些都是别人跟我说的,我没见过。”
二丫两眼发光:“那好玩的呢?”
“据说晚上有灯市,一溜的糖画、糖葫芦,还有捏得跟真的一样的面人。空地上会有杂耍,有人能把大缸踩在脚下转;还有猴戏,小猴敲着小锣在前面跑。茶楼里能说书,‘啪’地一声醒木,英雄就活了;影戏、木偶戏也有人演,白布一挂,灯一亮,像做梦一样。到了节气,河里还能放河灯,一盏一盏往下游慢慢飘——我是听许账房他们聊起过,到底真不真,去了才知道。”
阿桃怯怯地问:“那……能住吗?”
“应该能吧。”我想了想,一句句往外掏,“我会写字、会记账,许账房说大城可能用得上。先试试,能换口饭……或许能挤下一小角落。”
火光跳了一下。阿魁把一小截炭拨回火心,又拨回来,像犹豫了两回,这才抬眼看我。
他声音不高不低,尽量装得平常:“你要去……我们能不能一起去?”
说完又补一句,像给自己找台阶:“我认路还行,晚上我也能守。要是你哪天累了,就在里头走。”
我愣了一瞬——我也没走过那条路,要是带着他们走错、挨饿、受累……我行吗?
眼睛落回他们身上:狗剩的眼睛亮亮的,像等糖葫芦;二丫抱着小团子,整个人都往我这边靠;柱子背挺直,像随时要站起来看门;阿桃小心翼翼看我,手心一直热。
——我已经走不开他们了。
这几天的名字、呼吸、叫“姐姐”的声音,一圈圈绕在我心口。要我现在一个人走,我不舍得。
我把话放慢:“跟着我……不会很轻松。要走不少路,要听招呼,还要学着一起当大人。我也可能会走错,到时候得绕。你们,不嫌麻烦吗?”
“我不嫌!”狗剩第一个举手,手臂举太猛差点往后仰,“我能跑腿、能劈柴,还能逗小的笑!”
二丫连连点头:“我能抱小团子。”
阿桃怯怯地说:“我会烧水、晾衣裳,洗得很干净。”
柱子看我一眼,只“嗯”了一声:“我看外头。”
我心口软了一块儿,像被人轻轻按住又放开。
顾长歌,别装强。你就是放不下这群小崽子。
我吸一口带青草味的风,点头:“那……规矩先说清:
一、走队形——柱子走外圈看路,阿魁压后,我在里圈照孩子;
二、四个手势——握拳=快跑;手心下压=蹲下;点额=有人盯着;手心向外=散开;
三、先把人带走,再说道理,不在原地吵;
四、轻装,能背多少背多少,谁也不掉队。
明天一亮,往洛川那个方向试着走。不赶命,走到哪儿算哪儿——不行就换道。可以吗?”
“可以!”狗剩差点把嗓子喊破。
二丫抱紧小团子“嗯”;阿桃轻轻应了个“好”;柱子坐得更直。
阿魁看我一眼,点头,把门闩按下半指:“今天就这样。你在里头,不要逞强。”
我也点头。把小团子往怀里再按紧一点——不是我一个人往前走了,是我们一起。难不难以后再说,我现在真的不想放开他们。
【系统:事实播报——“队伍信赖”+1;“道心”+1(自定)。】
【我(心里翻白眼):你就老老实实记录,少讲评。】
【系统:记录中。】
——拂晓一翻灰,我们背包、抱小的、提水囊,出了破庙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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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土路被夜雨洗干净。青草味从地底下往上冒,凉。
队形不用吆喝,大家自然站好:柱子走外圈,脚像钉子;二丫抱着小团子走里圈,鼻尖一动一动像小狐狸;狗剩跳格子似的踩水坑;阿桃挎小包跟我并肩,手心一直是暖的;阿魁压在最后,目光不散,像在我们背后撑了一面看不见的墙。
“口渴就说,不要硬扛。”我回头叮嘱。
“收到!”狗剩清亮。
二丫贴我手臂:“姐姐,风里是晒过的草味。”
“嗯,雨后第一天,地在喘气。”我也吸一口,胸口像被冲干净一层。
我前脚刚落,鞋跟轻轻一打滑——“哎”。袖边被指背点了一下。
“左半步。”阿魁声音很轻。
我照做,脚下就稳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滑?”
