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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妖言成灾 · 墙倒众人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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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风一阵紧过一阵,像有人在巷口拽布,嘶嘶作响。
人心也跟着起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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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晒谷场
今年谷子不大好,摊在场上,色泽发淡。
风掠过,稻壳“沙沙”滚,秤杆斜靠墙根。
王嫂抖着簸箕,先叹一句:“阴雨多,火候不够。”
刘婶接话,把谷摊抹平:“河道也浅了,虫子多,这年景……”
这时,小婉抱着孩子从场边走过,脚步不停,只淡淡递了一句:
“今年怪得紧。人都说天时,我倒想起——我们这儿,有些人几年不见变样,也怪得很。”
她笑一笑,把声音压低,像是善意提醒:
“我也不懂,只是心里不踏实。夜里孩子哭……你们别往外传,当我胡说。”
说完,抱紧孩子,顺着巷子去了。
她人一走,话头像落火星。
“也是,我记得她刚来那年雪夜,白得吓人。到现在还是那样白。”
“人哪有不老的?我家鸡也怪,老不下蛋。”
“我家地里根也细了。今年不顺,不知是不是……”
“嘘——小声点。”嘴上说小声,嗓门却抬起来,“你看,她每月回一回,风就怪起来。”
“我儿说晚上看见她在巷口笑呢。”
“孩儿话不可信,可也不是全没道理……”
簸箕停了,手也停了,目光不约而同,往温家的方向拖去。
风刮过谷堆,带着一股干燥的燥,像要把什么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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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井·晌午
井台边的水泛着淡红。
王嫂“哎呀”一声:“怪!”
屠户娘子把桶往旁一磕,压低嗓子:“上游冲了红泥,也是常事。可你们想想,这两年怪事多不多?”
老木匠叼着烟锅,吐口干气:“话别乱说。年景不好,是天。”
旁边年轻媳妇却接得快:“我只认个理——不该靠近孩子。”
几句一搭一搭,人群没散,眼神却齐齐朝温家巷口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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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堂屋门口
我拎着一篮糖果,刚走到门前。
门里有说话声,门外脚步“嗒嗒”停了一圈。
小婉从堂里出来,孩子抓着她发钗,扯出细响。她看见我,笑容稳稳,眼里却有一点兴奋和紧张夹在一起:
“姐姐回来了。”
婆母捻着佛珠,声音淡:“放下东西就回去,看铺子要紧。”
我把篮子放门槛边,正要开口——
“顾氏,你今年几岁了?”门外一声尖笑打断。
我抬头。王嫂胳膊肘顶着旁人,眼睛直直盯着我脸。
我笑笑:“岁数不多,也不小。”
王嫂冷哼:“这几年看你,一点没变。人老是天理。你不老,是妖吧?”
堂里椅腿“吱呀”一声,温衡站起,面色难看:“胡说!”
王嫂不怵:“我胡说?今年庄稼不好,鸡少下蛋,孩儿夜里哭,怎么都碰一处儿了?她一回来,风就起怪声,我才是心直口快。”
人越围越多:
“刚来时就是雪夜——你们忘了?”
“那天的风,吹得门都关不上。”
“她从哪儿来的,谁知道?”
小婉把孩子抱得更紧,嘴唇抿得细细的;
婆母佛珠转得更快,目光避开我的脸;
温衡看一眼人群,又看我,喉结滚了滚,像要说“别怕”,却没说出来。
我把袖口压住,声音很平:“风不是我,年景也不是我。你们要怪,就怪天。”
王嫂冷笑:“天离得远,你离得近。”
——“啪!”
一块小石子从人堆里砸来,打在篮子上,糖果散了一地。
“看她痛不痛,妖哪里怕疼!”
石子擦过指背,冒了一线血。疼,是疼的。
我弯腰要捡糖,肩头“咔”地一紧,被人从背后一推,“咚”地撞在门框上,额角一热。
“住手!”
低沉的嗓子炸开,人群一让,一个人直直闯进来,单手把我护在身后——岑野。
他背着旧弓,额角汗在风里冷下去,眼神冷得发硬。
他扫一圈人群,声音不大,却压得住场:
“谁敢再碰她一下——试试。”
王嫂抖了一下,嘴还硬:“猎户,你护她做甚?你家田今年也差,你怎么不想想是因为什么?”
岑野眼神一沉:“今年山里狼多,是风向和猎道变了。要问,上山。我告诉你哪里砍柴、哪里铺网。我胡说过吗?”
有人小声:“岑野说话向来算数……”
也有人冷冷道:“算数有甚用?他偏护她。说不准,是一伙的。”
“对,男人都爱漂亮的。”
“我看着也不对劲。”
一个醉汉借酒壮胆,冲前一步要扯我袖子:“揭开看看,是不是人皮!”
岑野手腕一翻,扣住他手指——“咔”的一声。男人痛得直抽气。
岑野没再动手,只把人往旁一推,声音低:“滚。”
气氛一时僵住,像刀子架在喉咙上。
这时,柳嫂扶着门框迟疑地站出来。她看我一眼,像被灼了一下,别过脸,嗓子干涩:
“你们别闹了……闹坏了名声,村里是要上报的。”
王嫂立刻接话:“柳嫂,当年你把她抱回来的!你说句公道话,她是不是——”
柳嫂手指在衣角揪了一把,目光落在地上:“我、我当年只看见她可怜。可这几年,她……一点没变……”
声音越说越小:“我也是怕,家里有小孙子……”
我怔了一下。心口像被人轻轻按了一下,又放开。不是疼,是凉。
——怪不得这阵子她来得少,见我也躲开。
我一直当她忙,当她忘。
原来不是忙,也不是忘,是怕我。
温衡上前一步:“都散了!她不是妖。”
站了片刻,又补一句:“……我觉得不是。”
王嫂逮住话头:“觉得不是,那就是不是?你问问你娘,问问你家小的,是不是都不踏实!”
婆母脸色发白,终于冷声哼了一下:“你也不省心。她若真清白,怎会落到由外人来护?”
小婉把孩子抱更紧,眼珠一转,藏不住的兴奋在眼里一闪。
“让开!”
小跑声从街角涌来。笙气喘吁吁钻进圈子,扑到我身侧,拽住我袖子,小脸涨得通红:
“谁敢打我姐姐!”
他年纪小,声音却竭尽全力:
“姐姐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你们不许赶她!”
有人笑:“一个小叫化子,跟着妖精学嘴硬。”
笙眼一红,刚要回嘴,被我按住肩膀。我轻轻摇头。
孩子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也不让它掉下来。
许账房从后面挤进来,气还没匀,先看我额角,眉心拧紧:“流血了。还有谁敢再动手?”
他嗓音不高,却沉。拍了拍带来的账册,书页一晃:
“她做的买卖,清清楚楚写在这里。她不是妖,是做事有章程的人。你们要闹,到县里去对账,看谁理亏。”
众人噤了噤。
王嫂还不甘:“账本能证明什么?她一直不老——这能写在账上?”
许账房看我,又看一圈人,叹口气,压低对我说:“长歌,今日到此。你先走。”
又转向众人:“今日谁再闹,是毁村里清白。都散。”
热气退了一点,但没有散。
王嫂一挥手:“她先走?走去哪儿?妖怪就该赶出村——别靠近孩子、别靠近田!”
“对!赶走——”
喊声轰起来,人心一拥一挤。
我被推了两下,肩背一记重的,脚下一软。岑野当机一揽,半挡在我前,低声:“跟我走。”
温衡也急了,两步抢到前头,伸手要拉我手腕:“你跟我回屋!”
我微怔,下意识缩了一下。岑野的手稳稳按住我肩。两人之间的空气“嗡”一下紧住——
小婉看在眼里,眸里光更深,嘴角不易察地一弯;
王嫂“啧”一声,尖利道:“看见没?说没私情,谁信!”