“昨晚刮东风,里侧潮。”他目光一直看前,没有回头。
“记住了。”我像在课堂上认真点头。
两息后,我还是没忍住:“我要是真崴了脚,你会——”
“背你。”他脱口而出,喉结动了一下,耳尖忽地红。
我“噗”一笑,赶紧把笑压回去装正经:“我挺轻的。”
他清了清嗓子:“反正……你如果累,就说。”
风一吹,他耳尖更红了,像被晒过。他却把步子压得更稳,始终落在我半个身位的后侧——不紧不慢,刚好能在我滑之前碰到我的袖口。
【系统:事实播报——速度+1(步伐更稳);安全系数↑】
【我:这次像个系统,记你一功。】
【系统:记录中。】
狗剩去追一只白蝴蝶,“噗通”陷进泥里,脸上一个泥团。
柱子一把拎后颈把人提起。
“谢谢柱哥!”狗剩咧嘴。
柱子“嗯”,耳根红一点。
我递手帕:“擦一擦。不要用袖子,袖子会臭。”
**外面世界真大。**不是谁家的灶烟、破木桩,抬头就是一个天,走一步脚下就换一张新图。
——我第一次真切觉得:我不是被赶出来的,我是在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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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树下三五个摊。豆腐汤热气翻着,葱花香把肚子叫醒。
“站边上,不要挡人。”阿魁把狗剩领到挑水摊旁,“有活你就上,不要抢嘴。”
二丫“嗅嗅”空气:“那家蒸馒头了,是甜的。”
狗剩咽口水:“姐姐,甜馒头要几个钱?”
“看摊主心情。”我笑,“一会儿试试能不能换。”
我去讨水。摊主递瓢时,眼神在我们身上绕一圈,落到我钱袋上,又收回去。**人多,眼也多。**记一下:不久留。
榆树另一侧,一个小娃儿四下张望,鞋太新、走路太乖。我只撇一眼,没有上手——不是每个可怜都要冲上去。先稳住我们这头。
“走吧,前头茶棚再歇。”我把水囊递下去,队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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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棚阴凉,扁担“咯吱咯吱”。水缸边地上有一道很新的粉白划痕,白得刺眼,正卡在取水的脚窝里。
我脚下一顿。阿魁顺着看过去,没有出声,只把我往左微挪半步,自己站到白痕和我之间。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扯住我衣角。
我低头——一个小女孩,头发乱,脸脏,眼睛却亮晶晶的,脚踝一圈青紫。
她抿着嘴,小声:“……姐姐,能不能带上我?”
我心里一紧:又是一张嘴。
粮袋不厚,路还长。我不是圣人,不想凭一时心软把大家拖垮。可她手背有细细的勒痕,像被什么绑过。她没有哭,只盯着我,眼神一点一点往我这边挪——像在害怕我会退回去。
“跟吗?”我压低声。
她用力点头。
“疼不疼?”
她先摇,再点——在忍。
二丫把她接进里圈,我蹲下看了眼脚踝:勒痕新。阿魁把水囊递给她,又顺手把我披风往里拢一指,挡住外头看热闹的目光。
茶婆子撇嘴:“不晓得谁划的(地上的白痕),今天早上就有。最近问路的人多。”
我点一下:“知道了。”
——第一个孩子,不是我伸手,是她自己抓住我。我没有多大能耐,但我能先让她不再站在风口。
【系统:事实播报——人手+1(女童);危险标记:石灰划痕(疑似接头)。】
【我(心里):017,记账:一碗水、半块干饼、一个位置。先活,后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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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贴浅崖,风更紧。前头忽然马鼻“咴儿”。
一辆小车晃出来,车篷压着麻袋。车夫看见我们,笑得太平,目光在我们中间挑挑拣拣,最后停到我身上。
我背脊一紧,手心往下按。柱子立刻收紧外圈,二丫护稳新来的小女孩,阿桃换臂抱牢小团子,狗剩像小鼹鼠一样钻在石头后面。
阿魁向前半步,手握成拳;柱子按住缰,不硬拽,只是挡。
“姑娘人多,小心脚下。”车夫笑里带凉。
“谢谢提醒。”我也笑,脚下一左,挪半个鞋面。
草丛里“叭”一声,像枝条被踩断。车夫脸色一紧,装作没有听见,快快打马过去。车篷动了一下,像压着什么。
我喉咙里的“跑”刚顶上来——
“知道。”阿魁在我侧,很低,很稳。
我把那口气咽回去。我还没有说,他就把位换好了。
——阿魁是把锋利藏起来的人。他站在我和白痕之间,站在我和车篷之间。我看见,也记下了。
【系统:事实播报——可疑对象×2(随行);异常动静:草丛断枝。】
【我:不要跟,不要逗。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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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一点,远处灯火像串小珠子。岔路口冷饼摊旁蹲着一对姐弟。哥哥十来岁,把自己那口饼掰成三份,一大块塞妹妹手里,一小块推到我跟前,最后才剩一点点自己啃。
我看得鼻子发酸:“你给我干什么?你自己都不够吃。”
小男孩把头一偏:“你如果不收,我就不给妹妹吃了。”
我哭笑不得,把饼推回去:“好好吃,不要逞强。你们怎么在这儿?”