温衡脸色一白,盯着我和岑野交叠的影子,慌乱、酸意、怒气一齐翻上来。
他握拳,指节发白,终究没扯开。
我开口,声音很轻:“我自己能走。”
岑野看我一眼,点头。转身面向人群,只道两字:“借道。”
一个“借”字,像钉子,钉进地缝里。
许账房把账册夹在腋下,替我们把人墙往两边拨。
笙扯着我衣摆,寸步不离。
走出几步,身后有人恶声摔一句:“滚出去!”
又一块石子追着打来,被岑野抬手一拦,落地“叮”的一声。
他头也不回,只冷冷道:“再来一次,别怪我。”
风从巷子尽头猛地灌过,把人群最后一点勇气也吹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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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转角
出了人堆,喧哗像被墙挡住,声音低下去。
岑野松开手,与我并肩。他身上的冷汗被风一吹,全是凉的。
“疼不疼?”他看我额角。
“还好。”
许账房跟上来,把自个儿袖口撕一条细布,笨拙地替我缠上:“先止血。回头再上药。”
笙一直拽着我,手心都是汗。我拍拍他手背:“没事。”
他仰脸,红着眼圈认真说:“姐姐走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心口一软:“好。”
岑野道:“先离开。今晚别回温家。”
许账房应:“我那儿有间小院,先安下。”
他顿了顿,低声补全:“走吧。先去歇两晚。**这村……怕是留不下你了。**风头一过再想法子,先保命要紧。”
我看他一眼。许的眼里没有害怕,只有沉沉的理智与不舍。
他又加一句:“我知道你不是妖。可话已经长了根,你留着,就是给他们借口。”
我点头,喉咙有点紧,还是笑着应:“听您的。”
岑野抬眼看天:“天快黑了,走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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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堂屋(同刻)
人散得七七八八。屋里没有一口气是顺的。
婆母把佛珠攥得“咯吱”响:“都怪她。我们温家,怎么摊上这个孽事。”
小婉轻声:“娘别气,孩子吓着了。”
温衡站在门口,指节一点一点松开又握紧,眼睛落在巷子尽头,那里已经空了。
他忽然找到了可以生气的地方,声音发哑:“岑野这人——早就不对。总在她门口转。”
婆母冷声一哼:“你也不省心。她若真清白,怎会落到由外人来护?”
小婉垂着眼,指尖慢慢抚孩子背,声音很轻:“姐姐……也许,是被吓着了。”
这句“也许”,像一根很细的刺,扎在温衡心里。
他闭了闭眼,忍住没再说话。
可那幅画面——岑野挡在她身前,笙拽着她衣摆,许账房护着她——却反复在他脑子里转,不肯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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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小院·夜
许账房把灯挑亮,把灶上烫好的草药递来:“先敷一下。”
我接了,没说痛。
笙把鞋脱下放在门边,悄悄搬个小凳坐在我旁边,眼睛一直盯着我额角。
岑野站在门口,肩上弓带勒出一道痕。他没坐,像一根撑着屋檐的梁。
我低声:“谢谢。”
岑野“嗯”了一声:“明日我去把铺子门口看住。”
“别。”我摇头,“你在,就更说不清。”
他沉默一下:“好。”
许账房坐在对面,长长吐气:“长歌,你先住我这儿。再过两日,咱们悄悄搬到镇外旧仓。那里人少。”
我点头。
沉了一会儿,我压着嗓子,对着空气轻声:
【017。】
【系统:在。】
【我到底是什么?】
停了一息,我自己笑了一下,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算了,你也不会说。】
【系统:记录中。】
我盯着灯火,指尖发凉,还是问出口:
【那……我,会不会老?】
【系统:结论。用户生理衰老速率为零;不老。】
心口“咯噔”一下,像掉了一小步空。
我很轻地“嗯”了一声。不能生这件事,我早知道;不老这一条,终于落了锤。
“姐姐睡这儿。”
笙把小被卷抱来,拍平,认真得像在铺一个家。
我抬眼看灯。火苗稳稳的,影子也跟着安静下来。
心口还是凉,但不像方才那么空。
——今晚先活下来,别想太远。
(本章完)