“娘说出去找活,还没有回来。”他眼神闪了一下。
妹妹缩在他后面,小声说:“姐姐,我饿。”
我心口一堵,转头看阿魁。
阿魁板着脸,却把铜子往摊上一推:“算我们的。”
摊主翻饼不慌,目光总黏在我钱袋上。他指尖有白粉,白得和茶棚那道痕一个色;鞋底左外沿磨得很狠,像常年在路上赶人。
我心里一紧:记住这张脸。
小男孩看了看我们,犹豫着问:“……我们能跟你们走吗?”
我伸手摸摸他头发,笑:“行,一起走。”
妹妹立刻抓紧我衣角,像怕我反悔。
“走右边。”阿魁淡淡一句。
柱子立刻换位,挡住摊子和我们之间的空口;二丫接过水喂妹妹;阿桃把小团子往怀里按紧。我们从另一侧绕开——先走,不要在原地扯嘴。
走出十几步,我压声:“他手上的白粉……”
阿魁接:“还有鞋底。不是卖饼的路,是赶人的路。”
我“嗯”。那张脸我记住了,白粉也记住了。现在不要回头。
【系统:事实播报——人手+2(男童、女童);高危标记:石灰指;鞋底磨损异常(左外沿)。】
【我:017,记账:再加两张嘴。明天必须多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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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在小河边歇脚。二丫去打水,过了一会儿,她牵着一个小奶娃回来了,三四岁,鼻尖红红的,怀里抱着一个破布虎。
“姐姐,他一直跟着我。”二丫急得眼圈红,“他说找不到人了。”
小奶娃眼泪汪汪,声音糯糯:“姐姐,我好饿。”
我揉了揉眉心:“……这下可真养活不起了。”
狗剩咧嘴,把最后半块干饼掰成两半:“我分一点给他!”
阿桃也把怀里的小团子挪一挪:“姐姐,我能抱,他不哭。”
我看着这群小崽子,一个个眼神亮晶晶盯着我。
算了……心一软,点点头:“好,一起。”
二丫当场笑开。小奶娃“哇”地抱住我腿,破布虎也掉下来,正好砸在我鞋面上。
我哭笑不得,把人拎起来:“行,算你们捡来的。”
【系统:事实播报——人手+1(幼童);信赖+1(队伍)。】
【我:017,记账,再加一张嘴。你不要只记录,也帮我把路牌记清楚。】
【系统:记录中。】
——从这会儿起,不是我一个人在捡孩子,孩子们也会“捡孩子”。这支队伍,就这样一点一点滚成了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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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风的小坡,我们坐成一圈。
我把干粮分开:“第一块给柱子;第二块给阿桃和小团子;第三块给阿魁;第四块给新来的三个孩子分;二丫那里我再想办法补。”
阿魁皱眉:“你自己都没有吃够,总操这些心做什么?”
我把碗里那半勺又分出去,抬眼瞪他:“我不操心,谁操心?总得有人管吧,我来管。”
狗剩接过碗,咧嘴笑:“姐姐,你真好。”
我拍他一下:“少拍马屁。如果我不操心,你们就得挨饿。”
他嘿嘿地笑,更用力地吃。
我心里把小账又过了一遍:
——今天新添四张嘴;一个能跑、一个要抱、一个脚伤要养、一个需要人牵;米要多换两升,柴要多备一捆;晚上不要点明火,轮流守夜。
【系统:事实播报——智力+1(统筹);胆识+1(承担)。】
【我:知道了,你继续记录。】
我叹口气,又笑了一下:
事情是麻烦,但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以前我一个人走,脚下一步一挪都在打鼓;现在前面有人看路,后面有人压阵,左右全是“姐姐”的声音。
我忽然明白:我已经舍不得丢下他们。
那就算了,不要逞强。把今天过过去,明天再想怎么多挣一点银子。
——后来一路往洛川走,人又添了几位:有的是孩子牵着孩子,有的是我们远远看见不对劲就绕过去顺手带上。具体不多说,一句就够:
走着走着,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我无奈,但也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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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披风掀起,盖在最外边的两个孩子身上。风把云吹薄,天像高了一点。
火堆里的火星轻轻一跳,落进了每个人的眼睛里。
【系统:事实播报——心率平稳;“队伍信赖”继续上升。】
我在心里说:好,017,记住今天。
——明天,我们继续往灯火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